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先生,这次还是要劳烦您看管一二,学生去去就回。”
公孙先生闻言,抚了抚须:
“外面冰天雪地,你倒是不怕冷?这里也不是不能传侍从过来,何必你多费周折?”
“学生晨起至今已经读了不少书,走一走,正好可以将其在脑中融会贯通一番。”
听听这是人话吗?
这小子一大早过来就看了五本书,吃个饭的功夫就打量着融会贯通了!
这让那些读书百遍的学子情何以堪?
“行了,你去吧。”
公孙先生摆了摆手,徐韶华拱手告辞,而等他刚一进膳堂,便看到了卫知徵。
“啧,我就知道在这儿能碰到徐同窗。”
膳堂距离寝舍近,这是卫知徵能为挣脱被窝后,做到的最努力的事儿。
不过,自从认识徐韶华后,他那睡到日上三竿的“好习惯”就一去不复返了。
许是下雪的缘故,今日膳堂的人稀稀疏疏,徐韶华和卫知徵走过去连排队都不用。
“卫同窗找我,若是不愿意出门,那便只管让侍从走一趟是了。”
“我倒是想,可是一个侍从能把你从藏书阁拉出来吗?”
卫知徵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
“与其等你忙完了来找我,不如我在膳堂等你。”
二人谈话间,已经取了饭食,找了一处临窗的桌子坐下,今日膳堂的倒是不错,有鱼有肉。
鱼是鲫鱼豆腐汤,每人一条三指宽,三寸长的小鱼,豆腐是膳堂自己做的,白嫩可口,豆香味很足,如今吸饱了鲫鱼的鲜美,在筷子上更是颤颤巍巍,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肉则是大块的红烧羊肉,时下猪肉为贱,耕牛不许随意斩杀,唯有羊肉可堪入得国子监的膳堂。
“这瞧着是子院那边儿池塘里的鱼?”
徐韶华看了一眼,如是说着,卫知徵点了点头:
“前个结了一层冰,想必膳堂的人看里头鱼不少,故而撒网捞了一通。
不过,监正大人素来喜欢在那里钓鱼,竟也舍得?”
卫知徵玩笑的说着,随后加起一块豆腐送入口中:
“幸好今个过来吃了,这要是提回去,早就凉了腥了。”
到时候鱼腥味和豆腥味加起来,怕是难以入口了。
徐韶华也觉得今日这碗鲫鱼豆腐汤滋味很是不错,这会儿大口吃着,很是香甜,卫知徵等徐韶华吃完,这才道:
“膳堂素来喜欢在月试前一天上硬菜,也不知是否是怕吾等明日射艺试时提不动剑?”
徐韶华闻言莞尔一笑:
“连同窗和陈同窗与卫同窗你不愧是至交,你二人这想法倒是一般无二。”
卫知徵闻言撇了撇嘴:
“徐同窗应该知道我想问什么吧?这射艺试,徐同窗当真不能让一让吗?”
“让?让谁?卫同窗,你以为现在是我一让便可以全大局的时候吗?”
徐韶华用帕子拭了拭嘴角,二人一同走出膳堂,周围四下无人,徐韶华这才不紧不慢道:
“周先生以一己之力,几乎废了礼艺之首的名目,卫同窗不妨猜一猜此举用意何在?”
徐韶华浅浅一笑,卫知徵一时怔住,半晌,这才试探道:
“徐同窗的意思是,这件事……监正大人也乐见其成?”
“国子监中,六大势力各自为政,所纳优贡者,皆为之驱驰,这当真是监正大人昔日重改国子监监规的初心吗?”
徐韶华顿住步子,负手而立,他静静的看着卫知徵,语气淡淡:
“卫同窗,我已入局,更无退避之心。我不是江三郎,也不会落入江三郎曾经的境地,今时今日,亦远非当年情状。
况且,卫同窗难道没有发现一些有趣的事儿吗?晏南十八府,可如今梁同窗身侧之人不过六人之数……当初那江家也曾是晏南世族啊,焉知不是他们狠辣的手段寒了其他世族之心。”
那日,梁世则看到胡文锦二人的失态之举被徐韶华看在眼中,之后更是与胡文锦二人对于曾经晏南的旧事进行了一次探讨。
若说京中是勋贵权臣的天下,那么晏南便是世族如云,江氏一族虽然底蕴不够深厚,可当初那样一个世族顷刻间便化为飞灰,也因此让不少世族对于梁家退避三舍。
徐韶华的话,让卫知徵不由得陷入沉思,徐同窗所言不错,若是梁家鼎盛之际,只怕这次前来优贡的晏南学子都要以梁世则为首。
当初的林青越便是如此,倒是自己被爹的那些话吓得忽视了这些,这会儿卫知徵定了定神,看向徐韶华:
“也罢,我听徐同窗的就是了,不过梁家来势汹汹,焉知不会耍些旁的手段,徐同窗定要小心。”
卫知徵语重心长的说着,他虽然不喜欢耍那些阴谋诡计,可是焉知旁人不会如此?
徐韶华闻言,微微颔首:
“多谢卫同窗挂怀,我心中有数。”
卫知徵想起他看到少年那一手颇俊的轻功,一时抽了抽嘴角:
这国子监中,只怕也没有旁人能对徐同窗耍手段才是。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不过是纸老虎罢了。
徐韶华午歇起身后,去藏书阁将那些书看完,便照旧回到了自己的寝舍休息。
只不过,等到深夜,两道身影便摸上了徐韶华的院子,一人做基,一人飞身,直接翻过了院墙。
与此同时,徐韶华翻了一个身,如呓语般道:
“木护卫,劳烦了。”
黑暗中,响起一声低应。
下一刻,木烈那双在黑暗中锃亮的双眼便凌厉的看向了窗外。
一根竹管探了进来,可还不待烟雾散尽,木烈便直接上去堵住了管口,下一刻,外头响起一声□□落地的闷响。
与此同时,在外望风的另一人只觉得一阵风过,便人事不知了。
木烈将二人五花大绑,喃喃道:
“此二人意图算计同在郎君屋内的我,我反击他们,在大人处也是说得过去吧?”
第117章
次日, 天气晴朗,可却让原本积了一层的薄雪在一夜之间消融,窗外滴滴答答的落着水珠, 几乎让人以为落了雨。
“化雪了。”
徐韶华推开门, 院内的桂树越发碧绿,木烈则低声道:
“如此一来,属下昨日处置那两个毛贼的痕迹, 也都消失无踪了。”
徐韶华闻言, 眉梢轻动:
“还不知木护卫昨日如何处置的那两人?”
“那两人看着年岁不大, 有些身手可却过于虚浮, 属下瞧着倒像是新学子中的两位。
小小年纪, 不思进取,奋发图强, 反而想着如何欺凌同窗, 那副恶臭心肠,合该在这世间最污秽之地好好醒醒神。”
木烈如是说着,徐韶华默了默:
“木护卫不会把他们丢到西南茅厕去了吧?”
国子监中的茅厕不再少数,但西南茅厕乃是使用人数最多,夏日除了侍从, 轻易无人愿意过去的。
毕竟, 君子喜洁,平白沾染了污秽总是让人不喜的。
木烈虽然没有做声, 可是下巴却抬高了一寸,显然是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没有错。
徐韶华见状, 看向木烈:
“昨日之事, 多谢木护卫护我周全,可是此事总是要让右相大人知道的……木护卫便告诉右相, 是我差点儿遇险,你不得已出手的。”
徐韶华斟酌了一下,还教了木烈一套话术,让木烈纵使略有违背,可却不让右相对他反感。
可木烈听罢,却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打算一一道来:
“郎君放心吧,我到底也跟随大人多年,有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他们这般算计,我提前察觉,顺手处置也是理所应当。”
最重要的是,木烈心里还是记挂着当初右相对他的知遇之恩。
右相对他有知遇之恩是真。
右相对他越发冷待也是真。
正好借此机会,他想要看一看右相到底将他当成什么。
徐韶华听了这话,顿时便明白木烈的想法,可是从木烈当年心甘情愿为人犬马之时,他便已经丧失了质问的权利。
人对宠物的喜爱憎恶不过凭一己好恶罢了,若是真有一日,曾经被自己把玩宠物开始抗议质问,又会如何?
“木护卫,你确定如此吗?”
“确定。”
“哪怕那个结果非你所愿?”
“是。”
木烈看向徐韶华,目光带着一丝怅然:
“我已在心中有无数个日日夜夜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总要在有生之年,有个答案,方才不枉此生啊。”
“好,今日傍晚,我准备好酒菜,无论结果如何,贺木护卫得答案之喜。”
“这也是能庆贺的吗?”
木烈挠了挠头,他前半生都在吃苦,遇冷,可却从未庆贺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