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玻璃窗上的身影,梁清清伸出手将一缕发丝上的干泥巴揪下来,嫌弃地啧了一声,然后回头看向病床上躺着的男人,嘀咕道:“等你好了,看我怎么……”
本来想放些狠话,但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算了,跟一个病人计较什么。”
梁清清在心里又感叹了一下自己的善良,这才迈步回到病床边上坐下,一双黑亮的眸子控制不住地开始打量起躺在病床上的心软对象。
范彦行个子高,医院的病号服穿在他身上都短了一截,双眼紧闭,只能看见又长又浓的睫毛,唇瓣没有血色,整张脸更是苍白如纸,跟平时那种看上去很好相处,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不一样,现在的他看上去毫无防备,甚至可以任人蹂躏。
莫名的,梁清清居然觉得他这样还挺乖的。
经过救治,范彦行已经脱离了危险期,只是还没有醒来,医生也不确定他什么时候能醒,只能等着,当时她一听这话,差点儿被吓死,该不会被埋在土里太久,要变成植物人吧?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心里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医生还是头一次听到家属不盼着点病人好的,嘴角抽了抽,表示没到那种程度,让她放心等着她男人苏醒就可以。
得到保证,梁清清终于安心下来,笑着目送医生离开,只是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顿时气得跳脚,她看上去有那么“人!!妻”感吗?
虽然以后她必然要嫁给范彦行去过好日子,但是现在的她明明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这医生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
梁清清只要一想到这点就气得牙痒痒,对着范彦行龇牙咧嘴一番,就起身准备去看看梁军强只是去买个吃食怎么还没回来。
只是刚起身,余光就瞥到范彦行的手指像是条件反射般地动了动,见状,她瞪大眼睛,又惊又喜地俯下身子开口道:“范彦行,你醒了?”
没有回应,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回应,好似刚才那一幕只是她眼花,并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范彦行?范彦行?范彦行?”
一连喊了三遍,依旧没有回应,梁清清失望地叹了口气,突然又想到激将法或许有用,就假装气呼呼道:“快点醒过来啊,你是猪吗?怎么睡那么久。”
话音刚落,就瞧见范彦行睫毛颤了颤,随后睁开了眼睛,视线准确无误地对上她的,那眼神含着三分无奈,三分委屈,还有四分气愤。
“真的醒了啊?”刚骂了一个病人,梁清清有些心虚地笑了笑。
只是下一秒,那双睁开没几秒的眸子又闭上了,急得梁清清连忙开口道:“你是猪,你是猪,你是猪!”
于是提着吃食的梁军强一进门就看见自己小妹站在病床前对着他的好兄弟进行惨无人道的人身攻击,那架势,他看着都怕!
“小,小妹……”好半响,他才敢出声打断梁清清。
听到喊声,梁清清僵硬地闭上嘴巴,干笑着回头,在对上梁军强震惊的表情后,急忙道:“我可以解释的。”
听完来龙去脉,梁军强脑子一抽,也对着范彦行骂了一句:“你是猪,你是猪。”
结果可想而知,根本没有半分变化,病床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没有半分醒来的迹象。
“估计是还虚弱着,等一会儿估计就又醒过来了。”知道范彦行没有大碍了,梁清清便没心思再去管他了,她都快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又在土里挖了那么久,此时饿得头昏眼花,现在闻到食物的香味,只想抓紧时间干饭,先把肚子填饱才是正解!
梁军强点了点头,将手中提着的饭菜递给梁清清,有些不好意思道:“饭盒是我问食堂借的,好的菜都要粮票,我只能买这些了。”
几个煮番薯和一盒土豆炒青菜就是他们今天的饭食。
“出门在外有的吃就不错了,二哥你也赶紧坐下来吃。”梁清清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小孩儿,他们两个进城进得匆忙,身上半毛钱都没有,要不是问开村里开拖拉机的毛叔借了些,这会儿别说能吃上热乎的了,就连菜叶子都没得吃。
见梁清清不嫌弃,梁军强松了口气,他身上脏不敢坐在医院干净的床单上,病房里又只有一个板凳,他就站着吃,吃着吃着,看了一眼范彦行,感叹道:“幸好彦行的医药费可以挂在村子的账上,不然还真没辙。”
梁清清点点头,范彦行是在给村里干活出事的,这算是工伤,村里当然要负责了。
梁军强抬起头看了梁清清好几眼,踌躇片刻,还是没忍住开了口:“小妹,你之前……”
“嗯?”梁清清疑惑地看向梁军强,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直到他欲言又止很多次,她才懵懵懂懂地明白过来,他想说的到底是什么,当即一挥手:“那个叫人工呼吸,心肺复苏,救人的,有啥不好意思说的。”
“但是……嘴对嘴。”梁军强嘴巴嗫嚅两下,提到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汉子都结巴了起来,看见梁清清如此坦荡荡,更是没脸再提。
看见梁军强手足无措的样子,梁清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救人的时候哪管得了那么多,也不算是真的亲嘴。”
亲嘴?她从来都没往那方面想。
但是这个年代对于男女的肢体接触都是比较保守的,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范彦行进行了人工呼吸,在不知情的人看来,那可不就是嘴对嘴亲吗?他们指不定怎么想呢,就连梁军强都这样,更何况别人!
看来这件事之后她在村里本就坏的不能再坏的名声将会又跌到一个谷底。
而且这样的话,她和范彦行岂不是绑定在了一块?以后村里人看到范彦行就会想起她,看到她就会想起范彦行。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万一范彦行觉得她是故意的,故意在他没有意识的时候占他便宜……
想到这,梁清清愤愤啃了一大口番薯,但是转念一想,她再怎么说,现在也算是他的半个救命恩人,他也不像是那种会恩将仇报,把她的好心当作驴肝肺的人。
管他呢,现在当务之急是等范彦行清醒过来,其他的都要靠边站!
“对,救人!是救人!”梁军强用力点了点头,小妹是为了救人才做那个什么呼吸的,他怎么能把事情想的那么龌龊,他身为哥哥,肯定要护着妹妹,以后村子里要是有人敢拿这件事嚼舌根,就别怪他拳头硬了。
接下来两兄妹都忙着干饭,没人再说话,病房内的气氛一时之间格外安静。
吃饱喝足后,梁清清有些困了,就坐在椅子上靠着墙闭上了眼睛,梁军强见她睡着了也没打扰,只是默默守着范彦行,过了没多久,就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但还是强撑着没有睡着。
临近天黑,梁清清被冷醒,猛地睁开眼睛,就感觉脖子不是脖子,胳膊不是胳膊,腰不是腰,浑身都难受,吸了吸鼻子,皱紧眉头缓缓抬起麻了的手贴在额头上,暗道她该不会是感冒了吧?
毕竟在大雨里淋了那么久,衣服湿透了又没有换,等时间长了,她就没有管了,就这样穿着半干半湿的衣服在室内睡了那么久。
梁清清感受了一下自己额头的温度,不烫手,就松了口气,眼下这局面可不是生病的好时机。
一抬头瞥见梁军强靠着墙站着困得眼皮打架,两条腿换着弯曲,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地起身走到他身边,“你去坐着睡一会儿,我看着范知青。”
梁军强摇了摇头,“我看着就行,小妹你继续睡。”
“还逞强呢?快去睡吧,我睡得浑身不得劲,刚好站着活动活动筋骨。”梁清清揉了揉后脖颈。
见状,梁军强犹豫了几秒才点了头,他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只是他才睡了没多久,就听到一声惊呼声,是范彦行醒了!
“医生,医生,病人醒了。”
一阵兵荒马乱后,病房再次恢复了平静,梁清清和梁军强两兄妹一左一右站在病房前,如出一辙的两双桃花眼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范彦行,生怕下一秒他又晕过去。
“我想喝口水。”范彦行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提出诉求,可等了几秒,两侧的人都没有动作,他眉头轻皱,嘴巴干得不行,尝试动了动,只感觉浑身没力气,动弹不了,只能再次开口:“我想喝口水,可以吗?”
这次梁清清终于有了反应,“二哥,去倒杯水。”
“哦哦哦,好。”梁军强应下后就拿着杯子冲了出去。
病房内一时间只剩下了范彦行和梁清清两个人,看着浑身狼狈的她,他抿了抿唇,脑海中的记忆却格外混乱,什么都想不起来,只依稀记得大片黄土从山上飞落下来的瞬间。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打破沉默。
第26章 负责
冷风顺着两扇窗户之间的缝隙悄悄钻进病房内,吹起梁清清的发丝拂过脸颊,痒意顿生,她借此机会伸出手将碎发挽到耳后,也顺势避开了范彦行略显灼热的视线。
好半响,重新组织措辞后,才故作语气轻松道:“你想说什么?你先说?”
话音落下,她眨了眨长睫,鼓起勇气重新看向他,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这次他却又垂下头率先躲开了,似乎多看对方一眼,就再也维持不了表面上的那份平静。
范彦行盯着不远处梁清清的衣角,望着上面的污泥,终于开口问出了刚才就想问的话,“你这是怎么了?不太像你。”
往日见到的梁清清都是精致干净的,穿着打扮状似随意,但仍旧能看得出来是费了些心思的,可今天的她,衣着凌乱,浑身都沾满了脏污,就连头发上也全是干了的泥巴。
范彦行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可是却有些不敢相信,只能试图以开玩笑的方式从她口中听到真相。
注意到他的视线,梁清清不太自在地将衣角往下扯了扯,头一次在他面前产生了局促的心情,明明早就想好了等范彦行醒来,她一定要趁机在他面前刷好感度,将她在得知他被埋后是如何担心他,如何花费体力和精力在一堆泥土里去挖他,如何牺牲“色相”救他……
总之,便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渲染一遍,然后再告知给他。
可是真正在面对他的询问时,她却开不了口了,只觉得处处别扭,说什么都不对。
为什么呢?
难道是她如今的模样太过窘迫?可是这样的形象也是她早就考虑好的,目的就是为了在说出一切时,配上这样楚楚可怜的狼狈,会更有说服力,也能让范彦行更加感动和心疼。
不然就算衣服没有可换洗的,她也能借用医院的热水房先把头发和身上洗干净了。
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梁清清双手交缠在一起,修长的指尖扣着掌心,欲盖弥彰地拔高音量反驳道:“怎么不像我了?我是去帮忙救人才变成现在这样的,你都躺病床上动不了了,还一门心思想挖苦我脏呢?”
说完,她就懊恼地咬紧下唇,她是脑子抽风了吗?说这些干什么?
如今事情的发展方向完全偏离了她的预期。
“我没有。”听到梁清清的话,范彦行愣了愣,随后连忙否认自己并没有在这种情形下还存着奚落她的意思,事实上……
“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关心你,但是可能不太会说话,所以……”
怪就怪之前两人的相处模式都带着刺,以至于现在让她一听到他开口,就往他在嘲讽她的方向想。
“你在关心我?”梁清清敏锐地抓住了重点,尾音微微上扬,嘴角也随之勾起,“那你不早说。”
“……”他明明一开始就表达的是这个意思。
“我的错。”范彦行不想跟她再纠结到底他有没有早说这件事,果断认错后,便转而开口顺着她之前的话问道:“你说你去救人了?村里不是一般都不让女人和孩子去前线吗?”
“是不让去,但你不是被埋了吗?”梁清清想都没想,就把真实想法给脱口而出了,等说完就恨不得给自己这张嘴两巴掌。
一方面觉得这句话太过直白,范彦行听到了指不定会怎么想,要是因此影响了两人如今和谐的关系,打乱了她的攻略计划,把人给吓跑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另一方面又觉得或许就应该这样打直球才能早早拿下这朵高岭之花,不然靠她这张时不时就抽风出差错的嘴,要攻略成功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所以不免格外纠结,表情也变得有些扭曲。
果不其然,范彦行听完,安静许久才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时竟直接将其点了出来:“你是为了救我才去的?”
闻言,梁清清扣着掌心的力道加重,眼神飘忽莫名不敢再对上范彦行的视线,望天望地就是不看他,也就没有注意到他此时异曲同工在揪着被单的小动作。
两人拧巴的沉默被下一秒冲进房间的梁军强给打破。
“快,水来了,彦行你快喝。”梁军强这个大老粗一门心思惦记着范彦行想喝水这件事,丝毫没有注意到房间内暗流涌动的气氛,他伸出手轻轻扒开梁清清,然后硬生生挤进两人之间,将水杯递到了范彦行的嘴边。
感受到抵到唇瓣上的冰冷,范彦行先是越过梁军强看了一眼梁清清,见她已经转身离开了,才笑了笑:“谢谢军强哥,我自己来吧。”
“跟我客气什么,快喝吧。”梁军强见他不像是逞强,便松手将水杯放进了他手中。
由于长时间没有进水,范彦行一口气将水杯里的水喝光,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这个时候梁清清也带着医生回来了,“人才刚醒没多久,麻烦医生您再给检查检查。”
好一通检查过后,医生说万幸大部分都是皮外伤,住两天院,再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梁清清连连道谢,并把医生送到门口,方才回病房。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梁清清调整好了心情,从之前那股莫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此时再次面对范彦行都正常了许多。
梁军强赞同地点了点头,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道:“是啊,彦行被埋这么久身体都没有大问题,这真是老天保佑,我听说前两个被救出来的,有一个人胳膊都断了,现在还躺在楼上动都动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