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望飞很坦诚的说着,只是他今日与胡文锦修好,三分真心,其他七分不过是为着昨日华弟那番话罢了。
只要许青云在一日,胡文锦日后只怕要与他和华弟常相见了,他若再跟斗鸡一般对待胡文锦,长此以往只怕也要让华弟为难。
正好,今日那道数理题只有华弟和胡文锦答了出来,他索性以此为契机和胡文锦修好。
胡文锦闻言,对于安望飞前半句话并未介怀,反而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能帮到安同窗就好,不过,曾经我自认为数理之道,我颇有天分,可是今日看到徐同窗的答卷,我这才知道我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胡文锦说完,又一脸期待的看着徐韶华:
“徐同窗,此前我于数理之上,只能以看书聊以慰藉,待县试后,你可愿意教教我?”
“自无不可,不过,胡同窗也要先做好学问才是。”
徐韶华冲着胡文锦眨了眨眼,胡文锦想起自己这次县试种种失利之处,面上一红:
“徐同窗放心吧,我还要一路追随你呢!”
徐韶华还不曾如何,安望飞听了这话,懵了一下:
“追随?”
“对,就像马煜和魏子峰那样。马家和魏家都是当初追随我曾祖父的,后来我胡家一朝败落,马家和魏家一直对我父亲百般照看。
这次县试,马煜和魏子峰也是马魏两家派来给我和文绣他日入仕做副手的。”
胡文锦简单的解释了一下,随后他看向徐韶华:
“不过,我已经决定追随徐同窗了,他们都去跟文绣就好了。只是,还望徐同窗莫要嫌弃……”
胡文锦知道徐韶华能听懂自己的话,随后,他起身撩起衣摆,单膝跪地,垂首道:
“胡氏文锦,愿此生追随主上!”
安望飞愣住,徐韶华看了一眼胡文锦,单手托起胡文锦,胡文锦想要继续下拜却不能,登时回想起昨夜那入地三分的旗杆,当下也不再坚持。
只是,等胡文锦直起身子后,看向一旁的安望飞眼中闪过了一丝羡慕:
若是他有安同窗这么好的运气就好了。
他与主上乃是生死之交,如今又是兄弟相称,不知道祖上积了多少大德!
而徐韶华等胡文锦起身后,这才笑着道:
“胡同窗的心意我都明白,且坐着说话吧。”
“是。”
胡文锦坐在一旁,开口道:
“本想以这次再覆做投名状,也好让主上能看到我一二本领,却没有想到……”
胡文锦红着脸,庆幸自己昨日没有张扬,否则怕又要在主上面前丢人了。
徐韶华微微一笑:
“我省得,胡同窗作为本次再覆除我以外答出那道数理题之人,也是厉害的。”
“当真?!”
胡文锦激动的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仿佛一只叼着骨头的幼犬,徐韶华眼中的笑意真切了几分。
“比珍珠还真。”
胡文锦随后低下头笑了起来,缓缓道:
“数理……在我父亲看来,不过是些奇技淫巧之物罢了,就连文绣也不赞同我修习,今日能从主上口中听到夸赞,是我此生头一遭。”
“胡同窗此言差异,数之一道,遍布生活各处,因为常见才被人忽略,胡同窗能发现并钻研其中奥妙,才是心细如发之人。”
徐韶华这话一出,胡文锦猛的抬起头,可袖中的手却不由自主的握紧:
“主上此言何解?”
徐韶华笑了笑,抬手随意一指:
“胡同窗且看这座茶楼,它拔地而起之时,土地所占之大,最基本的可是需要以数衡量?”
徐韶华随后又抬眼看向窗外不远处的琳琅街市:
“目之所及,坐贾行商之人,谋生得利之法,亦是需要以数衡量,更不必提河坝搭建、城墙修筑之大事,如此看来,数理何其重要?”
说起正事,徐韶华的表情也变得正经起来,他的语气轻而缓,可是其渗透力却仿佛可以击穿胡文锦的灵魂,他呆坐在原地。
曾经,他虽然对于数理之题颇有兴趣,可是在父亲的打压,弟弟的不赞同下,他只得偷偷修习。
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此技上不得台面,若非本次再覆,他更是耻于与人谈及。
可是,方才主上的一句话,将他那些妄念中的挣扎都变得正常起来,甚至……他之所为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胡文锦怔怔出神,随后缓缓落下一滴泪水。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对得起曾经那个借着月光,偷看数理之书被罚跪祠堂的自己了。
若不是真心喜欢,又怎会时隔多年,还对其记忆尤深?
安望飞回过神来,看着胡文锦落泪的模样,心中也是百味杂陈。
他所知道的胡文锦,曾目下无尘,昂首矫视。
哪怕当日输了赌约,哪怕在众目睽睽认人为主,也不曾落下一滴泪来。
就像……曾经那个被人百般欺辱,也不愿意在加害者面前垂泪的自己一般。
可是,这一刻,安望飞又是那样的理解他的落泪。
大多人这一生,皆是碌碌无为,不知前路,不知归处,浑浑噩噩度日罢了。
而他们,幸运的有了一盏明灯,在他们的前方,持久稳定的散发着光亮。
安望飞深深的看了一眼徐韶华,随后端起茶水,一口饮尽,倒似饮酒那般豪迈。
徐韶华看了一发呆,一喝茶似喝酒的两人,不由得摇了摇头,拿起一块点心慢悠悠的吃了起来。
等到徐韶华吃完了一块点心,胡文锦这才堪堪回神:
“文锦今日,可算明白何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了!主上,我……”
徐韶华抬了抬手:
“方才还未来得及说,胡同窗你我同窗之谊,不必将那些称呼挂在嘴边。”
“可是……”
“就像马同窗和魏同窗不也如此吗?”
胡文锦闭上了嘴巴,心道:
‘那哪里能一样,马魏两家之所以一直不离不弃,除了先祖遗训外,只怕也是想要看他们胡氏子弟有朝一日可能重振先祖之威。’
他可是实心实意的!
徐韶华笑着看着胡文锦的眼睛:
“胡同窗,言语有虚,真心似金,我这个人不喜欢纸上谈兵,真情假意,不过日久见人心罢了。”
“好,我知道了,徐、徐同窗。”
胡文锦认真的说着,随后三人用了一盘点心,喝了些茶水这才离开。
而等三人到了学子舍时,原本因为小恙并未前去看发案的胡文绣正满面沉凝的在门口等着,魏子峰在旁边搀扶着胡文绣,等看到三人后,胡文绣连自己的名次都未问及,直接道:
“兄长,徐同窗,安同窗,昨日的事有消息了。”
三人对视一眼,徐韶华开口道:
“上楼说罢。”
一行人并未在二楼,二楼还有其他学子,人多眼杂,故而他们去了三楼那间徐韶华的房间。
胡文锦此前只来过一次三楼,还是当初看学子舍时来的,可是这会儿他看着这间不管是位置,还是布局都称得上最好的屋子,没忍住看了安望飞一眼。
安同窗他爹真的是亲爹吗?
莫不是,其才是徐同窗的亲爹?
胡文锦一看过去安望飞便感受到了,对于胡文锦那眼神中的意思,他只是抽了抽嘴角。
他应该庆幸,这三楼只住了他和华弟、宥齐侄儿三人,否则他怕是要被人日日用这样的眼神看着。
不过,他心甘情愿。
安望飞如是想着,看着徐韶华的眼神里满含柔和,胡文锦不由得捏了捏自己袖子之下的手掌。
啧,得瑟什么?
只是,这学子舍能建起来想必费了不少心思,而安同窗能说服他父亲将最好的屋子留给徐同窗,未尝又不是一种本事呢?
随后,六人坐定,胡文绣轻咳两下,看向魏子峰:
“你来说。”
魏子峰随后接过话头,目光扫视了一圈众人,这才道:
“昨日的疯马车之事,经过我与煜兄的连夜调查,已经有了眉目。煜兄的外祖家有钱庄的产业,恰好瑞阳县也有一家。
昨夜,我二人连夜去查了那车夫近日的可有钱庄进账,却不曾想到,还真有线索。”
马煜随后缓缓开口:
“普通百姓寻常不与钱庄打交道,那日徐同窗所言车夫故意刺马撞人之事,让我也心有疑惑。
故而我和子锋连夜去了一趟义庄,而那里的看守正想要扒了那车夫的衣服去卖,我二人这才知道那车夫的里衣乃是价值不菲的雪绫!”
别看雪绫名字平平无奇,可哪怕是普通的官家小姐都舍不得用起做一身完整的里衣!
“而那车夫,经我和子锋打听,这才知道其不过是县衙一个师爷的独子罢了,他何德何能穿得起雪绫做的里衣?
就这样,我二人便决定先在钱庄察看一二这父子在钱庄可有银钱关系,没想到……他们在十年前便在钱庄取过一笔价值百两的银子,此后十年,年年皆有。”
马煜说到这里,皱了皱眉,不用说,这师爷能被人许以重金,只怕是早就被人买通了。
“不知马同窗可知这笔银子来路如何?”
徐韶华出声问道,马煜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