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是莫名其妙!
但偏偏的,那人就是硬生生按着她出宫并看完了全程的监斩,从开始一个个人犯押上来到最后人头落地。
沈星本来理亏,又对那日掐脖子以及徐芳重伤差点死去的事心有余悸,她害怕他,但夏日炎炎被他这样死死按坐着强迫去看刑场斩头,她也弄出火气了,挣扎问他究竟在干什么?
也没干什么。
就真的监刑。
人头落地之后,他立即起身,阴着脸走了,一眼都不看她。
背刺的事情,并没有揭过去。
沈星当时抿唇生气回宫了。
但这辈子的今日,这么密林里,沈星突然看见潮闷的月光下,这一个似曾相识的“越”字黥青,她突然间好像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当时一个个人犯上场,最开始她理亏害怕,虽不情愿,但也抬头看着,上刑场的一百余人犯里头,最后一排,差不多全部脸上都有“越”字黥刑刺青。
她听监斩官宣读,这是从越州逃刑出来的,一个个叫什么名。
是越字,绝对没错。
联合这辈子眼下经历的这一切,沈星好像突然明白了,那不是什么狗屁的金州的逆道案!
那天处决的人,大概率都是和景昌之死有真实关系的!
一百多个,大概所有有所涉及哪怕一点点或间接,都在那刑场上了。
他在替她复仇!
为什么不告诉她?如果她知道那些血腥的内情和景昌的真实死亡惨况,可能她真的会崩溃受不住的。
有了明正典刑的罪名,刑期定了不可改。
完成这件事情,必然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必定是两人爆发那场最激烈最尖锐的背刺矛盾翻脸之前,他就在动手。
被她背刺了。
“逆道案”结果出来,刑期也快到了。
甚至有可能就差临门一脚,他恨极了她,但最后还是按照原定计划替她复仇让这些人去死。
并且再三的恼恨,还是硬着按着她,按原定计划让她观刑。
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看着仇人全部处以极刑,用的还是正经伏法的方式。正大光明杀死,让这些人连祖坟都蒙羞,永世不翻身。
不让她留下遗憾。
哪怕她全程都不知情。
夏日的风呼呼地吹着,吹得一头一脸一身的热汗,泪水不知何时流下来了,高原反应心脏一下下重跳硌到整个胸腔都哽痛得难受得不了。
沈星飞奔着,沿路看见敌人的尸首她都去翻,有的有刺青,也很多没有,那些有刺青的人,好像是刑场上的人,又好像不是。
“星星!”
在他们快回到山涧的时候,墨绿黢黑的密林见一闪而出,是裴玄素矫健颀长的身影,他一笑,往这边飞奔而来。
沈星哭了一路,突然就哭了的,悲伤不可自抑,徐芳他们很紧张,但问沈星,她只是拚命摇头什么都不说,掉头就跑。
裴玄素来了,徐芳他们对视了一眼,最后悄然离去,把空间留给两人。
他们猜可能是感情问题。
确实是感情问题,而且是个大问题,只是这个问题和徐芳他们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样。
树影婆娑,炎炎夏夜的风,高原的一切是那么的陌生,而眼前的这个男人的脸是那么地熟悉。
他妆后,艳丽俊美的面庞摄人又带几分阉人特有的阴柔苍白,仿佛前生有很多迥异之处的那个他向她疾速而来。
沈星几乎控制不住,眼泪决堤,她飞奔冲进两辈子的这个人的怀抱中,“裴玄素,裴玄素!”
一开始,裴玄素还急忙问她怎么了?检视她身上的有没有负伤,这个时候他已经暂时把前生的那个“他”的种种不谐之处给忘了,两人拉着手,跑到山涧边,才刚坐下,沈星就攀着他直接扑过来,骑在他的腰跨间,吻铺天盖地下来,亲他的脸,亲他的唇。
但裴玄素一点都没有欣喜,因为他这人格外敏锐,沈星心碎凌乱的眼神和泪光间,两人对视,他却猝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把他整个都蛰起来了。
裴玄素一个鲤鱼打挺,抱着沈星起身,果然沈星哭着,在他怀里说:“裴玄素,你,不,上辈子,你好像真的,很用心保护了我一辈子!”
背后为她究竟做了多少事情?
上辈子的他为什么没有告诉过她?
没有让她知道啊!
沈星难受极了,足足六年,她的一生,翩跹宫裙,寂寥而行,她的痛苦她的落泪。
而那个她懵懂爱了一生的他,一辈子实在太长了,太刻骨铭心,他是真的也爱着她吗?
两人究竟错过了多少啊!
沈星一点都没有忌讳裴玄素,因为他就是他啊,她也和他说过以前的事,她想知道,他也同意的。
可裴玄素本来急切担忧的心,陡然往下一滞,心里像是塞进了一斗铅,她的心碎哭泣和凌乱,眼睛通红,意乱情迷,他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极度的不喜悦,天空覆满了阴霾。
他真的一点一点都不想提起那个前世!
裴玄素下意识就攥紧了拳,所有情绪一刹沉了下去,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眼睫动了下,半晌,他才听见他的声音,“……是吗?”
他骤然喘了一口气,紧紧箍着沈星,把她箍紧在怀里,这一刻他心里对前生那个“他”生出一种排斥,简直排斥到了顶点。
他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的。
真的太突兀了,这一刻他有种切齿的感觉,简直是阴魂不散!
他一下一下抚沈星的背,努力安抚她的情绪,也努力安抚自己的情绪,竭力让自己恢复过来,不要让沈星不高兴。
但她这个心恸神伤的样子,真的震撼到了他,他忍不住去想,她对前生的那个“他”的感情,究竟到了一种什么程度?
比裴玄素想像中实在要深太多多太多了。
甚至比沈星本人以为的还要深还要多。
第一次喜欢一个人,那人优异得无人能及,坏得无人能及,好也无人能比,最后以这么让人震撼的方式,猝然离开她的生命。
如果这辈子,两人没有重新在一起,沈星必定会孤独终身。
沈星渐渐平复了一些,她靠在裴玄素的怀里,听着他一下接一下鲜活有力的彭彭心跳声,她痴了,着迷一样侧耳紧贴着听着。
现在她发现,前生的那些坏,其实底下还藏着很多好,甚至藏着一段深深眷恋的爱。
她真的感觉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
沈星怔怔的回忆,回忆了很多很多东西,最后她回忆起两人第一次真正在重阳宫发生关系,他半强迫地按着她,这时候她回想,才发现他那双漂亮又凌厉的眼眸中眼神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疯狂和不顾一切。
她突然想起,那个时候,外甥和保皇党,他和她是真正开始立场相对,如无那次重阳宫事件,可能两人真的会渐行渐远,很快成为真正敌对的敌人。
她那个时候,只看过大姐吐血紫青而死的尸身,徐家只剩下她和外甥楚文殊两人仅有着相同的血缘,这是大姐拼了命留下的孩子啊。
她最初愿意成为那个皇后,最大也是唯一的考量其实就是外甥。
她多么多么重视和疼爱她的外甥啊。
她没当过娘,却努力学习当姨母当长辈,想努力保护外甥护他长大。
如果,没有重阳宫那个下午,想必,她和“他”会越走越远,最终离心彻底成为敌人吧?
沈星一颗心,像是被这山涧的凉水洗过,有种静静的哀伤。
她突然抬起头,双手握住裴玄素的手,带着鼻音,但她没有哭了,“二哥,我想问你一件事。”
她眼神有哭过的水光,藏着一种哀恸神伤,很平静但仿佛下一刻就会平静破碎,她很认真很认真:“你按照你想的告诉我好不好?”
裴玄素有种预感,他不会想听见这个问题。
可沈星已经在说了,她轻声地,把今天自己的发现说了,还有,当初在重阳宫第一次发生关系的事情,她猜测的前因后果。
沈星说到最后,闭目深呼吸,忍下泪意,她看着白花花跳跃的涧水,转眼看裴玄素,带着一种哀求,“你告诉我,这种情况下你会强迫我吗?是因为爱我不想失去我吗?!”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心肝像被一只手探进胸腔抓住了一样,难受极了。
“你不许骗我!求求你了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
重要什么?
是因为你真的真的很爱前生那个“他”吗?
裴玄素低头听着,那些如流水般美丽又波澜起伏的感情经历,听得他心绪一阵燥抑的阴沉,有些事情能知不能亲眼见;有些事情可以知道“他”的心,但不能听到她剖白自己的心。
一点一滴,成片成片扑下来,很多大被盖平刻意不去想的东西,就这样猛地掀起爆发,逼得他不得不去正面面对。
裴玄素忍不住摸了一下方才沈星亲吻他的唇脸,这个问题让他整个人都僵了,胸臆间那种抗拒和排斥简直飙升到了极点,成为一堵墙,堵在他和前生那个“他”之间。
裴玄素的嘴角彻底拉平了,他假笑也笑不出来,一直努力安抚摸她背部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不得不面对某个他一直逃避的问题了。
好吧,其实他一直都挺在意前生那个“所谓的他”和他的心上人的那段情,也就仅仅比蒋无涯或其他人好那么一点点。
但现在他发现,好像也并没有真的就好了。
可沈星还在眼巴巴看着他,她小声,红着眼睛,很依赖坐在他的大腿上,但神情有种心碎哀伤的脆弱:“二哥,二哥你告诉我。”
裴玄素下颚绷得紧紧的,深吸一口气,好半晌他没说出话来,他快难受死了。
内心天人交战。
这一瞬有种邪恶阴霾,要不骗她算了!
一了百了。
第101章
裴玄素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他深呼吸几下,无声闭了一下凤目。
热汗滚滚,顺着脸颊颈项和脊背而下,夜风呼呼吹着,却带来炎炎的夏燥。他的心脏彭彭彭在胸腔一下下又重又快,感觉异常沉重而清晰,仿佛敲在肋骨和鼓膜上。
裴玄素的高原反应仿佛慢了一拍才到,他感觉心跳异常的明显,有些微呼吸不上来的感觉,汗流浃背和拥着她感觉她的目光的此刻,他分不清这究竟是地域病还是他刹那翻腾战栗起来的情绪导致。
可能两者都有。
裴玄素一瞬间想过欺骗她,斩钉截铁采用他的手段干脆利落解决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