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韶年他们藏在附近人家的一处闲置人家的后院之中,人手时刻准备着,随时都能出发。张韶年梁彻他们几个则在巷口这边等着,一见裴玄素沈星他们八人折返,立即迎上去。
“督主!”
“督主。”
同行的冯维和陈英顺简单而快速把里面发生的事情给张韶年他们说了一遍。
梁彻:“督主,那现在要怎么做?”
他们的心也急切了起来了。
从步入巷口到后方人家的这段短短路程上,徐景昌三人和黄幸屡那边的实时讯报不断传回来,两边是分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走的,一边往西率巡边队出关,已经快到城门了;另一边则折返落脚的家栈方向,在东边远郊内陆方向的好几十里地外。
裴玄素沉声:“我们必须兵分两路。”
这都不用说的。
沈星已经说了景昌的异常,两人都一种预感,景昌遭遇的那场变故很可能马上要发生了。
于裴玄素和沈星而言,景昌极其重要,绝不逊色于黄幸屡。
但于大局而言,却是黄幸屡比徐景昌重要得太多的!
黄幸屡和徐景昌究竟说了什么?会是重要消息吗?!
裴玄素本来就对黄幸屡有着不一样的期待,因为这类昔年军职地位就很高,算是徐国公父子的股肱圈子的人物,黄幸屡很可能会知道当年的一些实际发生过的事情的。
——太.祖皇帝的布置当然是秘而不宣的,真正知情应该就徐、霍、蔺三家父子和少部分的近卫,这些人如无意外都死了。这一点,从蔺卓卿都是在父兄入狱之后托人传话出来,他才终于知晓始末,可以证实这一点。
但活儿总要人干的。
徐、蔺、霍三家国公总不会突然消失这么长时间的,他们在监工修筑大堤前后时间段干过什么,总有身边人知道一些的。
所以裴玄素对黄幸屡抱有很大的期待,很可能说破之后,对方就能立马给他提供到一些重要的线索。
比如,蔺卓卿说的,霍家还有一两个人活着,那这一两个人究竟在哪里呢?
裴玄素这边还一点头绪都没有。
那黄幸屡会不会知道一些呢?
找到霍家的人,西路进军预演图和整个大的水道水闸外观总图有可能马上到手。
上述是私人原因——若真找到西路进军预演图和整个大的水道水闸外观总图,裴玄素还要忖度过,才决定是否上呈。
而明面上,赵青还在呢,什山关大营作为东宫攻陷的洼地,于公于私,都绝对不能失守的!
所以必须马上兵分两路,裴玄素得亲自率人出关追黄幸屡。
赵青已经疾步冲到长巷尽头她带来的九名心腹女官方向,后者迎上,赵青已经在疾声交代了。
整个气氛一下子就紧绷到了极点。
裴玄素没法陪沈星去景昌那边了,他神色凌然,迅速点人:“韩勃!赵怀义,梁彻,邓呈讳,孙传廷,……”他一连点了十几人,他们带来的八十多人以及卢凯之等和陈元杨辛明里暗里共计一百多人,能调遣的全部都调遣起来,他几乎分出了一半的人手给沈星了。
再加上沈星这边的徐芳徐喜等人,双方人马几乎持平。
并且,他还把韩勃、赵怀义、邓呈讳、孙传廷等如今他麾下最顶尖的好手给了她大半,身手第二梯队的梁彻朱郢汤吉也给了她将近一半。
关外夏风更加炎热,炙烤了一天的热潮入夜未曾消褪,炽得人满身的热燥。裴玄素一身玄黑的武士服,身姿遒劲肃杀,眉目凌厉,唯独吩咐到最后,握着她的手到边上,低声嘱咐的时候,露出了几分的缓和之色。
裴玄素心里不踏实,他无数次预演过,他将会和沈星一起去救回景昌,但现在是在没有办法,只能让她一个人带着人去。
边境夏日,她热得满头大汗脸脖通红,大家此刻的形象一点都不清爽的,但她挺着腰板和脊背,就像一个最努力向阳而生的白杨树。
天真的很热,沈星也很焦急很担忧,但她的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裴玄素这样安排人,她马上就拒绝了:“不,我带着邓大哥和孙大哥就好了,韩勃赵怀义和梁彻朱郢他们还是跟着你去吧。”
赵怀义是和韩勃一样量级的高手。他们这样的高手,如今裴玄素麾下一共八人,含他自己九人。
其中韩勃和裴玄素是最佼佼的。
沈星不同意韩勃赵怀义和她一起去,她这边有两个够了。
因为高子文的消息也到了,后者出大营之后,并未全部和徐景昌汇合,而是兵分两路,高子文折返家栈方向,而另一个他们不认识的顶尖高手张蘅功则带着人,两三下就闪进人群,陈元不敢跟太过,人不见了。
裴玄素判断,高子文是盯着徐景昌的,而另一个人则带人赶赴关外指挥去了。
东宫在西边经营日久,如今这样的局势,肯定有很多人在。并观这不认识的张蘅功等人,明太子手下高手绝对不少的。
并且最重要的是,出关后地势越来越高,他们仓促初至,也不知长途追赶剧烈运动之后,还有多少人能坚持下来。
当然得紧着裴玄素那边。
相较于裴玄素那边,反而徐景昌这里东宫高手出去这么多,反而应该相对轻松一些才是。
沈星小声说:“要是景昌那边真的出事了,我把景昌救了,就掉头来和你汇合,你记得留暗号。”
她仰着头,看着他的眼睛说的话,这一刻沈星好像回到了裴玄素下大狱后她决意用自己的力量相救他的时候,无人倚靠之际,她一下子就支棱起来了。
她是个能爆发出勇敢的姑娘。
从蚕房襄救裴玄素伊始,她都是这样的。
炎热的夏风,夜色笼罩的窄巷,黄尘滚滚的味道,就好像两人越过颠簸红尘,一路走到至今。
裴玄素和沈星对视,她紧张但坚定,轻轻喘息着,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裴玄素深呼吸一口气,沈星说的他都明白,这一趟确实不知前况的关外凶险太多了。
他没有废话。
裴玄素忍不住一把重重抱了她一下,用力阖了一下双目,松开,“好。”
沈星也松开手,两人轻喘着对视一眼,热汗满身,一瞬不瞬看着对方片刻,,顷刻挪开视线,迅速安排调整底下的人手。
最后,就按了沈星说的办。
……
这一次,沈星甚至顾不上目送裴玄素了,两边是同时出发的。
马不停蹄分配好了人手,沈星连同徐芳徐喜等人都紧张到了极点,五十多人,当即骑马的骑马、赶车的赶车,各种装扮往徐景昌的方向赶去。
沈星是骑马的,西边黄尘甚多,她的身量不高,但平民男子这样身高的不在少数,她脸上当着防布,在夜色的七八骑尾随之下,快马往来路而去。
夜色笼罩,尘土铺面,熙熙攘攘的人潮灯影在一刻斑驳仿若置身另一个世界,一个紧张到极点的幻影世界。
等了两辈子,盼了两辈子,她终于步上了这个轨迹,来到了挽救景昌和徐家的关键节点。
第一次踏足高原边界,骑马运动的期间,她心脏跳动很快,呼吸都有种很急促的感觉。
这一刻,身边没有了裴玄素,只有自己带着人,要靠自己的念头很清晰。
沈星很紧张,她也不知是盼着景昌的变故快一点发生,还是慢一点?
快一点,她想,救了景昌,她可以就去支援裴玄素那边。
裴玄素没说,但高子文他们紧赶慢赶,东宫难道就没有考虑过黄幸屡种种存在的弊端?东宫必然准备多时,肯定是一场凶险的厮杀的。
但另一方,她有些害怕,也真的很紧张,她真的能顺利把景昌从变故中救下来吗?
现在很多情况都已经变了。
沈星真的不敢说自己有十足的把握。
……
回到徐景昌这边。
他的出事,确实就在今夜。
快马疾奔的路上,过去种种在眼前掠过,沈景昌心就像乱麻一样团着乱着。
从小,四爷爷言传身教,只想他们都能好好活下来。
但景昌心慕父祖,总想努力重振父祖荣光和魏国公府门楣。
他的成长,是欠缺了刚劲而具有家国理念的铮铮男性长辈去教育和引导的。
他在这方面,一直迷惘着。
但他骨子里,到底流淌的是徐家男儿的血液,幼年所见的父祖形象和他们的事迹深深篆刻在他的心坎上。
被黄幸屡当头棒喝,那份流淌在血液中的是非正确观念和向往父祖的家国情怀一下子就苏醒过来,井喷涌出。
他惶恐,让父祖蒙羞。
他害怕,会因为自己累及很多很多无辜的普通百姓。
再回忆,一路西行沿途去过的三个关隘和卫所,除去劝说目标的那五人,其余徐氏旧部其实都来拜见过徐景昌的,但现在回忆起那些徐家旧部,笑语晏晏或激动之间,他们仿佛跟他身边的高子文有很多隐晦的互动。
——“那些人早就不姓徐了!”
黄幸屡声如洪钟霹雳,再回忆,徐景昌感觉那些人的脸上好像刷了一层蜡,那些激动和笑语迥异间又仿佛千篇一律。
徐景昌心神大震,他出了黄幸屡的值房不久,很快就下定决心,他要私下遁离,赶紧回去接了四爷爷,再去找小姑姑。
再设法去寻二姑姑二姑夫。
等人都齐了,他们再商量决定离去。
至于大姑,她的身体……不过有大姑父在,应当不怕的。
徐景昌佯装出一副有些低落又不安的样子,不退反进,时不时回头看高子文,“高大人,这……”
年少犹带青稚,一脸不安又欲言又止,生怕自己这次没劝好,会影响徐家这边一系人的全身而退。
高子文心里惦记着张蘅功那边,当然,他也一直都密切注意徐景昌的,见状警惕性随即下去一些,他笑了笑安抚:“别担心,肯定有成功有失败的,无碍的,你别担心了。”
徐景昌这才大松一口气,他高兴道:“那就好!”
有些事情,不留意的话,就不察觉,一旦留意……回到家栈之后,徐景昌不动声色扫视了左右一眼。
他房间的位置,正好被团团包围的。
不,也不是完全留意不到,但徐景昌先前当自己来做任务的,一心一意全力做好,这些细枝末捎他没在意。
景昌身处暗阁这么多年,他身上是常年有一些准备的。
回到房间之后,他心算人数位置片刻,抬手把束发的木簪取下来,拇指在簪头用力按了一下,没有一丝缝隙的木簪突然弹了一下,从簪头露出一个孔。
徐景昌把灯油碟子从瓦的灯座上去取下来,倒掉大半的油,剩下底下一点,然后把发簪里的白色粉末全部倒进碟底,和灯油放在一起,灯绳在油粉混合物中滚了滚,然后放进去继续点着。
他打湿毛巾,包住口鼻,尽量屏息,之后推开一点窗,让风灌进来,再开了对应的窗,把油灯散发出来的味道往其他地方散去。
徐景昌那灯盏放在靠左墙壁的边缘位置——这个墙一堵木墙。这种家栈大多简陋,黄土石头堆砌的墙根,上面一半是木板墙,其上还有一些陈旧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