“你还别这么自信,觉得自己还小,说不准这次过后,你家里就要为你相看起来了。”胡路学很有经验地说。
“怎么会?”狄昭昭不以为意。
但这份底气,随着游街的进行,逐渐消散了。
他发现大家看他的眼神怪怪的,好似透着诡异的光。
就好像他在外面,看到可爱圆滚的食铁兽幼崽一样,忍不住双眸发亮,发出低声惊呼。
隐隐能从两侧的喧嚣声中听到他的名字,伴随着“厉害”“可爱”“哈哈哈”的声音。
但太热闹了,根本听不清细节。
尽管狄昭昭喜欢被夸,但是有时候太过热情也让人不免有点毛毛的。
他可不觉得自己人见人爱。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看如此看他,好像他是什么不得了的稀罕事一样?
最后落下的春花都密集得让人躲得有些狼狈了,狄昭朝着两边讨好拱手,盼着大家能手下留情,不至于让他被鲜花淹没。
然后忽得一下更热闹了,连锣鼓乐声都压不住两道的声音。
狄昭哪里知道,这个动作和书中咸鱼笔下“就知道撒娇讨饶”的小昭昭作揖动作神似。
让许多人惊喜笑着,“原来长大后状元郎还会和儿时一样作揖撒娇。”
狄昭昭又惊喜、又无奈的狼狈躲着,自然没有注意到,在两道人群里,藏着一小群气质与旁人截然不同的围观者。
他们衣着尚好,打扮上倒是与京中百姓没太大差别。但眼底透着深深疲惫,周身都是无力感,让人一见便想到厚雪压弯的青松。
他们一群人手里握着两三本书,露出的封面隐约能看出是别具一格的火柴人,看到狄昭昭骑着高头大马游街,紧握着书的手微微抖动,眼中热切含泪。
他们相互搀扶着,颤声说:“这次京城咱们是来对了。”“应当不是虚假传言,都写到书里了,也和咱们在京城打听的一样。”“有救了,有救了!狄昭有这样的厉害的本事,破了那么多悬案,定能帮我们查证、也能帮老倪你翻案。”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奔赴渺茫光明的人,此刻即使还没有看到明媚的日光,但在众人欢呼和簇拥下,也忽然觉得拨开云雾,得见青天。
好像在黑暗无边深水中,即将窒息而亡的人,猛然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挣扎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呼吸,憋闷无助绝望等等负面情绪,全都随着氧气灌入而消散。
他们没有往前追,只是静静地目送着沐浴在晨光下的明亮英气少年继续前行。
只扶着胸口大口呼吸,不禁感慨:“昭昭明月长空,当真是人如其名。”
正阳大街两道热闹,春日喜花如瀑一样落下,在夹道中的齐峥和胡路学也都连带着遭了殃。
出发时两个好生生的体面书生,这会儿身上挂着花瓣,头发上顶着朵朵花枝,染满香气,也有点受不住了。
“我记得从前好像不这样。”齐峥试图用胳膊挡一挡,微微侧头喊道,对这个情况万分不解。
要知道他可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世家子,每三年都要看一次御马游街的。
虽然他很享受热情和欢呼,但这样他也感觉有点扛不住,主要是没那么厚实的脸皮。
胡路学也受不住,读书人可能都脸皮薄,感觉人生从未如此刺激过,“难道这就是前辈们留下诸多《登科诗》描绘激动心情的缘由?”
好不容易撑过了惊心动魄的一段,到了正阳大街尾端。
气氛总算是淡下来了些,两道有齐峥等人在国子监的同窗,也有胡路学的友人,师门兄弟。
顾筠、狄先裕等人也都在二楼雅座靠窗的最好位置,看着载满喜气而来的队伍,迎着骑马而来的狄昭昭。
远远看到亲友师长,狄昭昭也顾不得今天的疑惑了,他心急地跟着队伍再往前走了最后一段,便翻身下马,快步朝顾筠等人走去。
看着当头的萧徽和狄松实,他行了一个晚辈礼,而后便快快乐乐地奔向他们,露出笑容:“我今儿神不神气?”
即使在外头,已经开始讲究面子和形象的少年,这会儿在家人面前,也不免露出几分小得意。
狄先裕挂上狼外婆的笑容,也是真心实意夸道:“神气!”
狄昭昭喜不自禁,上前给了爹爹一个拥抱:“我就知道爹你最会夸我。”
狄先裕被用力抱住,看着已经不比自己矮多少的少年,心头忽然热热的,昭哥儿好像一晃眼就长大了。
狄昭昭松开他,又去看祖父。
狄松实当然也高兴,但他绷得住,不会跟咸鱼一样在外头得意的咧嘴傻笑,只道:“戒骄戒躁,来日方长。”
狄昭昭可不会嫌弃,他当然知道祖父性子,亲热的也凑上去抱了一下:“祖父高兴就高兴嘛,我又不会翘尾巴。”
他侧头,亮着眼眸问:“你说是吧,师父!”
萧徽可没这么多顾及,他笑着说:“就是,而且咱家昭哥儿翘尾巴也无妨,本就是年少气盛的时候。”
语气满是骄傲。
狄松实:“……”
这个家没他不行。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朝中严于律己,老成沉重者十之八九,为何自己身边全是另类的家伙?
狄昭昭欢欢喜喜地又跑去顾筠和祖母徐氏面前,好生乖巧,又讨来了一阵夸奖,一时喜上眉梢。
他转头就看到从茶馆二楼下来的一行官员,个个他都眼熟,奇怪的是,手中全都拿着一本好似闻墨书坊出的书。
更诡异的是,这群老熟人看他的眼神全都好生奇怪。
狄昭昭余光瞥见一丝火柴人的画风,脑海中犹如闪电劈过,心中一凛,他转身看向狄先裕:“爹爹你偷偷背着我做了什么坏事?”
“我做坏事还需要偷偷背着你???”狄先裕像是尖叫鸡一样叫起来。
第157章 上任
狄府。
狄昭昭拿到这本书, 看到其中的内容。
他痛心疾首:“爹爹你颠倒黑白。”
狄先裕才不理他,嘚瑟地坐在太师椅上,如果不是狄松实在, 他甚至还想翘一个二郎腿:“可算被我扳回一局了吧?”
他为自己的“深谋远虑”感到得意,如果不是他机智,怎么会想到从那么久远的时候,就开始留证据布局呢?
也不会有今天这扳回一局的大好场面!
狄先裕只要想想方才在正阳大街上的画面,还有胡文骞等人对昭哥儿的震惊询问,差点笑歪了嘴角。
没眼看的狄松实:“……”
没眼看的徐氏:“……”
没眼看的顾筠:“……”
狄昭昭有点委屈的跟顾筠控诉:“爹还老说我坑他,分明是他坑我,有好多他自己的功劳都写到我头上了。”
顾筠眼见要自己主持公道的儿子, 还有给她使眼色的丈夫。
只觉得这个家没法当了!
她自小修炼的那点浅薄宅斗术, 哪里制得住这两个卧龙凤雏?
她只能抱歉地看了狄松实一眼。
狄松实眼皮子一跳。
就听顾筠十二万分谦虚地进行祸水东引,“儿媳久居后宅,只在经营家业上略略有些心得, 此事牵涉甚广, 方才在正阳大街几位身着绯袍、紫袍的大人都面色郑重、颇为紧张, 实在是不好妄言。”
狄松实看到儿孙两人齐刷刷转头,都朝他投来信任又期待的目光, 顿时头痛。
还有顾筠,从前可不会如此祸水东引, 只当家事处理便罢。肯定是跟二郎在一起待久了, 跟他学的!!
“爹。”
“祖父!”
狄松实翻看书册:“我观此书内容有理有据, 不似虚言。”
狄先裕激动得一拍椅子扶手:“当然是真的!!我可都是据实记录下来的。”
“虽然大略对得上,可里面言辞都有偏颇!”狄昭昭也一步不退。
咸鱼得意洋洋, 一抬下巴:“你有证据吗?”
他自觉这次大获全胜, 还拿捏住了臭崽的七寸:“以后你再坑爹, 都没有人信你喽~”
快乐地向狄昭做了个鬼脸。
狄昭昭:!
他气得胸膛起伏:“谁说我没有证据?”
咸鱼一惊。
但很快安心下来,多半是在诈他,睨了狄昭昭一样,“你能有什么证据?”
他就不信昭哥儿能有他这样的先见之明?要知道被气得跳脚的可一直是他!
“你等着!”
狄昭昭风一样的跑走。
看得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咸鱼脑子里浮现许多小老虎一样哒哒哒跑走的背影,还有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顿时暗叫不好。
“他不会真有证据吧?”狄先裕下意识看向顾筠三人,嘚瑟尽去,面露无措。
“你、你啊!”狄松实指指他,拂袖道,“多大的人了,竟然还冲儿子做鬼脸? ”
哪有这样当爹的?
这么一说,狄先裕嘿嘿笑:“这不是气氛正好,情绪上头了吗?”
他见再说下去,自己肯定要被狄松实说一通,搞得灰头土脸,于是连忙把求助地目光投向顾筠:“媳妇你知道昭哥儿手头有什么证据吗?”
顾筠不接茬,笑道:“夫君愁什么?真相若真如这书里写的,昭哥儿又能拿出什么证据,你说是吧?”
她明眸善睐,只笑看着狄先裕,就把咸鱼气势莫名看虚了一截。
为什么虚?当然是心中有鬼,他可不是土生土长的正经咸鱼,是经过九年义务教育腌制、被各种短视频荼毒,还经历过大数据轰炸的咸鱼。
又腌、又下料,还炸了,狄先裕心里总是不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