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安本来有些困顿,可听了景帝这话,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他不由磕磕巴巴道:
“大周开国以来,状元郎都,都为从六品翰林院修撰的啊……”
“可此前那么多位状元郎,何人能一介白身,除奸佞,平边疆?”
景帝一句反问,德安不由得沉默了,他,也确实没有见过还有人能在一无所有之时,便能做出这般功绩。
景帝没有说的,还有那些借乐阳侯之手,为自己送上的人,稳住的局势,诸多事宜,徐卿或许不图回报,可他却无法不记在心中。
“朕觉得,给事中这个职位……挺好。马爱卿也是自此做出来些实事,倒是个吉利的。”
景帝喃喃着,德安瞠目结舌,过了许久,直接只有呼吸发出的声音了。
您自己都决定了,还在这儿一惊一乍的折腾他作甚?
不过,那徐会元若是直接被圣上提至正五品,如此一跃三级……只怕朝臣不会答应吧?
景帝却没有去管德安怎么想,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可若是做起来,倒是还需好好筹谋一番。
夜深了,御书房的灯熄了,与此同时,巍巍皇宫之中,似有暗流涌动。
翌日,读卷官中,有一人先是发出一声惊呼,随后整个人直接从椅子上滑了下来。
“杨大人,你这是……”
杨大人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自己面前这份考卷,露出一丝苦笑:
“我无事,只是被吓到了。”
杨大人如今已是而立之年,平日在朝中也是稳重之人,如此才能成为本次殿试的读卷官。
最重要的是,他也曾是常家案的受害者,此时被圣上点来成为这阅卷官,他本是怀抱为圣上定要寻觅栋梁之心。
可是,他从未想过,这场殿试之中,竟还有如此直言之士!
杨大人深吸一口气,随后提起笔,郑重的在上面画上了一个圈。
他虽不敢在朝中与右相之流当面对上,可他也不愿看到如此佳作蒙尘。
杨大人只是第一个,接下来的屋子里,时不时都会传出倒吸冷气的声音,众人纷纷抬眼去看自己同僚,仿佛想要从同僚的脸上看出什么。
但是,这份考卷的争议性实在太大,等到最后,诸人也只是悻悻的重新将目光放在了面前的考卷之上,斟酌半晌,这才做出自己的评价。
如此,一晃三日,百余份考卷终于阅完,可诸人却纷纷抹了一把冷汗,对视一眼,杨大人率先开口:
“吾等既已读完,也该为圣上上呈佳卷了。”
众人纷纷点头,殿试之中,并非所有考卷都能被圣上过目,只去其中十份最佳之卷,呈给圣上,由圣上在这十份考卷之中,点出一甲,及二甲传胪,其余则由读卷官商议后定下名次。
而这十份考卷的选取,也有规矩,乃是需要选得圈最多之人,这会儿八名读卷官纷纷整理了自己面前的考卷。
“吾此处有圈中五者一人,圈中四者二人。”
“吾此处有圈中五者二人,圈中四者无,圈中三者一人。”
“……”
待八位读卷官纷纷说罢后,其中圈中五者三人,圈中四者六人,圈中三者……二人。
这样的结果一出,众人纷纷面面相觑,尤其是,待众人看了这两位考生的答卷之后,一时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这份考卷,虽然行文如水,气势恢宏,但此言有过激之嫌,还是弃之吧。”
不多时,一人将那份有争议的考卷正要撤下,杨大人抿了抿唇:
“慢着。”
那人看向杨大人,动作微顿,但还是淡淡道:
“杨大人这是何意?此子虽有文采,可却太过张扬,须知,过刚易折!”
杨大人闻言只是冷声道:
“那又如何?在场有三位大人觉得此卷上佳,难道高大人要因一己喜恶,而替圣上裁决吗?”
“休要胡言!”
“此乃殿试,既有争议,当请圣上圣裁!我以为,此二卷可皆上呈御前!”
第179章
高大人闻言面色一沉, 他眸色晦涩的看了一眼杨大人,随后捋了捋袖口:
“放眼朝野,倒是漏了杨大人这么一位……忠君之士。”
“食君之禄, 担君之忧, 高大人莫不是这些年被那些膏腴肥脂糊了心窍不成?!”
杨大人义正言辞,抬眼看去,却不想其余诸人皆纷纷避开了眼, 杨大人一时皱了眉。
高大人原本脸色发青, 可等看到眼前这一幕, 方才和缓了神色:
“杨大人, 你如何作想吾等心知肚明, 但你真的能保证,这位考生即便榜上有名, 接下来也能青云直上?
届时, 待殿试结束,本次考卷公之于众,你说……他又会是何下场?!”
高大人不紧不慢的说着,杨大人闻言,面色一时暗淡下来, 高大人随后又下了一记猛药:
“杨大人, 这世上不止你一人忠君,但为圣上尽忠前, 你莫要犯蠢死去,才是最重要的。”
高、杨二人的一番话, 在场诸人皆默默不语, 只是杨大人原本按在那考卷之上的手,微微泄了力道。
高大人也不由得微叹了一口气, 随后这才将将那十分考卷整理妥当,并与诸读卷官朝御书房而去。
高大人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的走着,只是心中还是有些惋惜,若是这考生再迟两届,待右相年老势弱,或许才是正当图谋之时。
此子,还是锋芒太过,是要压一压的。
高大人的想法不过心念电闪,其余诸人也只是紧紧跟在高大人的身后,不多时便至御书房。
景帝算着时候,在御书房也是等候许久,等看到高大人一行走来之时,他立刻正襟危坐,但眼中还是不由得带了一丝期待。
十份考卷被那填金漆飞龙纹盘所呈,一字列开,柔和的日光笼罩其上,仿佛散发着熠熠光彩。
“呈上来吧。”
首先被呈上的,便是那三份圈中五者的考卷,景帝虽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的内容,可却也一一认真看了过去。
这里面,有一份考卷,乃是提议对各地方官员应有所约束,建立地方巡查机构的答卷,景帝心中微动,随后放在了手边。
之后,又是两个时辰,待景帝将最后一份考卷看完,他缓缓抬起头:
“诸位爱卿,此番尔等要举荐的答卷,都在此处了?”
高大人率先站出来:
“回圣上,是。”
众人也纷纷称是,杨大人迟了一瞬,未曾开口,只是囫囵的拱了拱手,也算是想此事糊弄过去。
景帝却一眼看穿了他的异状,随后直接道:
“杨爱卿,你上前来。”
杨大人有些发愣,但随后还是向前走了两步,景帝看着他,双眼含笑,可眸地却没有丝毫笑意,杨大人有些心惊的低下头,景帝缓声开口:
“杨爱卿,你来回答朕方才的话。”
杨大人只觉得双唇像是被那浆子紧紧粘住,任凭他腹中有千言万语,却怎么也说出来:
“臣,臣……”
“朕继位至今,幸有诸位爱卿在朝中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我大周才能有如今的安稳。
然,科举取仕,亦是千秋大计,诸位皆是朕用心选取的读卷大臣,朕本不该苛责于尔等,然朕更不会使得明珠暗藏。”
景帝看了一眼众人,随口道:
“臣对,家有家法,国有国法,家法为一家法,国法为一国之法,法有大小之异,而能世守其法者,则皆曰权也。
乱臣之祸,起于边疆,边疆之祸,皆因权在地方。山海之遥,一粟之民,知巡抚而不知圣上;边关之远,轻卒锐兵,知将军而不知圣上,民何能安?国何能宁?
臣窃谓圣上能揽威福,率自己出,则乱臣之象可止,二国之祸可平,天下有不难治。不然,圣上虽勤勤问之,臣虽譊譊颂之,无意也……”
景帝不疾不徐的开口,可是那里面的每一个字眼,却是他几日里,足以熟记成颂的话语,而景帝此言一出,杨大人尚且在迷迷瞪瞪,但随后,高大人已是跪下请罪:
“圣上恕罪,臣等有罪,此卷得中圈者三,皆因此子锋芒毕露,失了些许中正平和,故而这才未曾进至御前。”
杨大人反应回来,也随后跪下,一众读卷官纷纷跪地,景帝看着他们的脊背,抿了抿唇。
“呈来吧。”
“是。”
高大人应了一声,随后退了出去,景帝沉默的看着其他人,或许在臣子们的眼中,自己这位天子除非右相让权,否则便要这般郁郁下去。
景帝的思考没有持续多久,高大人便已经将那份考卷呈了上来,景帝看着那熟悉的字眼,一字一句,仔细读来,仿佛在与少年临别前的双眼对视。
良久,待景帝将最后一字看完,这才如释重负般的呼出一口气,少年的文字鲜少这般锋利,让人的心也不由得崩的紧紧的。
但随后,景帝笑了,他持着这份考卷,语气坚定道:
“此为,状元之材。”
景帝这话一出,众人具惊,高大人声音艰涩道:
“还请圣上三思啊!如今我大周初初平定,若是冒进,只怕,只怕会使朝野动荡啊!”
杨大人这时也反应过来,连忙一同劝说着: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还请圣上三思。”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摧之不去,方为良木。尔等不必多言,朕意已决。”
……
三月二十一,乃是殿试放榜之日。
暖风拂面那堪春,金榜题名得意时。
但见满城鞭炮齐鸣,天街之上,已经是人声鼎沸,而此刻,徐韶华等人也终于自宫门而入,在内侍与侍卫的接引下,朝集贤殿而去。
这一次的考生们同样需要换上白衣,只不过相较于考前的惴惴不安,此刻一个个皆是神态轻松,与那更衣的内侍也能低语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