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之年百姓尚可承受,但是若是哪年气候出了问题,导致大面积歉收,那严苛赋税将会造成大面积的灾荒饥饿。
上一世,苏培风的《田亩论》正是指出了这一问题。
这篇文章刚呈到御前,姜拂玉便想要着手更改律法,只是因为触碰到了太多官僚的利益,新法迟迟无法推行。
原来,苏培风这么早就开始研究田税方面的律法了。
“父亲的坟墓在城外,有时候我被人欺负了,无处不在倾诉,便会一个人偷偷跑出城到父亲坟前,有次途径官田,恰巧见到酷吏征税,搜刮了一波又一波,我见农民可怜,总觉得税收过重,于是想要衡量了一下朝廷各处的开支,想着能不能从什么地方减轻一些税收……”
姜瑶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不是朝廷设定的税收过重,而是征收田税的方法不合理?”
苏培风一愣。
姜瑶于是接过她手中的书,将她前世《田亩论》里研制出来的要点一一圈起来。
苏培风越听越惊讶,最后恍然大悟,“我以前光想着是税收过重,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多谢殿下指点。”
这下轮到姜瑶不好意思了。
她笑笑,说道:“不是我指点你,是你自己指导了你自己。”
姜瑶不过是将前世已经长大的苏培风的观点告诉她罢了。
苏培风是姜拂玉为她选的伴读,还不是上官寒这种通过走后门进来的,对标的是谢兰修这种天才,姜瑶怎么能指导得了她?
……
第二日,伍卓便正式入宫,在东仪书院中授课。
东仪书院其实并非在东仪宫中,两边隔了一堵墙,只不过凑的近,蹭了东仪宫的名字罢了。东仪宫那么大,姜瑶从主殿走过去都要几刻钟。
自古以来,东仪书院的开学往往伴随着储君党册封,里中的学生都是储君及其伴读,是为培养储君能臣的地方。
一大早,东仪宫中的孩子们穿戴整齐,去向伍卓行拜师大礼,正式入学。
伍卓在学宫中教书十余载,一直是个严厉的夫子,而且林愫暗戳戳授意过“不听话就尽管抽她”。
上课才没几日,姜瑶没少因为在课堂上犯困和走神被抽手掌心。
同样和她坐在第一排的凤雏上官寒也一样挨了板子。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为了不冻到里面的孩子们,屋内开始烧地炉,温热的炭火烘烤得姜瑶和上官寒昏昏欲睡,他们俩直到被戒尺抽红了掌心时,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另外两人不犯困?
谢兰修和苏培风从来就没有开小差、犯困等诸多毛病。
当他们去请教“上课不犯困”秘方时,两人都是一脸惊诧,“认真听老师说话,为什么会犯困?”
林愫当初的预判十分准确,姜瑶在读书上有点小聪明,但是比起天赋型选手还远远不足,同样是听一堂课,苏培风和谢兰修一点就通,很快就能跟上节奏。
姜瑶迷迷瞪瞪地听着,只要某个地方卡了一下,就开始脑子打结,一打结眼神就逐渐清澈,目光涣散,甚至逐渐犯困走神——她就离挨揍不远了。
幸好有上官寒陪着她一起挨揍,和她算是难兄难弟。
四个人磕磕碰碰地学着,转眼间时节已经快到冬至,几个人裹得越来越像球。
忽而有一日下课后走出屋子,忽然看见,天上降下白茫茫的一片。
“唉?”姜瑶伸出手,“是下雪了吗?”
苏培风冲下台阶,抬头看着天空,冰冷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她浑然不觉寒冷,在庭院里转圈圈,开心地喊道:“终于下雪了!”
今年上京的初雪,姗姗来迟。
第80章 冬日杂序
雪一下就没完没了, 细雪纷纷铺满屋顶,宫里宫外银装素裹。
前方传来军报,说关中有土匪作乱, 右将军卢梓治军有方,三日内使其荡平匪徒,活捉主使十余人, 发还京城,由女帝处置。
姜拂玉心情大好,处理完一日的政务,走出屋子,凭栏望雪。
忽而远远地看见一人,白衣白裘, 撑着紫竹青伞,从远处走来,身姿如雪中松,眉间淡白,如雪皮囊下, 一副清秀美人骨。
姜拂玉笑道:“你来了?”
林愫抱着刚从尚书台拿过来的公文, 撑着伞,在雪中与她对望, “是呀,看了今年北方四州的军报, 各州郡已依令增兵,朔州刺史徐辉近来多次兵演, 几次上奏请求出兵, 我看,他快要按耐不住了。”
走上台阶, 来姜拂玉身边,轻轻一抖,将伞上的雪抖落,“陛下怎么看?”
朔州开战已经近在眉睫。
姜拂玉坐在围栏上,似乎并不急,“知道他心急想打仗,但时机未到让他再等等,如果他闲着,就带兵出城,去畋猎野兽,打打土匪,不然这群新兵没有经历过实战,将来临阵怯场怎么办,话说,尚书台的政务你可还能上手?”
姜拂玉是默认林愫可以帮她处理政务的,最近在姜拂玉的授意下,他最近获得了直接进出尚书台的资格。
“除了被人阴阳怪气两句后宫干政,干起来还是挺愉快的。”
他凑在姜拂玉身边,“所以阿玉,你把这么多朝政都交给我,自己却在这里躲闲看雪,是打算慢慢把京城托付给我,然后去朔州吗?”
他是何其敏锐的人,姜拂玉才刚刚允了她特权,转头就已经猜到了她心里的想法。
她想要和年轻时候一样,御驾亲征,讨伐胡人。
姜拂玉也没有否认,“当初,我在朔州待了一年之久,那边的降临大多都是我的提拔上来的,而且当初我与胡人作战,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朔州与胡人的手段了。”
林愫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上的物件交给宫女,忽然从身后抱住她,靠在她的肩膀上,“可是,朔州极北,天气不好,你的身子大不如前,你不能去朔州。”
姜拂玉轻笑出声,“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你说我大不如前,你在看不起我?”
“是吗?”
林愫笑了,感受着怀中的狐裘厚度,估摸着她穿了多少件,“你以前冬天不会穿这么多,也没有这么怕冷。”
这么多年过去,姜拂玉先是重伤后是拼命生下姜瑶,之后多年又被白茵暗中下药,她的身体不可能再像年轻时那样。
但是姜拂玉认为,如果只是去朔州督军,已经足够了。
她年轻时未能夺回山河,眼睁睁看着十九城沦陷,这件事成了她一生的遗憾。
朔州,她必须要去。
江山,她必须夺回来。
“你不必劝我,我已经和几位将军商议过了,至多两年,胡族坚持不过两年,在这期间,拜托你照顾好阿昭。”
林愫却沉默了。
正当姜拂玉以为他要平静接受安排时,这男人忽然揪住她的毛领,她微微皱眉,而林愫却径直将她拉进屋中,门一关就将她抵在门上。
外面的小宫女目瞪口呆,云思慧连忙走过来,把人打发了,“别看了,都散了散了。”
白日宣淫有什么好看的?
大门阻挡了寒风,暖烘烘的地炉瞬间将两人烘烤得脸色通红。
姜拂玉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到,反应过来后正对着他这张俊美的脸,忽然很想给他的脸来一巴掌,只不过穿得太多一时间有些活动不开来,只好冲他喊道:“大白天的你想干什么?”
林愫目光严肃,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别去,好吗?”
姜拂玉没有说话。
男人附身搂住她,“如果你实在不放心,我替你去。”
……
大雪连下一日方才放晴,庭院里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姜瑶的御用小猫发财已经成了公公,体重直线上升,甚至都发腮了,由漂亮的小猫咪变成了一只沧桑的中年丑猫。
天气寒冷,小猫走出门口伸了个懒腰,伸着爪子在雪地里跃跃欲试,结果刚刚踩上去就冻得炸毛,一个劲往回跑,蜷缩回自己毛茸茸的的猫窝里,一动不动,恨不得把自己裹得更紧一点。
几个孩子凑在一起,散学后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见了雪就收不住心,尤其是上官寒,生长在江南的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大雪,一散学就噗嗤噗嗤跑进雪里堆雪人。
几个人同窗几个月有余,彼此之间早就打成一片。
见上官寒要堆雪人,其余三人也不遑多让。
两个男孩子负责搬雪,另外两个女孩子则专注于雕刻细节。
姜瑶换上了厚厚的冬装,兴许冬天到了吃得多,这些天她一日三餐火锅烧烤,把自己吃得胖了不少,穿着厚衣服,圆滚滚的像只小绵球,小脸蛋被雪冻得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她和苏培风一起趴在雪人前,给它雕脸。白色的披风几乎要和雪花融为一体。
“把那个雪球堆上去,捏他的鼻子……”
“手呢?手有点难捏,雪堆不起来。”
“折下树枝代替不就可以了。”
……
姜瑶和苏培风耸动着两个小脑袋,喋喋不休。
很快,雪人的五官就塑造完毕,姜瑶站远了一些,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两个人的水平也就那样,做出来的东西自然有点一言难尽,但是毕竟是自己做的,她们都对自己的手艺有滤镜。
姜瑶拍了拍苏培风,说道:“看起来还挺不错的吧?”
苏培风表示认同,“当然不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而且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和普通人简直一模一样。”
听到两人说话,上官寒也从雪人后面冒出个头来,欣赏了一眼雪人的五官,结果大为失望:“可是我觉得不好看呀,哪有雪人的眼睛一只大一只小,鼻子和嘴唇连接在一起的,这怎么就和普通人一模一样了?哪里好看了!”
他这话一出,就收获了两道死亡凝视的眼神,他愣了下。
姜瑶默默在地上捏起一个大雪球,正蓄势待发。
只不过上官寒并没有被砸,因为临时有位好心人以身犯险拯救了他。
这位好心人就是谢兰修。
谢兰修本来正在专心致志往雪人上加雪,或许是感受到空气忽然宁静,于是开口插话进来。
但是他找话题的角度不大行,一开口就问道:“对了,夫子让写的文章,你们写得怎么样了。”
他说的是伍夫子下课时留给他们的一片八百字小论文。以《尚书》中的名句“非知之艰,行之为艰”为题,展开一场小辩论,知行合一,是先“知”后“行”重要,还是先“行”后“知”更重要。
此言一出,四周更沉寂了。
上官寒一句话得罪两个人,谢兰修一句话得罪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