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向实没有说的是,他曾仔细打量过梁世则,他的身上并无外伤,就连那张矜贵的脸也没有丝毫伤情。
可狱中的那些猫腻,梁向实也是略有耳闻,否则,梁世则也不是被人吓大的,何至于连丁点儿伤都不曾受,便畏缩成那般模样?
总而言之,这个嫡子已经不能再用了,若是他还能保持一丝冷静,愿为家族献身,那他便还能再入梁家祖坟。
梁向实说的含糊,管家心里叹了一口气,也未敢多言,便直接下去了。
国子监中,徐韶华才从王先生处回到寝舍,王先生新得一本古籍,约莫是五百年前某个小国的乐谱,云先生也对此很有兴趣,故而在两位先生的压力下,徐韶华用了半月时间,这才将其大致重现出来。
不过,那上面的旋律很是动人,大概是讲述一个戏子与将军的故事,二人乱世结缘,可结果却是将军马革裹尸,戏子梨园啼血,共赴黄泉。
难得的是前半段不落俗套,悲壮苍凉,将边塞之景仿佛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
徐韶华看着也觉得技痒,都不由得起了习琴的兴趣。
“以后抽空先去寻云先生学学指法吧,”
徐韶华自语两句,随后便看到了外头抱着一罐羊奶,东张西望的小侍从:
“铭安,可是婶婶又让你送羊乳过来了?”
“嘿嘿,娘说徐哥哥你的法子极好,以前的羊奶总是燥的人喝不下去,现在却成了美味呢!”
随后,铭安小声道:
“监医说羊乳很滋补哩,徐哥哥要多多的喝,你现在太瘦啦!”
“你小子,我哪里瘦了?”
徐韶华顺手从铭安的手里接过羊奶,开始煮起奶茶,今日立春,可是还觉得身上发寒,喝些羊乳茶也能暖暖身。
铭安随后叽叽喳喳的和徐韶华分析起徐韶华和他那位五大三粗,据说曾经还上过战场,而今不过是解甲归田的爹之间的区别。
徐韶华听的嘴角抽了抽,忍不住敲了敲铭安的小脑瓜:
“我还未及冠呢!到时候定能和陈叔一般高!”
“真的?”
“当然!”
徐韶华语气肯定,随后揉乱了铭安的软发,二人笑闹间,羊乳茶的香味也渐渐弥漫了整个屋子。
“啧,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看来我今个有口福了。”
卫知徵很是自如的推门进来,大白天的,徐韶华并未栓门,再说卫知徵这家伙也习惯了直接上门,徐韶华只是微微一笑:
“卫同窗今日倒是舍得出来了。”
一个冬日,卫知徵这家伙当真是贯彻能窝着却不动弹的原则,非大事绝不出门。
自正月十五回了国子监后,这还是徐韶华头一次看到卫知徵,卫知徵原本激动的眼神在看到铭安后,一下子冷静了。
不过这会儿羊乳茶也煮的差不多了,徐韶华随后给铭安分了半罐让他带走,等人走了,卫知徵还去关上了门,这才一脸激动道:
“徐同窗,你知不知道梁巡抚今日归京了?”
徐韶华扬了扬眉,喝了一口还有些烫口的羊乳茶,这才悠悠道:
“现在知道了。”
“你这人!”
卫知徵有些幽怨的看了一眼徐韶华,和徐同窗说话,一点儿吃瓜的乐趣都没有!
但随后,卫知徵眼珠子一转,立刻道:
“既然如此,那徐同窗不妨猜一猜那梁巡抚回来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徐同窗说,他是会向右相求情,还是与安王联手?”
卫知徵一脸期待的看着徐韶华,因为乐阳侯的关系,卫知徵知道安王有意招揽梁向实之事,不过卫知徵这话一出,徐韶华看了卫知徵一眼,笑着道:
“卫同窗,你这可不实在啊,只有两个选择吗?”
“难不成梁巡抚他还有第三个选择?”
卫知徵这话一出,徐韶华低垂眼帘,慢悠悠道:
“我猜,梁巡抚归京的头一件事,是去了刑部一趟。”
卫知徵人都傻了,徐韶华随即缓声道:
“江家案已经过了三年,任谁都可以看出来,这是右相对梁家下手的前兆。
梁巡抚可不会坐以待毙,但他最该做的,便是先为自己洗刷冤屈,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而这一点,没有什么比……举报者死在狱中更干脆利落了。
最重要的是,此人,还是他的骨肉至亲。”
徐韶华这话一出,卫知徵怔怔自语:
“原来是这样……”
等回过神后,卫知徵忍不住看向徐韶华:
“若是如此,那梁家岂不是会恨毒了徐同窗,徐同窗也不担心吗?”
“喝茶,凉了可就不好喝了。”
徐韶华见卫知徵光顾着说话,羊乳茶都要凉了,不由提醒道。
此刻,窗外细雨斜飞,屋内的炭火还并未撤去,温暖的房屋伴着甜丝丝的羊乳茶,让人昏昏欲睡,徐韶华单手支颐,玉白的面上浮起一层薄红,旋即,他才轻笑道:
“怕?最该怕的,该是梁巡抚才对。”
卫知徵不明所以,徐韶华看了卫知徵那茫然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卫同窗不会真的以为安王爷会与梁巡抚联手吧?”
“不是吗?我爹说,安王爷亲口告诉他,要和梁巡抚一同压制右相……”
“那,卫同窗不妨且拭目以待吧。”
徐韶华神秘一笑,这一次难得没有解释,勾的卫知徵心里跟猫爪似的,看着徐韶华的眼神,几乎都要怨气冲天了。
……
这日大朝,景帝终于见到了归京第三日的梁向实,梁向实这会儿并未陈情,而是老老实实的在殿上述职。
景帝只是静静的看着,并未多置一词,偶尔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梁向实显然也不如何在意现下半点儿权利也没有的景帝,待他自顾自的说完后,右相这才冷哼一声:
“梁大人的话,可说完了?那不知江家之案,梁大人又作何解释?”
右相这话一出,梁向实立刻目光坚定道:
“清者自清!右相大人此言下官不认,况且,右相大人既说是犬子亲口所言,不妨请犬子上堂作证,由圣上见证,下官要亲耳听到犬子所言下官之罪!”
景帝闻言,冕旒下的嘴角撇了撇,他就说这姓梁的不老实吧?
对自己这个皇帝没有半点儿敬意不说,完了还要拉着自己为他见证!
而右相听了梁向实这话,只是抚了抚须,淡淡道:
“不见棺材不落泪!”
梁向实闭口不言,一旁的兵部左侍郎再度站了出来,他拱手道:
“圣上,臣以为也应请梁公子上殿问话,毕竟,梁公子既然能在大牢里说出……子告父的不孝之言,也不差上殿再说一次。”
兵部左侍郎说完后,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马清,他怕这个疯子又寻个由头来对自己动手!
不过,这会儿马清倒是没有兴致搭理被自己吓破胆的兵部左侍郎,他自己看戏正看的津津有味,要不是这会儿在金銮殿上,他都要摇旗呐喊,让右相和梁向实撕的再狠一些了。
兵部左侍郎这话一出,倒是有一部分人附和,景帝见状,看了一眼右相,遂也开口道:
“传梁世则上殿答话。”
可不多时,去带话的兵将又原路返回,他跪在殿中复命:
“回圣上,右相大人,那梁世则昨日自尽于狱中,不过在其触壁之时,曾,曾……”
那兵将看了一眼右相,闭着眼,直接道:
“曾高呼:右相冤我!”
此话一出,右相立刻目光如电的看向楚修德,而楚修德这会儿心里也是叫苦不迭,他只以为梁向实是爱子心切,没想到他们梁家的家法……就是自尽吗?
顶着右相那几乎可以吃人的目光,楚修德深深的低下了头,而一旁的梁向实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到微笑,随即看向右相,目露哀戚:
“现下这般,右相大人可还满意?可怜我儿,尚未及冠便冤死狱中,圣上啊!圣上为臣做主啊!”
梁向实一通哭天抢地,景帝一脸木然,他可做不了主。
而右相这会儿,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忍不住看向了不远处的安王,但安王这会儿只比了一个二的手势,右相胸口起伏了一下,才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
安王的二,自然不是他拿二成,而是多拿二成。
不过,右相明知梁向实归京去了刑部一趟,却并未重视此事,也败在了他自负于自己对于京城的掌控。
然,此事虽然偶有瑕疵,但梁向实的人,还是回来了!
“哼!梁大人何必惺惺作态,梁世则目无王法,京城行凶乃是事实,即便未曾自尽,也少不了牢狱之灾!”
“那若是那般,我儿仍有命在!”
梁向实激动的口沫横飞,右相都忍不住后退一步,可梁向实却越发激动:
“我的儿啊,他才十余岁,还不曾体会这世间的美好,就因为右相你的一己之私死在狱中!
右相,你若是想要杀我,就冲我来啊!为什么要动我的儿子?为什么!!!”
梁向实一边说,一边哽咽,连景帝见状都不由得面色微松,他素来濡慕父皇,可却只有那并不清晰的记忆。
今日的梁向实,他或许是一个贪官污吏,可此刻他也是一个父亲。
景帝随即开口,他轻声道:
“右相,梁公子已死,当年江家之事,你可还有旁的证据?”
右相面色难看,目光飘向安王,安王正要开口,却不想,下一刻,一声声震天的鼓声瞬间传遍了整个前朝!
景帝立刻让人前去察看,这还是本朝头一次有人敲响登闻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