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少人都在暗中看着,毕竟都是第一次接触传说中威名赫赫的狄昭,不管传言怎么传,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把自己的尺,但当真的亲眼看到这么快就有了进展,怎么能不让人心惊侧目?
但相比其他人还算平静的表现,“腾”的一下站起来的人影,显得激动多了。
他也大步走到前面来:“说的是梅济府持刀入府劫杀案吗?”
“是这起。”李当勇点头应了一下。
他解释:“这案子我们会先派人去追查,如果有结果才会在龙虎榜上记下一笔。”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梅济府的封沛,这案子也是我推递上来的。”封沛简短的介绍了一句,目光就锁定了摆在桌上的那个小泥人。
他苦笑道:“你们不知道,这案子在我们那儿闹得很凶。被闯入的那院子,处于一条稍富裕的街道上,街巷中居住的人家称不上大富大贵,但都家有薄财。那条街上还算清幽,没太多行人,但在案发后,因为惊恐的尖叫和求救,还有小厮大喊抓人,短时间内聚集了大量的百姓。”
听到百姓聚集,狄昭昭就眉头一皱。
封沛有点无奈地说:“那家布局大略是五间亮堂的大屋子,呈品字型,围着中间一个院子,所以聚集过来的百姓,看到了大门敞开后里面的混乱和死人。”
“闯入府中杀人,影响实在是太坏了,您该明白。”
狄昭昭当然明白,自家房屋对每个百姓来说都是心理底线,都觉得房屋能保护自己的安全。听说外头有人死掉,和听说周边有凶徒闯入家里杀人,同样的结果,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后者带来的恐慌和舆论,会是前者的数倍不止。
封沛抓住机会赶紧提议:“他家丢了孩子,一直在找,这次也来了京城,与其送去梅济府,不如先将他们喊来看一看?”
“他们在京城?”狄昭昭诧异的问,这案子他没记错的话,是由府衙上递的,不是百姓送到大理寺的。
“确实在,是同我一起做船来的京城。”他有点勉强的笑,“说实在的,这两年他们没少找到衙门来问情况,就想找回家里丢的孩子……我也算与他们家混熟了。”
“那这就去请一请。”狄昭昭做了决定。
第164章
除了梅济府的封沛起身大步走过来, 心情有些复杂和亢奋,衙署公房内很快回归了秩序。
虽然速度快得有些惊人,但是受邀来京城的, 无不是在地方闻名的人物。
这么多年的经验里,也不是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事。
案子有时候就是这么玄妙,有时候明明一个很简单的案子,但就是各路线索因为种种原因缺失、中断,让凶手逃之夭夭。有时候明明凶手机关算尽,但是正好一个微小的疏忽就大咧咧的闯入追查者的视线里。
大伙也都多多少少遇到过,卷宗一到手,稍微看看线索, 结果运气好, 冷不丁就把案子给破了。
若不是龙虎榜在前面挂着,这小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太会被耽搁。
但影响也不是没有。
许多人重新专注自己面前的案子,神色明显更专注了几分, 连原本靠着椅背的人, 都不自觉坐直了身体, 投入了更多的精力到卷宗里。
怎么说也是一把年纪了,在家乡也多少有些名气, 总不能真的被个未到弱冠的小子给比下去吧?
狄昭昭也坐了回来。
看着物证箱中摇曳的蘑菇头,他忽然有了新的思路。
他让人找来方小石, 然后问:“留在京城中等消息的受害者多吗?”
封沛也跟过来, 他主要是想看看狄昭的思路, 这个案子在他手里也是过了几手,那被抢去的孩子和他儿子一般大小, 多少也算个心结了。
心结这个东西很奇怪, 也没谁商量统一规划, 但不管什么性格,多少都会出现这玩意。每个人的情况也不同,有的是上任第一个案子,新手期没破的案子;有的是因为被受害者、家属、案情触动内心;有的又或者什么原因都没有,但偏偏就是对某个案子耿耿于怀。
封沛也是见过许多案子的老手了,但还是在这案子上留下了心结,接手时觉得案子不难,追查过程中也总是觉得希望很大,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案子,顶着满城风雨,竟还是被落下了。
他忍不住追过来,就是想看看狄昭昭的思路,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希望。
不过才走进,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狄昭找了一名差役来问留京的人多不多。
他冷不丁一愣,想不到狄昭昭这么问的用意,但还是下意识回了句:“还算多。”
他以为大理寺的差役对这个情况会不太清楚,才帮忙回答了一下。
不过方小石却侃侃而谈:“多的!我知道的留在京城等消息的有不少,尤其是那些自己上京鸣冤的。而且可能是为了互通有无,不少都聚集在一起,拮据些的住在九粮巷那边,还有的在做活付房租,家境还好的,多住在鹿东巷……”
方小石在大理寺待了这些年,虽然破案技能还只是平平无奇的中等,武力也不算强横,但在搜集信息、与人结交方面堪称绝妙,什么消息都逃不过他的耳朵,若不是主簿一类的职务需要功名,方小石多半已经成了大理寺内一队主管。
现在也差不多,只是没那个朝廷官方盖章的名分。
狄昭昭听到说滞留京城的受害者多,心里不太是滋味,这让他想起自己书房挂的那方牌匾。
那是鱼石县受害者的父母送他的,自从挂上,就一直未曾取下。
那种恨不得将凶手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平息内心悲痛的表情和目光,他至今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如今这些不远千里奔赴京城,为了一丝微小的可能和期待,驻足在京城的人们,是不是同当初鱼石县那起恶劣至极案子的受害者父母一样,怀抱着同样的悲怆,怀抱着同样的渴望?
满怀苦水的盼着这世界能给他们一个公道。
狄昭昭抿住嘴角,他问:“我记得当初给案子分门别类,安排组别的工作,你也参加了?”
方小石点头:“我领着人分的。”
“分到物证组的,案子有目击者,且现在投案人滞留在京城的,符合这三个条件的案子,你能筛选出几个?”狄昭昭单刀直入地问。
方小石眉头一皱,陷入思考,显然这对他也是一个非常繁琐和艰难的筛选工作。
但是没太久,他还是给出了答复:“我记得有几个,等我找找当时登记的案册。”
他快步跑去外面,又很快拿着一叠横翻的方形登记案册回来,其中都是一竖列一竖列的红线格,记载着一桩桩案件的情况。
“我记得这几个都是,只是现在人是不是还在京城不太能确定。”方小石翻动着登记册,手点了其中几个。
狄昭昭点头:“我看看这几个案子的物证和卷宗。”
在攻坚会上,参与破案人的要求全都尽力满足,这本就是攻坚会的方针,让人能把所有注意力都投入到破案中来。
更别说狄昭昭在大理寺积累的威信了,虽然和原计划不一样,但几个案子的卷宗和物证,都很快被人翻箱倒柜找到后飞快送来。
几个大箱子堆放在狄昭昭面前,盖子全部掀开。
狄昭昭定目望去,只见其中有三个都漂浮有圆乎乎的蘑菇碎画,看到几个碎画上的内容,他不由屏气凝神。
闭了闭眼,狄昭昭道:“就这三起案子。”
在坐定后,狄昭昭心中还浮现一个念头,怕是要请祖父来说说,他的龙虎榜排名不参加那块御赐匾额的竞争。
本来那块匾额就是激励,即使他一个人能破十桩案子,但十个人每个人破一桩,也能比得上了,更别说这里有近百人。让这么多人失去效率,而降低这次攻坚会的破案件数,这绝对不是他想看到的。
只不过现在还不方便提,现在龙虎榜上他还是光秃秃的,此刻去提这事,怕是不好,显得年少轻狂,又凭空添一份笑话。
狄昭昭思索着,将目光落到了第一起案件的蘑菇碎画上。
按理说,有目击者的案子理应归于画像组。
但实际永远比“理应”复杂百倍,即使不谈特殊情况,只论寻常,对于有目击者的案子,几乎所有衙门都会将其当做突破口,画像是最为首要的工作。
几乎所有人都会把这条路当作“软柿子”,不管如何先捏一把再说,甚至因为太过有诱惑力,还会存在“一柿多捏”的情况。
在大多数情况下,这柿子确实柔软好捏,但总也会有一两个基因变异,或者压根就是人造的铁皮红柿子玩意。
轮番上阵,也奈何不得。
而这个时候,能通过现场物证看到画面,不可谓不是一道大杀器。
说是屠龙刀都是小瞧了它。
狄昭昭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从卷宗和物证中找出合理的逻辑,将其合理地展现出来。
并且将这些倒推出来的宝贵经验,全部吸收内化成自己的能力,等有朝一日推广开来。
狄昭昭翻看着卷宗,第一桩案子有描述凶手面貌的三份笔录,但问题是三个人口述不统一,让人甚至怀疑他们看到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后两起也各有各的问题。
狄昭昭对比着各种痕迹,尤其是他擅长且理解最深的足迹、血迹,颅面复原这几个,但是也不忘试试自己能力边界的技术,以便在拼力思索中不断获得感悟。
他就坐在物证箱前,当场边看边写,写一段就捏一截。
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狄昭昭就拿出了第一桩案子的结果,交代给手下衙役后,就转身投入第二个案子。
没等梅济府的受害者被找到,带来大理寺,狄昭昭就一声不吭,闷头一口气将三桩案子的全身小人像都捏了出来。
两起受害人目击,一起路人目击。
与梅济府的案子一并列,算是将所有目击情况占满了
其中能有受害者目击的案子,八成逃不过□□勒索诈骗之流,但能被大理寺编入攻坚会,其恶劣程度实在触目惊心,称得上人间至恶,让人心中发寒。
即使是狄昭昭在上任后,已经被狄松实放宽了限制,见识了许多恶劣的案子,但此刻也不免心中发堵,感觉呼吸都有些艰难。
甚至连衙署公房内的空气都觉得闷燥、粘腻了起来。
他站起身,打算出去透透气。
起身的时候,因为长久专注地保持着一个姿势,有些腿麻,微微踉跄了一下。
不过他反应快,又年轻身体健朗,倒是很快就血液通畅,恢复过来,朝着衙署公房外走去。
不过他踉跄那么一小下,还是被隔壁的仲岳注意到了。
见到他表情不太好,仲岳眉头一皱,目光又落在留在原处的三个泥人上,他瞳孔微微一缩。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起身追着狄昭昭走了出来。
案子做多了,尤其是恶劣案子做多了,有时候真的难免会怀疑世界,怀疑人性,感觉天下都是一片漆黑。
这是非常正常且常见的情绪,会冷不丁在各个时段出现,仲岳追出来,左右看看,很快目光就锁定了正扶着栏杆,抬头望着天空的少年。
他走过去,没有提什么情绪,又或者安慰说些天地间美好还多的苍白言语。
作为一个府城精神领袖的老前辈,仲岳十分有经验地开口:“我看那几个人像都不错,怎么搞出来的?”
对他们这行人来说,走出这种情绪的最强大的力量,并不是空口白话的描述天下美好,而是自身之强大,坚信邪不胜正,坚信所有犯下恶事的人都会自食其果,并且后悔无比。
提起技术,狄昭昭是从不藏私的,他道:“有一个稍微难点,其余两个都是些细节没处理好,所以当地才做不出来。”
说实在的,如果没有蘑菇碎画的提示,其中一个他也能很快完成,有目击者证词的那个花点时间也能做出来,唯有最后一个可能有点悬,没太大把握。
仲岳闻言抬眼看了他一眼,凭他对狄昭昭的了解,这个“细节”怕是有待商榷。
“展开说说?我吸取吸取经验,也好回去教教南山府的那几个。”仲岳顺势问道,既是为了眼前少年心情,也真的是为了取经。
别的衙门都做不出来的东西,存在的问题,多半南山府那几个也逃不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