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监正轻哼一声,可是那态度的亲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正在这时,侍从也提了两碗糖蒸酥酪而来:
“大人,糖蒸酥酪带到。”
刘监正看了一眼食盒,漫不经心道:
“怎么带了两碗?那我便厚颜用上一碗。”
侍从愣了愣,正要解释这位徐学子胃口好,两碗都是给徐学子带的,看见他家大人用的开心,一时也不知该不该说。
而一旁的徐韶华看到这一幕,唇角笑意加深,没想到刘先生他看着这么一个端方持重的性子,竟然颇为嗜甜。
徐韶华用瓷勺呈了一勺糖蒸酥酪入口,嫩滑如脂,甜腻似蜜,这一路而来,也只有京中盛有此物。
一碗糖蒸酥酪下肚,师生二人多了些自在之感,刘监正也提点道:
“国子监非寻常学府,汇天下五湖四海之学子,你虽得小三元,可也不过是文胜旁人,而我国子监中,君子六艺出彩者,亦层出不穷。
大艺之中,礼中佼佼者以荣安侯世子常齐昀为首;乐之翘楚者是为乐阳侯世子卫知徵;射中优者为大都督世侄雷睿鸣;御中有常胜者,是为安王世子。”
刘监正随后起身,缓步行于窗前,窗外朵朵金桂已然飘香,刘监正摘下一支开的正盛的桂花,继续道:
“而小艺之中,晏南三才之首林青越上知启夏朝之字,下明海外诸民之语,其书艺冠绝国子监。
数之一道,海东谢家嫡长子谢含章无一不精,司天监监正尚且自愧不如……”
刘监正说到这里,终于顿住脚步,他转身看向徐韶华,声音飘忽:
“圣上年少,你们这些年轻人,有的是大把时间,他日百舸争流,也不知何人敢为先,想必我也看不到喽。”
刘监正随后一笑,笑中又带着几分释然,他招了招手,示意徐韶华过去,随后将那支桂花簪在徐韶华的发间:
“你既敢来,我便不劝你。他日若是真有无法解决之事,须知你还有师长。你,便只管往前便是。”
刘监正的声音虽然轻,可却分外坚定,像是许下了什么承诺一般。
可徐韶华却清楚的明白,这个承诺必得总在刀刃之上,否则一个遇事便逃之人,何人敢用?
“先生肺腑之言,学生谨记在心,永生难忘。”
刘监正随后笑了笑:
“好,好,去吧。”
徐韶华随后告辞,此行,他这场入学之试,已经圆满落下帷幕。
徐韶华出了刘监正的值房,那侍从便殷勤的上前来为徐韶华引路,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能与自家大人下棋下赢之人!
当然,并不是他自夸自家大人这棋天下第一,就如大人所言,观棋如观人,那些不敢下赢大人之人,多有所求。
可今日这位徐学子不但下赢了大人,还得了大人的赠花,怎能让他心生敬佩?
这会儿,侍从介绍的颇为尽心,徐韶华也听的认真。
这国子监的构造与府学大致相同,是为天干地支并二特院,共计二十四院。
是的,院。
国子监的占地比之府学,足足大了五十倍,据说,朝中还有人进言继续扩大的意思。
而这二十四院中,唯有前三院最令人称道,无他,这三院中人若下场,当列一甲。
“徐学子,您是国子监头一位点贡贡生,这三院之中,您属意哪一院?”
“这还能选?”
徐韶华挑了挑眉,侍从见徐韶华没有上钩,也只是笑了笑:
“那自然不能,不过看您想要进那一院了。这甲院为最,若要入甲院,有两个法子。
其一,便是以月试名次而论,不过甲院中的学子们名字几乎没有变动,轻易不得入。
这其二,便是以六艺而胜旁人,但也不过六个位次罢了。”
侍从这话一出,徐韶华只无奈道:
“若是依你所言,那这甲院岂不是外来之人不得入了?”
“往年都是过了会试,才会重新添人的。”
好嘛,这是只有前人腾位置的份儿了。
徐韶华听到这里,只是一笑,并未多言。
“那不知此番我会在这二十四院中的哪一院?”
“若是按原来各府优贡上来的路子,是该去癸院,在癸院三个月内不因名次变动而升降,三个月后便按国子监的规矩来了。”
其实侍从这话已经算是客气的了,毕竟虽然都是各府的尖子,可是国子监最不缺的便是尖子。
初初被选上来的贡生们和其他这些老监生相比,那便是小儿与大人的区别了。
而国子监给了他们三个月让他们适应,可三个月后,迎接他们的便是无情的碾压了。
徐韶华只点了点头,并不出言,侍从随后看了徐韶华一眼,这才笑呵呵道:
“不过,您是点贡生,自然不同常人,大人的意思是,乙院和丙院,您可随意择一而入。”
侍从这话虽然说的随意,可若是那不知轻重之人,直接进了乙院,三月一过,直接跌入二十院后,那就要让整个国子监发笑了。
不过,这徐学子也算是进退得当,还得了大人的赞许,应不是那等张狂之人……吧?
“既是如此,那便乙院吧。”
徐韶华说的随意,那侍从却脚下一个磕绊,差点儿脸着地,大人让他好生为徐学子指引,若是知道徐学子最后选了最有压力的乙院,怕不是要痛骂自己一通了。
“徐学子,这乙院可不是常人能进的。”
“何出此言?”
侍从连忙解释道:
“乙院学子并无固定授课的先生,大多都是自行在藏书阁看书,或是去其他院的先生处旁听。
不过,若是乙院的学子前去旁听,待授课结束,授课先生必有三问,若答不上来,那便不能再去了。”
侍从低着头,小声的说着:
“总而言之,这乙院大都是些在国子监已有底蕴,且各有一门压箱底的本事的学子才愿意去的,否则便是成绩到了,也轻易不愿前去。
而且,贡生入学这三月,可不仅仅是要求文课的成绩不落常人,君子六艺亦不可太过逊色。”
侍从生怕徐韶华行差踏错,连忙将原本需要贡生自己摸索的消息说了出来,而徐韶华听完后,却认真的问道:
“也就是说,进了乙院可以随意进出藏书阁?”
侍从一噎:
“确实如此,可是我国子监的藏书阁藏天下之书,据说有一万八千八百八十八万本。”
“这么少?”
“少?”
侍从差点儿跳脚,立刻反驳道:
“寻常书局的书至多数百本,便是世家大儒,也不过千本,我国子监的藏书乃是举世之最!”
“原来如此,那是要好好观摩了。”
徐韶华说到这里,侍从便知道他已经决定了,当下只得跺了跺脚:
“哎呀,徐学子你,你真是太不听话了!到时候若是掉出乙院,那些人还不定怎么笑话大人呢!”
“那你又怎知我会掉出乙院?”
“我国子监历年文书中记载,凡优贡者,三月一过,必入地支院磨练,从无特例。”
“那只是以前没有,不意味着未来没有。”
“罢罢罢,反正大人要我听你的,你既决定我便不多言了。进了乙院还有一些银钱上的好处,稍后我让人送去你的寝舍。现在,我先引你去乙院瞧瞧。”
侍从仿佛被打击了一般,有气无力的说着,徐韶华温言谢过,可侍从还是有些提不起劲儿。
但即使如此,侍从还是尽职尽责的引着徐韶华去看了乙院和膳堂,随后将徐韶华送到寝舍外,这才告辞离去。
徐韶华以乙院学子的身份登记寝舍,是以这会儿他被分了单独的一个小院,不过一厅一屋,只院中的桂树,这会儿还有几分看头。
再等进了屋子,里面的陈设满是华丽缭乱之色,徐韶华进去后有些不喜的皱了皱眉。
随后,便有侍从前来询问徐韶华可有需要更换之处,徐韶华也没有拒绝,只道:
“里面的纱帐床幔都不要了,用一顶颜色清新的帐子便可,一行寝具皆取寻常的翠微,扁青、雀蓝之色,有劳了。”
随后,徐韶华自然的将一锭银子交给那侍从,侍从脸上的笑容顿时真切起来:
“您放心,小人定然给您准备妥帖。”
而后,徐韶华看着一旁空荡荡的书架,这才将自己带来的书籍放置上去。
不多时,便有人送来了乙院的院服和例银,例银乃是一月一发,为十两银子,这可比秀才的年廪银还要高出六两。
就连院服也是颇为不凡,一共有两件,是一件雀梅色,一件碧青色的长衫。
其形制优雅,且衣带上用银线绣了一个小小的乙字,行走之间,银光微闪,也难怪国子监中的监生大都喜欢以此衣示人。
徐韶华将这两件衣服检查过,并未发现问题,这才收起来放进衣柜了。
不多时,侍从也带着人来将里面原有的布置更换,依言换上了清爽宜人的颜色,临走前,侍从随手将一盆玉白的兰花放在高脚架上,一下子将整个屋子的颜色提了起来。
这便是徐韶华之后数年将要生活的地方了。
徐韶华见此只觉耳目一新,遂也有些惊讶,随后对上侍从的笑容,便知道是自己那银子花的值了。
不过,一个侍从尚有这样精巧的心思,该说京城不愧是京城吗?
徐韶华无意再去想其他之事,眼看着天色暮去,便准备去膳堂用些晚膳,他并未穿院服,出门时被侍从提醒后,这才得知国子监中不得常服的规矩。
于是,徐韶华也没有出门的心思,只取了银钱让侍从取饭来,又请他将国子监的规矩细细讲来,这才结束了这一日。
而等到翌日,徐韶华在自己小院刚练完剑,他擦了擦汗,随后自己去取了水来洗漱。
依侍从的意思,这寝舍中,无论做什么杂事都可以请人去做,只不过若要请人这银钱自然不可少。
昨日,徐韶华是需要打探消息,这才出手大方,可之后若要在此生活,便要好好计较了。
待洗漱后,徐韶华看了一眼天色,万里无云,今日应是个好日子,便取了那件碧青色的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