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最后一天,一家三口正要出门去老地方出摊,听邻居说:“小马,大门口蹲着个小年轻,说是你娘家兄弟,你快去看看吧。”
“啊?我弟弟来了?”
马春芳心里咯噔一下。
这几天她一门心思扑在烧饼摊上,早出晚归,上床后想着今天又赚了多少,想着想着就迷糊过去睡着了,闹钟一响就要起床去菜市场买肉剁馅,把弟弟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完了!这是被债主追得无路可躲,躲到自己家来了。
马建兵确实是被债主逼得没地方去,才来城里找大姐的。
他是搭运石子的货车进城的,天没亮就到了,又累又饿,又不知道大姐家究竟住哪间,只能蹲在职工大院的门口等。
“大姐,你忘了答应我的事了吗?”
马建兵被马春芳领回家,一脸幽怨地瞪着出尔反尔、害得他计划泡汤的大姐。
马春芳有点心虚:“这个……一会儿再说。”
“说啥呀?”
徐茵站在两人面前,打量了一眼便宜舅舅,胡子拉碴、两眼布满血丝,一看就是输红了眼的赌徒。
她朝马春芳努努嘴:“妈,爸等着你出摊呢,你们快去吧!舅舅我来招待。正好,我本来就打算这两天回姥姥家接弟弟的,既然舅舅来了,就让他陪我去吧,你俩安心卖烧饼。”
“不是,我刚来……”
马建兵一听要回木须镇,当即想反驳,他不能回去,回去不得被债主逮个正着。
“来来来,舅舅,我给你煮碗面。”
她拉着马建兵进了屋:
“舅你喜欢甜口还是咸口?喜欢吃甜的我给你煮个溏心蛋,喜欢咸的我给你煎个荷包蛋……”
马春芳见闺女招待得挺周到,心里松了口气。
再一看时间不早了,不能再耽搁了,有什么事回来再说,急匆匆地跟着徐父出摊去了。
“茵茵,你爸妈干啥去了?”马建兵不解地问。
“我妈没跟你说吗?她和我爸都下岗了,这不找了个营生,起早就要出门,晚上回来时路灯都亮了。”
这她可没撒谎,确实是早出晚归,只不过中间可以补个觉,歇上几小时。
下岗这事,马建兵当然听说了,不然也不会知道他大姐手里有两万块钱。
这次来,就是想要这两万块。
他想好了,拿到钱就和村里的矮脚阿虎一起,坐火车去南方,再想办法去澳门。听说澳门是赌城、是博弈天堂,运气好能发大财。
到时候不仅能把赌债还清,还能存下一笔钱讨媳妇。
他也想戒掉赌瘾、讨个媳妇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正常生活,不想天天被债主催得东躲西藏。但没钱翻本怎么还债讨媳妇?只能对不起他大姐了。
“茵茵,你爸妈在哪儿干活?我……”对上外甥女清澈的眼神,马建兵编不出谎了,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找大姐有点事。”
“舅舅你先吃,吃完再说。”
马建兵确实饿了,接过徐茵端给他的荷包蛋汤面,大口吃起来。
吃完最一抹:“茵茵,……”
“舅舅,你等我会儿。”徐茵洗了碗、收拾干净灶台,拎上一个小布包,锁好门窗,“走吧舅舅。”
马建兵便以为她是带自己去找大姐,屁颠颠地跟了上去。
“茵茵,你爸妈干活的地方很远吗?”
怎么又坐电车又坐三蹦子的,这还没完,到了客运站,被外甥女催着上了一辆中巴。
这中巴瞧着有几分眼熟。
马建兵一边问一边看,蓦地,看到了售票员座位上一块木制站牌,鲜艳的红油漆写着目的地,沿途招揽乘客用的,上面的站名他可太熟悉了——木须镇。
“……”
马建兵不可思议地看向外甥女:“你爸妈回木须镇上班了?”
“不啊。”徐茵付了车钱,拽着她舅来到最后一排,给她舅安排了个靠窗的位子,她则坐在他旁边,这样等于把他锁在角落了。
“我回去看姥姥、接弟弟,舅舅你不是没事吗?陪我一起去呗。”
“……”马建兵傻眼了,“我回去干啥?我……”
他刚从木须镇上来啊,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罗哥他们会放过他才怪。
“不行不行!我不能回去!我要下车。”
然而,他根本走不出去,外甥女像铜墙铁壁似的,怎么都挤不出去。
想从前排座位翻出去,外甥女一把按住了他的肩,害他想起都起不来,眼睁睁看着车子驶出客运站,朝着木须镇驶去……
“茵茵,我是真有事找你妈,你让我出去吧,我得下车。”马建兵快急哭了,说尽好话,“舅舅下次给你买好看的裙子,哦,你喜欢裤子给你买裤子也行,只要你现在让我出去,我不能回木须镇……”
徐茵给了他一个“安静”的眼神:“舅舅,你太吵了,当心被投诉。”
“……”
“你这是什么坐姿?脊柱不会弯曲吗?坐直一点!亏你还是我舅呢,坐不端行不正,怎么给我和我弟当榜样?”
马建兵一个二十四岁的大小伙子,愣是被自个外甥女说得面红耳臊,不知不觉竟然真的挺起胸膛坐姿笔挺。
“……”
别问,问就两个字:绝望。
到了木须镇,徐茵拎着舅舅从车上下来。
“走吧,抓紧时间先去解决你的事。”
“我还能有什么事?”
马建兵已经完全绝望了,他怎么都想不到,思考了三个晚上、自以为万无一失的翻本计划,到头来折在外甥女手里。
“你欠了那么多债,不打算还吗?”
“???”
第1204章 九零年代对照组(14)
马建兵当然不肯去。
开什么玩笑!
好不容易躲开罗哥,谁那么蠢主动送上门去?
他又不是神经病。
“那行。”
徐茵不再跟他废话,活动了几下手腕,抬手就给了她舅一拳。
马建兵直接被打懵了:“茵茵,你干啥打我?我是你舅啊!”
“正因为你是我舅,我才想拉你一把,别烂泥扶不上墙。刚那拳是替姥姥打的,姥姥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只知道赌,欠下了一屁股债还想一走了之?你可真孝顺啊你!”
徐茵说着,又挥出一拳:
“这一拳是替我妈打的,我妈对你这个弟弟有多掏心掏肺你不知道?她对你掏心窝子,你对她掏心眼子,骗她金盆洗手不再赌了想做点小买卖,我妈二话不说就要把家里仅有的两万块给你送去,这两万怎么来的知道吗?我爸妈下岗换来的!”
说完,没等她舅嗷嗷喊腾,又是一拳。
“这拳替一些债主打的,你找村里人家借钱时,有说清楚是赌博用的吗?没有吧?用了啥借口?我姥姥病了要动手术?还是家里要修房子没钱?借完就跑,你可真出息!不给人家一个交代,你就不怕他们一怒之下找上门去,把姥姥逼死了?”
“呜呜……别打了……有话好说……”
“好好说你有听过吗?我妈劝了你几回?姥姥劝了你几回?你哪次是听的?既然说人话你听不懂,那干脆打一顿咯!打完是不是骨头轻了筋松了人舒坦了?”
“……”
疯了疯了!
他真的要疯了!
外甥女哪来那么力气,打得他毫无招架之力不说,还拳拳落在他脸上。
呜呜疼死了!
他的高鼻梁是不是歪了?
他的眉骨好痛啊!
他的颧骨麻了!
他的腮帮子一定肿了!
他的……
呜呜!疼死他了!
“我错了我错了!别打了!茵茵你别打了,我再怎么说也是你舅舅啊……”
徐茵见这张脸确实鼻青脸肿没眼看了,才停下来。
“走吧!带我去见你最大的债主。”
“罗、罗哥啊?他那儿不能去!我会被他打死的。”
“哦,那你是选择被我打死是吧?”
“……”
马建兵还能怎么着?
为了不挨打,乖乖领着外甥女找上了地下钱庄的罗哥。
他们刚离开,不远处的绿化带钻出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哇!好可怕啊!潇潇,那个男的真是你舅舅啊?他被打得好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