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兵将回来禀报:
“启禀圣上,宫外之人自称是江家遗孤,欲告梁巡抚贪赃枉法,残害忠良!”
第125章
醉珍居内, 卫知徵难得起了一个大早,将徐韶华从国子监中拐了出来,此刻二人正坐在这五层酒楼的顶层, 遥遥看着窗外。
无他, 这醉珍居乃是距离皇宫最近的一家酒楼,也是官员上朝、下朝的必经之地。
据说其背后的东家是皇室中人,这才能在此占据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 而卫知徵更是早早便订下了阁子, 赶在酒楼一开门, 二人便直接上了顶楼。
徐韶华这会儿随意看了一眼窗外, 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卫知徵:
“卫同窗对于此事倒是上心, 不过,今日之事只怕有的磨了。”
徐韶华一声轻叹, 卫知徵倒是满不在意道:
“能有多久?大不了, 一会儿乏了你我在小榻上浅眠片刻也就是了!这回我可是特意定了最大的阁子,便是放一张拔步床都使得!”
“卫同窗思虑周全。”
徐韶华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在八卦这事儿上,卫同窗他素来想的周到。
“不过,卫同窗, 我大周辰时上朝, 下朝时间不定,现在也才辰时四刻, 你我今日便在此空坐不成?”
“那怎么行!徐同窗,你就放心吧, 我都安排好了, 这醉珍居的酒菜也是一绝,要不再请琴娘来清弹几曲如何?”
卫知徵对于京城吃喝玩乐的事自然是了如指掌, 不过今日有正事,而且他也没敢安排太过的事儿,否则他怕徐同窗反手就把他卖给他爹了。
卫知徵琢磨着,就是他祖父活着,他爹都不见得有如今这么听话。
徐韶华闻言,倒也不曾拒绝,不多时,一桌子佳肴被送上桌案,随后一个穿着粉衫的女娘抱琴而入,向二人行了一礼后,这便坐在珠帘之后,素手轻弹。
与国子监的诸位监生弹奏的的云门大卷不同的是,琴娘的琴音中更有烟火气,小调悠悠,却是不尽风情。
因是晨起,酒楼上的都是精致且味淡的菜肴,吃着但也清爽适口,其中一道水珍云母粥颇受两人喜欢。
不过此云母非彼云母,乃是纯正的白米粥,据说醉珍居厨房的灶火每日不息,整整温煮一夜的白米粥才有这云母般柔滑细腻的口感,更不必提里面那通红的虾子,瑶柱等物,清甜可口,一碗下肚倒是这初春难得的美事。
而就在此时,只听一声鼓声自远方散了过来,琴娘微微一怔,手下动作不由一顿,下一刻,徐韶华面上的表情瞬间凝滞。
卫知徵更是直接起身走到窗边,翘首看去:
“这是登闻鼓被敲响了?今个竟是这么热闹?徐同窗……”
卫知徵回过头正要说什么,却难得见到徐韶华眉头紧锁,他挥手示意琴娘退下,随后亲自锁了门,这才道:
“徐同窗,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徐韶华摆了摆手:
“我无事,卫同窗,今日我怕无法与你安坐在此了。”
徐韶华说着,随后起身便在走去,只不过他步履匆匆,卫知徵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没能跟上他。
徐韶华忍不住捏紧了袖中的手指,自梁世则对谢含章下手后,他便知道少女并非自己此前所见的那般天真单纯。
不过,以少女的聪慧,她应知道今日之后,江家终将得复清白,她本不必如此啊!
要知道,那可是登闻鼓!
前朝之时,末帝为了耳根子清静,随口一句戏言:‘有道是水火无情,若有人能使水容情,火留情,方鉴真心,倒也有资格见朕了。’
于是乎,登闻鼓便也有了水火之刑。
到了先帝,先帝常年征战,登闻鼓一直从未被敲响过,故而有关登闻鼓的律法并未进行调整,再到本朝,圣上一直未曾亲政,算起来,这登闻鼓还是本朝首次敲响!
而等徐韶华到鼓院之时,鼓院外已经被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徐韶华用了些身法,这才得以挤进去。
此时,但见那高台之上,墨五娘迎着寒风而立,目光坚定至极,鼓声阵阵,可也无法掩盖她此刻微微沙哑的声音:
“梁氏贼子,冤我父兄,误我大周,贪赃枉法,残害忠良!”
“民女江宁安今请水火,一洗冤屈!”
那偌大的高台之上,娇小的身影被那大鼓映衬的分外渺小,寒风凛冽,衣袂飘飘,鼓声渐渐飘远。
墨五娘,不,江宁安此刻一刻未停的擂着鼓,她自幼苦学的武艺,终于在今日用上了。
而等徐韶华到最前面的时候,魏平已经将江宁安引了下来,他面上笑眯眯的,可心里却不由升起一丝惋惜:
“江小娘子,你可知这登闻鼓被敲响后,需得受水火之刑,方得面圣?
所谓水刑,便是以一尺见方的寒冰置于平地,上告者赤足立于其上,直至寒冰尽消,不过此举会令寒气入骨,他日便是好了,平常时日也要受不少折磨。
而这火刑,则是铺就一条一丈长的的炭火之路,由上告者赤足走过,江小娘子如今还未及笄,若是有所损伤,只怕也不好寻夫家啊。”
魏平仔细的将这两样刑罚仔仔细细与江宁安讲个清楚。
“民女自然清楚,但民女不惧!”
江宁安那双时时带笑的眼,此刻却分外平静,魏平听后,心里却不由得赞了一下,可随后却是一声叹息。
还是尚未及笄的小女娘呢,寻常人家这么大的女娘只怕还在父兄母亲的庇护下撒娇弄痴呢。
“既如此,江小娘子稍后。”
随后,魏平吩咐了几句,抬眼却看到了最前面的徐韶华,他愣了愣,见众人没有注意到这里,这才隐晦的冲着徐韶华招了招手。
徐韶华会意,二人去了鼓院的侧门处,魏平有些好奇:
“早就听说徐小郎君来了京城,不过,今日并非国子监旬假之日,徐小郎君何故在此?”
魏平此番也并非心血来潮,他此前可是没少听圣上念叨这个名字,今日朝上的气氛不大好,魏平只盼着能在圣上下朝后,说些让他高兴之事。
徐韶华袖中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旋即轻轻道:
“见过大人,学生今日在此,不过是为故人之事,这位江小娘子与学生有些渊源,不知学生可否与她说几句话?”
魏平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不过,这不是什么难事,不多时,魏平便将江宁安请了过来。
“徐小郎君,至多一炷香,我帮您盯着。”
江宁安看到徐韶华时,她努力的上扬了一下唇角,但还是未曾笑出来,随后她只得静静的看着徐韶华:
“抱歉了,徐小郎君。”
徐韶华闻言只摇了摇头:
“江小娘子不必向我道歉,不过,你应知道,即便你今日不来,江家的冤情也终将昭雪,你……”
何必呢?
江宁安看向徐韶华,屈膝一礼:
“我知徐小郎君一直在为我江家之事铺路,可我为人儿女的,这最后一段路,总要自己去走,方才不负做江家女儿一场。”
江宁安眼眸晶灿,语气平平淡淡,可却迸发出浓厚无比的恨意!
她短暂的十几年间,九年间,过的分外幸福,这样的幸福却在三年前彻彻底底转为了透骨的恨意!
报仇雪恨,九死不悔!
徐韶华张口欲言,可是他又是那样理解江宁安,当初他不惜从暗处走到明处,也要亲告许青云,不也正是因此吗?
况且……
徐韶华看了一眼江宁安:
“江小娘子,你怕是还有后手吧?”
明明是将要受刑之际,可江宁安却不由得笑了: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徐小郎君,今日之后,只要我江宁安活着,天下人便会永远记得这一天!”
永远记得她江家的忠义!
随后,江宁安冲着徐韶华深深一福,她今日不饰钗环,素衣而来,可行礼之间,分外端肃,她站在那里,便是一位尔雅温文,芳兰竟体的世家女郎。
“等等。”
徐韶华唤住了江宁安,低低道:
“寒冰虽坚,犹可忍耐,唯火刑,须大胆往前,莫要犹豫,届时你必不会受损。”
事已至此,这是徐韶华在现有范围内,唯一可以帮江宁安少受苦楚的办法了。
毕竟,他不光通晓文理,也略懂物理。
江宁安闻言,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即大步离开,她等不及了。
这一刻,她等了三年!
不多时,一块坚冰被人抬至登闻鼓下,江宁安并未含糊,直接脱了鞋袜,赤足站了上去。
若是夏日,尚且还好过一些,可如今春寒料峭,那冰融化的极慢,而随着时间的消逝,众人开始对于梁向实议论纷纷起来。
能让一个这么大点儿的小女娘来敲登闻鼓,他得干了多大的坏事儿?!
等知道的人,说起江三郎和江家之事,众人这才连连惊呼,又叹惋不已。
徐韶华也并未直接离开,只是随着他目光盯着那块坚冰,却发现其除了最开始的缓慢,到后来竟是越来越快。
而这其中的玄机,正在那坚冰之下的地板,不过,如今朝中想要拉梁向实下马的人太多了,徐韶华也没有心思去分辨这是谁的手笔。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那块冰终于融化,但江宁安这会儿也已经被冻的瑟瑟发抖,嘴唇乌白。
而接下来便是火刑了,还未至前,那扑面而来的炙热让江宁安便不由心下一沉,但随后,她只道:
“大人,民女准备好了。”
魏平有些不忍的背过身去,围观的百姓也纷纷咬牙的咬牙,后退的后退。
那水刑也就罢了,忍一忍就过去,可是这火刑,实在可怕!
江宁安调息了一下,轻提裙摆,随后缓步走到近前,她闭上眼,咬紧唇,随后那双被冻的通红的双足,踏上了熊熊燃烧的火路!
江宁安不敢忘记徐韶华方才的话,毫不犹豫的大步向前走去,可出乎意料的时,走着走着,江宁安的神情竟是变得轻松起来。
一丈长的火路,江宁安很快便走完了,她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双足,不可置信的看向了人群中的徐韶华。
这,简直是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