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愫双目微红,似乎将要垂泪。
姜拂玉抿着唇,安静了下来。
林愫将她放到床榻上,脱去鞋袜,解开华服和高髻。
姜拂玉病中没有力气,便有得他摆布。
肌肤相触的时候,姜拂玉忽而发现,他们似乎好像很久没有过这么亲密的举动了。
以至于方才林愫碰她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惊怒他竟敢冒犯自己。
他们分明是同床共枕的夫妻。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这层夫妻的关系变得浮于表面,她虽然一直想立他为后,但自从他入宫后,却一点想要碰他的欲望也没有了。
当初她去村子里找林愫,想要带他回宫时,尚是欢欣的,可真的见了他、重新带他回宫以后,却发觉自己再也找不到年轻时候对他的那种热忱。
林愫好像变了。
她朝思暮想了整整八年的恋人似乎已经变了,和年轻时候,活在她记忆中的那个人截然不同,这种变化不是浮于表面的性情、样貌,而是另外一种更深的,说不清摸不透的东西。
当热爱褪去,猜忌、疑心便趁虚而入。
他们会吵架、也会和好,可是,每一次争吵过后,他们不会和从前那样和好如初,毫无芥蒂,只不过逢场作戏,都强行构造出平和的假象。
姜拂玉隐隐感觉到,她和林愫之间已经有了隔阂。
他们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林愫默默地给她盖好被子后,立在床头对她道:“既然是病了,就好好休息,别操心那么多,阿昭那边有我盯着,出不了什么事。”
许是因为头疼折磨,此刻的姜拂玉也柔顺了许多,“那奏章……”
“我替你批。”
林愫安抚道,“你知道的,我练过你的笔迹。”
姜拂玉沉默片刻,“也好……”
林愫正要转身,姜拂玉忽而又喊住他。
“等等……”
林愫脚步一顿,只听床上的人呢喃道:“我最近时常做一些梦,我恍惚中总觉得,我好像做过很多很过分的、对不起阿昭的事情……”
……
送走了谢兰修后,姜瑶将禾青等人召到书房议事。
禾青将最新查出来的两点情报汇报给姜瑶。
第一点是:“属下们已经走访过城外寺庙,已经查明云娘房中的符咒,的确是给未出生婴孩的往生符。”
姜瑶心想,看来那位红樱姑娘说得没错。
第二点是:“殿下,城外酒窖探访过来,也将酒水分别令城中几间药房的大夫和御医都看过了,这是属下综合调查,推断出来的酒方,请殿下过目。”
姜瑶接过纸一看。
“桑叶,白银针,丁香,丛兰……”
酿酒时在其中加草药,用以滋补身体,或提高口感,也是常有的事。
姜瑶扫过上面的草药,忽然停留在两个字上,死死盯着,目不能移。
姜瑶心跳如鼓,这个草药…居然是这个草药……
禾青担心她不通草药,便在一旁把草药的功效都说了出来:“殿下,酒中加了白银针和丁香、丛兰,这几样草药,都可使人致幻。”
第50章 老师
姜瑶及笄这年, 姜拂玉改年号昭徽。
昭徽元年,第十三卷《南陈史》编修完成,这是谢兰修自祖父去后, 第一卷亲自编修的史书。
第十三卷《南陈史》送入翰林院装订后,姜瑶在书房里,帮谢兰修收拾散落的草稿。
十五岁的姜瑶已经长开, 生了一张芙蓉面。一身素衣席地而坐,秀骨神姿,琼颜玉貌。
阳光笼罩在她身上,似笼罩的薄纱,显得她非花非雾,如仙人般不近凡尘。
她翻动着地上的书稿, 忽而看见一本散落的书文,一时兴起地翻开,“平哀之花,生于西洲,若常配酒喂食丁香, 再以其花入血…可驭鸟兽?”
她抬头看着不远处也在安静整理的少年, “兰修哥哥,这是什么?”
那少年站起身来, 十九岁的少年身形颀长,面如冠玉, 他温和一笑,解释道:“是《西洲县志》的残稿, 西洲县城, 也是当年危阳之难丢失的十余座城池之一,殿下现在所看见的, 是记载着西胡族人驯化鸟兽的一种古老的方式,如果长期给鸟兽喂食酒和丁香这种药材,最后以平哀花混杂如其血液之中,可以令鸟兽顺从听话……”
“可驭鸟兽,”姜瑶笑道,“世间竟有如此神奇的方子,那人呢?这方子会不会也能控制人?”
“这是古法,是否管用至今未能验证。”谢兰修的声音如濯濯清风,拂过耳畔。
“这平哀之花只长于西洲,如今西洲已经沦落于胡人之手,现在恐怕寻遍中原,也找不到这种花了……”
……
西洲,胡人……
……
姜瑶一连两日没有外出。
皇太后的生辰快到了,姜瑶忽然决定把许淑雅召来,从早到晚窝在凤仪宫补习礼仪。
姜拂玉不知为何忽而病了,林愫这两天留在了景仪宫中照料姜拂玉。
姜瑶学习之余,早晚各来探望一次,偶尔碰到姜拂玉喝药,便自动接过药碗,端到姜拂玉身前,十分热心地扮演着贴心的小棉袄,“娘亲快喝药。”
姜拂玉身子虚弱,勉强披着一件轻薄的雀裘,撑起身子朝姜瑶微笑,“阿昭站远些,别把我的病气过给了你。”
姜瑶心想又不是什么传染病的,哪有说病气过与不过的,纯粹迷信的说法。
她拍着胸脯道:“阿昭不怕,阿昭不能为娘亲分担病痛忧苦,只能守在娘亲床前,侍奉娘亲喝药,娘亲就不要赶阿昭走了。”
“真是个傻孩子, ”姜拂玉连连摇头,“娘亲生病,怎么舍得让你分担。“
姜瑶掏出顺路去膳房里拿的油纸包装的梨膏糖,在姜拂玉饮完药后掏一粒喂给她。
“良药苦口,娘亲吃点甜的润润喉吧。”
姜拂玉含着糖,笑说道:“阿昭真贴心。”
说来奇怪,姜拂玉病来得急,去得也快,到皇太后生辰的前一日,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
皇太后是姜拂玉的嫡母,也是她的养母。
说起来姜拂玉和林愫的经历居然离奇相似——那就是年幼丧母。
姜拂玉的生身母亲是肃宗的宁妃,生她时一样难产去世,姜拂玉从小就被记在皇后名下,由皇后抚养长大。
其实皇太后有亲生女儿,何况当初后宫中丧母的公主也不止姜拂玉这一个,且位分太低的妃嫔也无法抚养孩子,记在皇后名下的公主有三四个之多,皇后无暇分神关爱倒每一个人,姜拂玉从嫡母那里受到的母爱并不多。
即便如此,但皇后也没缺她们吃穿。
南陈以孝治国,先帝哪怕再荒诞,他在位时也还是将嫡母尊为皇太后,姜拂玉继位后,继续奉她为母,加封圣母皇太后。
今年是皇太后她五十的生辰,整岁的生辰,自当要大办。
而且,这也是姜瑶回宫以后,第一次出席宫宴。
在这之前,虽然整个上京城都知道女帝有位公主,但公主养于宫闱之中,世家贵族,鲜少能得见公主真颜。
这场宫宴,也相当于是借了皇太后的光,将姜瑶介绍到人前。
……
深夜的凤仪宫。
姜瑶穿着厚厚的宫装礼服裙,热得满头大汗,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明日会见官眷要用到的礼节。
她挺直脊背站了许久,头上顶着一碗水,走在支起的单板上。
这是南陈淑女练习走姿的工具,身姿挺立,下巴高抬,目不斜视。
她今日已经反复走了数次,练得双脚发软,已经微微颤抖,往前一步,再也没有办法支撑,翻身摔了下来。
水撒了一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汗水混杂在了一起。
“殿下!”
许淑雅连忙跑过来,将她扶起身,心疼地拉开她的裙子,察看她的膝盖。
她落地的时候膝盖磕了一下,当即青了一块,和这两天她拼命练习积攒的旧伤叠在了一起。
姜瑶闭上眼睛,疼得深深地吸气。
许淑雅连忙翻找药膏,伏在她淤肿的膝盖上,“殿下这又是何苦,你的礼仪已经足以应付这场宫宴了,为何还要要求这么苛刻,外面和你年纪一样大的官眷小姐,也未必能做到和你一样。”
姜瑶捏着衣角缓和片刻,终于能够说出话来了,“我是公主,身份地位在她们之上,才华与德行也应该在她们之上,还有一天……明日便是皇太后的寿辰,我不能让她们看我笑话。”
“可是殿下才回宫没几天,如何能做得比那些从小学习仪态的小姐还要好?”
姜瑶摇头,其实她上辈子也在宫中待了八年,也熟悉宫中礼节,只不过这份熟悉只存在记忆之中。
人的身体是有肌肉记忆的,她这具身体还不熟悉那些礼节烦琐的动作,想要融会贯通,唯有临时抱佛脚,多加练习。
许淑雅见劝不了她,只好说道:“要是让郎君知道殿下这样逼迫自己,肯定会心疼落泪。”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林愫这爱哭的毛病居然传到连许淑雅都知道了。
姜瑶当然不能让林愫知道自己一天到晚关在房子里在做什么。
她就是要趁林愫现在在景仪宫照顾姜拂玉,偷偷地练。要是林愫知道她自己把自己摔得浑身是伤,恐怕林愫宁愿不让她出席宫宴也不舍得她这样拼命地练。
她笑着说道:“辛苦老师了,大晚上还要陪我在这里练习。”
许淑雅看着她,片刻后问道:“殿下真的觉得别人的眼光这么重要吗?”
姜瑶永远忘记不了,在这场宫宴中,那些人是如何戳着她的脊背,指指点点。
她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可她们还是笑她出身乡野,笑她东施效颦,邯郸学步。
那些目光她忘不了,现在每每回想起,都宛如刀子一样割心。
人食五谷有七情六欲,这是她的执念,她没有办法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