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武志看着加快脚步溜走的狄昭,回头笑着对狄松实道:“您不给解释解释?我瞧着最近咱们小神探都有点躲着您走了。”
他把一份名单放到狄松实桌上。
狄松实摇头:“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昭哥儿又不会怨我。”他轻笑着,“不过这副紧张的模样倒也稀奇。”
狄松实深知二郎那书给昭哥儿扬名的同时,也将人架到半空,若拿不出让人折服的实力,怕是要遭人闲话,甚至诟病,这才狠下心来用这种最快的方式教导孙儿。
他拿起那份名单看着,不免自豪笑道:“昭哥儿进步的速度倒是超出我预料。”
“您也不看看您要求多严,平日有多凶。”牛武志感慨道,要不是跟大人年头久了,他都有时候要紧张的冒汗。
“那也是他成器,如此苛责和要求,都不叫一声苦。”狄松实将名单查看过,确认邀请的各方好手都能如期进京,参加这年的大案要案攻坚会,心放了下来。
他问抬眼:“听说已经有几个小国的使臣进京了?”
牛武志点头:“是这样没错,那咱们这份名单?”
“兹事体大,”狄松实想了想,安排道:“等这次阅兵大典结束,各国使臣离京,再公开这份名单,宣布收集百姓鸣冤的悬案。”
“也是,这样比较稳妥。”
牛武志顿了顿,有些感慨的补充:“从前我还不明白您说皇上有意竖起一块青天牌子是为何,但看到京城里如今慕名而来的百姓,才明白那句昭昭朗日,湛湛青天分量终究是不同。”
“不论在各地遇到什么困难和推诿,大家竟然都相信来到京城有狄昭大人勘查,定能得到清明的结果。”
“在暗夜中迷茫摸索前行,有没有那一丝希望自然大不相同。”狄松实站起身来,透过窗外遥遥地望向不远处的院子里忙碌不停的身影,眼底也有些疼惜,“舟大者任重,马骏者远驰。昭哥儿既有超世之才,凌云之志,自当荷社稷之重。”
第158章 入京
鹿东巷, 闻墨书坊。
两个穿着长衫的老人面面相觑地看着对方,下意识地把手中火柴人封面的新书往身后一藏,掩饰住心中尴尬, 状若无事的笑道:
“老钱,你也来买话本?”
老钱也心中有鬼,在身后把书卷起,插进袖口,咳咳两声糊弄道:“嗯嗯……这不是来早了无趣,听说又出了新的话本。”
“你也是听说有阅兵大典的事,所以提前进京的?”
两人不尴不尬的边走边胡扯着,遮掩着自己去买关于狄昭昭话本的事。
他们都是狄松实邀请的, 来自各地对破案有助力的能手, 有擅长辨别字迹的、有擅长分辨造假手法的,有擅长判断死者何时死亡的,还有擅长给凶手画像的……总之各有手段, 参与破过不少案子, 在当地也是打下了一些威名。
其中还有些并不是主职, 只是爱好,偶尔在衙门需要帮忙去请的时候, 才会抽出时间顺带帮帮忙。
也算是凭借手里的一技之长,在这世道安身立命。
到了他们这样的年纪和积累, 其实很多时候已经不在乎钱财了, 反而更看重荣誉和名声。
临到了了, 走出去有尊称一声“×老”,衙门里的人都会客客气气到家里来请人, 要是在街坊四邻口中, 在交际的圈子里, 在当地成为公认的某方面大家,那真是让人浑身上下都舒坦了。
狄松实看准了这一点,在推行大案要案复核攻坚会的时候,就给出了让人无法抗拒的条件——一块传家匾额。
这类匾额其实不需要付出什么,也不算太稀奇,狄家现在就有两块,一块是之前封赏时赐下的,一块是狄昭昭一连夺得解元、会元、状元后送到狄府的三元及第匾额,可以挂在家宅中。
但这对许多一无官职、二无权势,或者家中从商的人家,吸引力就大得多了。
而且一年一块,肉眼可见地在未来几十年中都不会太贬值,那可是在大理寺和朝廷中挂了号的人物!能在这样群英荟萃的场合拔得头筹,肉眼可见会名声大振,想也知道在当地会是何等殊荣?
某些糊涂官想来也是不敢轻易招惹的,经商的家族也能省下不少孝敬银两,走仕途的家族也算是在京中有了一丝人脉……这一算,便又是一块护身符了。
朝廷得了名声、肃清了风气,大理寺得了能手、破获了悬案,拔得头筹的人得了匾额,三方都满意,再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即使没能拔得头筹,也有一笔银两可得,不过出门办一趟事,也是不亏的。
头一年还有人观望,但第一年结束,眼睁睁看着真有人带回了御赐匾额,大伙就都坐不住了。
但凡收到了大理寺的邀请,都三三两两的进京了,多是圈子里的人,三两人间相互认识,还相互请托帮过忙,到京城后,便自发住到一起了。
老钱两人藏着书,掩饰才走回来。
就被人掀了老底。
“老钱,我看你往东边去了,你怕不是还不服气,特地去买写狄昭的那本书看吧?”周姓的中年男子打趣道。
话音才落,就有个人冒出头来:“老钱、老孙你俩不厚道啊!去买书怎么不叫我?我们那边压根没卖典藏版的,我家里那几个皮小子还闹着非要我带几本回去,说什么有封面的才完整有趣值得珍藏。”
其实这也不是太见不得人的事,只是都是圈子里的老人了,有点拉不下脸皮,但这时候有人先站出来,后面聊起来就轻松多了。
到了饭点,陆续有人从客栈楼上下来,或者从门外回来,相互引荐介绍了一番,就坐在了一起,点了一桌饭菜酒水,边吃边聊,相互打听起了彼此的能耐,交换着有关狄昭昭的情报。
组局的周道耕活跃着气氛道:“你也别怪老钱不带你,若今日不是碰到了,他怕是都不会承认自己看过写狄昭儿时事迹的书,他这人啊,面皮薄。”
老钱憋了又憋,只憋出一句:“别听他瞎说。”
周道耕笑着自曝其短:“行行行,那我说个我的,就那个酒楼纵火案,我不是被请来看过脚印吗?我都没看出来那是一个人换了鞋倒着走的脚印,当时听说抓到凶手的内情,心里那叫一个不是滋味,被个年轻的小娃娃驳了面子,那阵子臊得我都不好意思出门。”
周道耕就是那个专门被大理寺请来看过脚印的大家,他到还好,事情过去时间久了,他也豪爽大度,心态也早就调整过来了。
但被喊老钱的这人,可能运气不太好,就在最近发生了什么,还没别过劲儿来。
说起这事来,一桌人顿时就有共同语言了,尤其是还有人先自曝其短,把气氛都铺垫好了,顿时有些不吐不快的冲动。
要知道案子一旦发生,是不会放在那里不动,干等着狄昭去破的。
也就是说,狄昭昭接手过的每一个悬而未破的案子,前头都是有人付出了时间和力气去调查的。
在场这些人中不乏“受害者”
打着哈哈笑夸说,“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这后起之秀如此出众,可是让我老脸都臊得慌,说实在的,要不是眼馋去年那块【察察为明】的匾额,我都在考虑要不要跑这一趟了。”
这话说到大伙心里去了。
他们都一把年纪了,到时候在会上,若是被年轻气盛的小娃娃怼一通,弄得颜面全无,那才叫一世英名扫地。
都是暗暗打听过狄昭脾气,才暂时放下担忧进京的。
几人相互交换了一下情报,这才更安心了。
周道耕举杯宽慰说:“诸位也不必忧心。”
“怎么,你与狄昭相处过?”老钱忙问。
“那到不是,”周道耕摇摇头,却说,“虽然没与狄昭接触过,但是狄寺卿咱们其中可有不少人接触过吧?他那样的性子,哪里会教出骄纵得目下无人的小辈?”
他笑笑:“即使真发生目下无尘的事,怕是那小子也要吃排头。”
提起狄松实,席间去年接触过狄松实的人稍稍回忆,便表情了然:“周老弟说得有理。”
即使传言中狄昭性子不错,但做这一行的,真的很难不去想如此功绩、如此年纪,不会年少气盛。
要知道他们在当地也是自持技术,有些脾气的。这都是因为能耐在身,经常被人求上门来养出的脾气。
所谓居移气、移养体,说的就是如此了。
不过有了狄松实这块招牌在先,大家想一想也就安心下来,随着菜肴酒水消耗,席面上也逐渐熟络起来。
“我是怎么也想不通,狄昭是怎么用人骨头就把面貌复原出来的,我画了这些年的画像,也算出神入化,也没不敢说看着骨头就能把人画出来的。”
“你这说的是水鬼浮尸案还是说的采花大盗案?这倒是没意思,连个现场都没有就用尸骨把案子破了,我听说狄昭的一身本事,尤其是那双眼睛,在有现场时才叫惊人。”
“怎么就没意思了?你不懂这里头有多难,跟你这个摸古董的没法讲。”
“要我说还是最近闹得轰轰烈烈的军械案有意思,还有之前的矿山案,送了多少恶贼下地府?真是想想就痛快。”
“死在狄昭手里,倒也不冤。”
聊着聊着,菜肴美酒吃完了,不少人心也凉了一半。
毕竟之前听到的传言都是外行传的,窥见不到内里,但如今同行坐在一起聊了一圈,才知道其中种种细节。
唯有那些本事在狄昭昭射程外的人,此刻暂时松了口气:“幸好老夫擅长的是分辨毒物,判断下毒方式、判断死亡时间,倒是没听说狄昭会这方面。”
相互看了看彼此,将彼此脸上的表情收入眼底,最后都笑出了声。
周道耕这个组织的人,不由摇摇头笑道:“怎么也不会白走一趟,长长见识也是好的,这次攻坚会收割的案子怕是要不少!”
此言一出,大家都不免开怀,精神振作面露期待。
不管他们是怎么走入这一行的,但在这个时代,穷苦人家显然是没有闲情逸致来琢磨这些技艺,有钱有闲的人能有一手,还汇聚到这里,心中多少都有些信念。
有言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论对大雍还是对个人来说,旧案和悬案的勘破,都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尽管很难,但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否则法典威严何在?否则对各路宵小的震慑力何在?若一个国家没有人做这些事,会让犯罪的人嚣张无畏成什么样子?
人性本善只是骗小孩子的言论罢了,若没有任何约束,没有任何惩罚,又有多少人能不起恶念,用更轻松的方式换取更舒适的生活?
相比从前一本《家有小豆丁》的普法式的威慑力,一桩桩被勘破的重大旧案,不断被抓捕归案的在逃凶犯,才是对全天下罪犯最大的威慑力。
名单还没对百姓公布,他们自然不会大大咧咧的在京城宣扬名号,只是每日聚在一起逛逛京城,吃喝小聚,等待着传说中阅兵大典的开始。
提前这么多时日前来京城,可不是为了挣表现来的,是来看这难得一见的盛况!
在各国来使面前,展现自己国家强盛之武德,谁人不想亲见?不为此胸腔激荡?
随着各个小国的使臣带着岁供到达京城,阅兵大典也如期举行。
狄昭昭仗着自己官小,没什么人在这时候注意自己,狗狗祟祟凑到狄先裕跟前,打听内幕。
咸鱼嘚瑟:“想知道啊?拿你剩下的日记来换怎么样?”
在父子俩有关日记的交锋中,还是狄昭昭棋高一着,不仅防住了咸鱼扒拉窗沿往里探头的行为,还把对方耍赖抢去的那本抠了回来。
但狄先裕的好奇心已经被狠狠钓起来了,心痒痒得厉害,还想把后头几本都看了。
至于昭哥儿的还击?
因为狄昭昭被困于政务,忙得脚不沾地,暂时没法抽出手来,所以已经被心大的咸鱼抛在脑后了。
不过狄先裕不知道的是,狄昭昭并非把这事给忙忘了,而是打算日后抽出空来,专心修一本真切有趣的,又能说明爹爹能耐的书来。
爹爹如此大智慧,大灵巧,当得起一部传记,孔子有门生为其整理言论成书,他自然也想给爹爹最好的。
不过这会儿狄昭昭自然不会说,他瞪着人:“我就知道爹爹你还没死心。”
狄先裕搓搓胳膊,感觉有点毛毛的:“你干嘛学你祖父的表情?怪吓人的!”
他说完干脆上手捏了捏少年眼角下肉:“放松放松,绷着眼角肌肉看起来眼睛也太锋利了,目光就跟淬了寒刀似的,你学什么不好,学你祖父这个吓人的表情。”
觉得捏还不够,干脆上手搓了搓。
恨不得揉圆搓扁,变回原来的可爱小团子,还会软乎乎叫他爹爹,哄两句就把日记捧过来送给他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