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线那边确实有很多人已经另投他们的明主了,但好像孙维胜还有些人并没有,他们有些是一心一意的,也有些反正目前还是没有其他趋向的。
“但反正,我们也不能把他们都这么白白舍下了。”
“还有妹夫,帮了咱们那么多,我们感激涕零,总而言之虽说一家人,也不能这么心安理得白占的。”
当着沈星的面,沈云卿当然不会说裴玄素待他们并不算热情,最多就对普通的妻子娘家一般照顾对待。
然而好了就是好了,没有这么多为什么?
裴玄素手下能人无数,徐家不少十六鹰扬府的旧部都是他出面保下来的,为他效力无可厚非,裴玄素也许不缺沈云卿他们这边的一小撮力量。
但裴玄素需不需要是一回事,他们做不做就是另一回事。
所以沈云卿陈同鉴和徐景昌昨晚说完九皇子的事之后,也商量好了。沈云卿夫妻退出梅花内卫之后,也不好时时待在裴玄素所在的核心,就带着他们夫妻俩的人,在外围当外包的情报系统好了,类似陈元他们那样。
沈云卿夫妻这么些年经营下来,也有一些他们的人脉和力量。
至于徐景昌,既然裴玄素已经安排了他跟着韩勃梁彻,那就继续在核心听从调遣努力就好了。
总得一家平安,不再牵挂了,他们才好放心,去做其他。
沈云卿他们待沈星和徐妙仪的心,是和沈星徐妙仪对他们是一样的。
沈星心里暖暖的,有家人真好啊,她偎依在二姐的怀里,小小声:“好。”
沈云卿笑了,她低头刮了刮小妹的鼻梁,从这个角度看见沈星锁骨一片深深浅浅的吻痕,她心里啧啧,又不由感慨,一眨眼,小妹也长大了啊。
这么些年她倔强过,不甘过,付诸行动过,被捕刑囚过,最终兜兜转转,才发现能保住还活着的人已经是最好的了。
沈云卿心里慨叹万千,又笑,看着眉目柔美渐渐张开漂亮偎依在她怀里的小妹,她心里忍不住想,她小妹这么乖巧甜得醉人,真的便宜了姓裴的!
可别欺负她妹,不然她虽要啥没啥,但她还是得跟姓裴的拼了的!
几人正说话思想间,忽外头徐容小伙子一声吆喝:“嗨,二小姐小小姐小公子!云大人到了,上来了——”
徐容站在廊道尽头的窗户边,一直扒窗往两侧船舷盯着,第一眼就发现董道登云吕儒他们的小舟在雾霭中靠近大船的。
当即笑着吆喝一声。
云吕儒被高原反应折腾的够呛,但能爬起身就第一时间跟着登上大船东下了。
外面一道蹬蹬蹬疾速沿着舷梯上了二楼的脚步声,徐容笑着喊:“云大人,二小姐和二姑爷在第三个房,……”
然后是云吕儒的声音,中年男声激动得连声音都发哽了,只会一味说,“好!好好,……”
那皂靴落地的沉重脚步声一刻都不停,往这边快步而来。
沈云卿已经冲出去了,中气十足,大叫一声:“老舅!”
“哎!……二娘,卿儿!卿儿,……”云吕儒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囫囵了。
陈同鉴急忙跟上去,心里紧张,他是个阉人,还是个孤儿,啥亲人都没有了。媳妇一会儿妹妹一会儿侄儿,还有厉害妹夫,然后又来一个娘舅,他急忙又跟着上赶讨好去了。
沈星和徐景昌都被陈同鉴努力讨好过,饶是昨日沈星心里有事,但今天想起来,也不禁一笑。
沈星和徐景昌相视一笑,也起身跑出去了。
“云舅舅!”
“舅公!”
“哎,哎哎,……”
......
董道登云吕儒的小舟靠近后不久,天就开始亮了。
晨曦驱走夜幕的黑暗,辰初时分,大船抵达新平县前的北边的虔乡五里坡,改成小的乌篷船,在附近的码头靠岸。
之后和杨慎一行汇合,直奔新平县去了。
值得一说的是,裴玄素一行兵分几路进去的新平县地界,最后是在沈云卿的陪嫁别院暂时落脚的。
裴玄素没有直接行水路,也没有走陆路,而是翻山而过,正是猜度明太子必然命人盯紧水陆的交通要道。
——不过新平县这么大的范围,盯肯定是没法三百六十度全部盯住的,避开正常路径,崎岖些,也进去了。
同理还有城里城外的客栈酒馆和外来人抵达后的下榻地点。
裴玄素等人第一次来新平县,不熟悉,正顾忌着,沈云卿却突然说,她在新平县有个陪嫁别院,可以在那里落脚。
不过她有些黯然:“可能已经很破败了。”
当年她无意中听到父亲伯父们讨论的那个秘密,第二天父亲伯父们就要启程了,哪里敢放心?因此就把小沈云卿带上了,好耳提面命做思想工作。
因为特殊工作的原因,沈云卿没被放出门过,她好不容易才出京一次,还以为能大玩特玩一番,那嘴撅得能挂油瓶,最后父亲为了哄她,说给她在新平买个别院,以后再来玩,就给她当陪嫁的别院。
那个别院是私下买的,当时连仆役的都没留,抄家时不为人知的缘故,应该也没有被抄到。
不过十数年过去了,大约已经破败了。
于是,裴玄素一行最终在这个沈云卿的陪嫁院子下榻,确实已经陈旧了,枯枝败叶无数,凋零果树疯长的花木和杂草,一大片的腐质肥。
不过别院三进,不大不小,用来落脚恰到好处。
进去之后,沈云卿自动自觉带着陈同鉴等人往后院厢房去了,裴玄素下榻正院中轴,这里的人他才是首脑正主。
水井能用,桶布也有,匆匆扫去尘土,裴玄素半句也不废话,直接把桌面一拼,就把梁彻张韶年朱郢等人心腹副提督和号头官掌队都叫来了,董道登也在坐,云吕儒陶兴望也来了。
大家神情都绷得紧紧的。
到了这新平县,大家都很紧张,成与不成,兵符秘钥得手与否,就看接下来这十天八天了。
“挑些生面孔些的打头阵,”裴玄素第一句就吩咐了这句,“易容匠已经到了,接下来大家出入,必须遮掩真容。”
他们这些人,容貌都是东宫的第一拨名单上的,不稍作调整,不能走出去。
裴玄素坐在最上首的太师椅上,声音沉肃,他神色稍正眉宇间就有一种摄人的凌厉,他除了阉人阴柔和阴沉及某些气质不像,居上位者的那些气势和动作与前世是越来越像。
——无他,若不是因为分岔成两条平行线,这本来就是一个人来着。
裴玄素废话不多说:“水道建造,诸多局限,”他示意沈星,沈星忙将刚才她和董道登按他要求匆匆绘就的图纸摊开来。
坐得远些唐盛朱郢等人立即起身,快步走上来,站在梁彻等人身后张首去看。
这是裴玄素示意沈星和董道登临时绘制的一副常规的普通水道和水闸线图,比较简单,但能看得清楚明白。
线图右下角的曲线和方块分别是河水和水道入口,水道一路在山中的地底下延伸,山坡上面画了些花草树木和亭台别院之类的,水道一路延伸到尽头,圈了一个圈,示意这圈是水闸头。
裴玄素指了指右下角,河水和水道入口的位置,“水道入口,临河口的一块,必然是最后才打通的。”
他再指了指左上角的圈圈,水闸头位置,“这里也不可能作为工程起点,因为水道太长,不确定之处太多。”
裴玄素涉猎非常广,他都不用询问人,就已经勘破水道建造过程的一些关键地方了。
在这里,就要先说一说这个水道建造工程的问题。
局限性,技术上的。
就像如今的城墙垒造,或者房屋建造,又或者常规的地道建设,是没有混凝土的,更没有水下凝结的高标号混凝土。
今人的建筑,都采用糯米磨浆、麦稻秆碎、石灰等十数种混合材料搅合而成的“糯米灰浆”,强度也不错的,可以媲美中等标号的混凝土。
材料和工匠技术都没有任何问题,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建造的过程中,是不能有水的存在的。水下建造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所以这个水道的建造,必然是先挖好建好了水道和水闸头,等一切妥当了,最后才把直通河道深处的入水口打通,然后用重石直接压下去,最后一小截是不用粘合剂的了。
裴玄素指了指图纸上中间那长长一段,水道上面山坡上的那些树木和亭台别院这一块:“所以建造这条大型水道的方式,必然是先勘探好地方,然后在预设水道途径上方的若干点位置开井,从中段的这多个点放人下去,各自往两头挖,边挖边夯石修建,直至全部连通。”
“匠人可以隐蔽运下去,但挖出来的土方和大量运输而来的石材条石并不能瞒过本土百姓的眼睛。”
“所以,这些修筑点,必要要有个借口工程,比如大型陵园、权贵别院,又或者什么寺庙之类的。”
如此,才能在不引起任何人怀疑的情况下,把地底下的这条大型水道给修筑好了。
裴玄素没想过遣水手下浔水去在河底寻找,因为浔水很深,而新平县是个长条形,河岸线非常长,并且水底下长满水草或被淤泥覆盖隐藏水道口实在太容易了。
这样的好水性并且忠诚的人有,但不多,哪怕十个八个都没啥大用。
裴玄素没有这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从水下深处寻找水道这个费时费力又难有得益的方法,他只是想了一想,马上就摒弃了。‘’
当然是从陆上找。
“梁彻,顾敏衡,唐盛,张韶年,你们兵分四路。朱郢你们各自并入梁彻他们麾下。各自点人,三五小队,易容改装之后,分头行动,把十年前至二十年前之间的新平县一带新修筑的寺庙、别院、陵墓等相对规模较大些的新建筑,全部都探听清楚,整理成名单。”
“今日之内,必须完成!”
“杨永你一队留下来驻守别院。”
裴玄素思路清晰,干脆利落,梁彻等人凝神细听,听得清楚明白,当即单膝及地,“啪”应了一声,急急领命去了。
董道登云吕儒陶兴望等人是新面孔,这探听消息的事儿文官也能做,况且他们很多能文能武的,于是纷纷请命一起去了,裴玄素颔首同意。
易容匠人只来了四个,还是通过神熙女帝那边临时匆匆找到的。
外面一堆人,一队衣饰,易容匠简直脚不沾地忙不过来。
沈云卿都跑出来帮忙了。
沈星也想去了,但她看了一下身侧裴玄素妆后的面庞,她犹豫了一下,裴玄素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微微摇头,没让沈星去。
如果绝非万不得已,裴玄素心有顾忌,他不会忘自己脸上动什么,也不会让身边人被人感觉擅长甚至会这个。
所以沈星,一直其实都不敢表现自己会化妆的。
不过她自己也不化妆,所以倒也不觉什么。
其实夏日炎炎的情况,用沈星自己发明的加了杜仲胶按比例的调匀的妆粉,是具备一定的防水性的,用在今日这事儿上头也更好。
但涉及裴玄素的要命绝密,她不敢吭声,对于裴玄素而言,哪怕兵符秘钥失手,他大概都不会暴露杜仲胶的秘密。
两人对视一眼,半上午的阳光已经明晃晃在铺满枯叶树枝的庭院上,白得刺眼,两人站在廊下,看着对面的厢房,那边人多纷杂,这头安静,他们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想起最开始化妆的时候。
裴玄素瞥了那边一眼,梁彻等人都是事情办老经验丰富的人,他把总吩咐下去,其余小细节不用他去操心处理,于是就拉着的沈星的手,往侧边庭院行去。
这里枯枝落叶满庭,却有郁郁葱葱野蛮生长,还有一面墙满满都是爬山虎,高高的围墙外,有本地的小孩子在奔跑笑闹,他们在墙内的廊下行走,幽静,有很浓郁的泥土芬芳气息。
都不知道多久,没有这么静静牵手行走了。
一时之间,两人心里都一种恬静。
不过这会儿,也没有真正的恬静安宁,很快冯维就来禀,梁彻等人已经先后带队翻墙出发去了。
梁彻等人需要重点易容,但底下的人就不需要打这么厚的伪装,午时过后,就全部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