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成功固然令人欣慰,而敌人的失误更加令人振奋。
看到姜玥失误, 姜瑶说不高兴是假的。
但是她告诉自己不要骄傲,保持冷静, 一旦心气浮躁, 就容易射偏。
她强行压住弯起的嘴角,面容保持平静, 捏住竹箭。
这已经是第九支了,还剩两支,如果她一气呵成全部投中,就可以把姜玥那衣服给扒下来送给苏培风出气。
前世,苏培风没少被姜玥追着扯头花,憋着一口气不敢还击,姜瑶方才光是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肯定被姜玥欺负过。
姜瑶抬手往前抛去,“咚”一声,清脆回响,竹箭穿入壶中心。
这会儿姜玥的脸色愈发不好了,不过勉力保持镇定。
姜瑶中箭,意味着她的胜算又少了一筹。
姜瑶看着那铜壶,沉定心神,片刻后才抬手。
倒是没有连发失误,正常发挥之下,姜玥将手中的竹箭投中了壶心。
至此,姜玥的十支竹箭已经投完,九中一贯耳,虽未中全壶,倒也是个不错的成绩。
姜玥转身凝视着姜瑶。
小姑娘撩起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阳光落在她的肌肤上,显得她皮肤粉嫩,宛如玉兰花苞。
那一截的手腕纤细,似乎不盈一握,轻轻一折就断了。
现在姜瑶手中还有一矢,这也是决定胜负的一箭。
若姜瑶中壶,则姜瑶胜,若中双耳,则为平局,只有姜瑶失误投中壶外,姜玥才有把握胜出。
姜玥咬着牙,死死凝视着她指尖转动的箭矢,她真讨厌这种将胜负放在人家手中的感觉。
苏培风立在姜瑶身后,瞥见姜玥的表情,也着实捏了一把汗。
她的确和姜玥有怨,姜玥仗着自己背靠李氏家族,受封清河郡主,看不起其他皇族表亲,像苏培风这种同带着姜氏血脉的人,没有她那样强大的背景,平日里没少受她磋磨。
母亲阳城公主时常告知她在要谨慎行事,避免出头,更不能和别人起争执矛盾。
每每被姜玥压一头,苏培风皆是敢怒不敢言。
在场众人中,没有谁比她更希望姜瑶能赢,挫一挫她的锐气。
姜瑶凝视着自己手中的竹箭,掂量了一下她站立的位置和铜壶的距离。
微眯着眼睛,和方才数次投掷一样抬手,将箭矢向前推去。
比起姜玥,她的压力并不是很大,这一箭和之前的九箭一样轻松。
天空澄澈,白云轻飘飘地浮在上空。
箭矢在阳光下划过一道弧线,银光闪闪,这一箭准头极好,眼看着就要探入铜壶。
就在此时,意外出现了。
对面猛地插进一支羽箭,朝铜壶的方向而来,恰恰打中姜瑶的箭矢。空中的羽箭歪向了一边,从壶口滑落。
姜瑶眉头微蹙,众人皆是一惊,不料这种关键时刻,居然还有人敢横插一脚。
司射也怪道:“怎么回事?”
众人抬头朝那只羽箭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男子身着红衣的男子,懒洋洋地立在不远处的箭篓边,手臂弯曲,还保持着投壶的姿态。
姜玥见了他,眼前一亮,连忙喊道:“小舅舅!”
襄阳王,姜潮。
是他突然出手,打落姜瑶的箭。
姜瑶脸上的血色刹那间消退,她盯着那个忽然出现的男子,胸口血气翻涌。
苏培风似乎和她有种莫名的默契,姜瑶在难受的瞬间就意识到她的不对劲,悄无声息地拦在了她的面前,这会轮到苏培风握住她的手,两个稚嫩而温暖的小手握在了一处。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今日是她和姜瑶的第一次相见,她却总感觉自己和姜瑶已经认识很久了,有种说不来的亲近。
苏培风解释道:“那是襄阳王,是皇外祖父的养子,也该算是我们的舅舅吧,姜玥素来与他交好,所以……”
姜瑶双唇蠕动:“我知道。”
风卷过四周的草木,不远处的黄金竹沙沙作响,枯叶飘飞,拂过姜瑶的裙角。
绿茵草地上,姜潮那一身红显得分外亮眼。
姜玥朝襄阳王奔去,高兴地喊着他,“小舅舅怎么来了?”
“小舅舅来找阿玥的。”襄阳王则是疼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阿玥在和姑娘们玩投壶呢?方才看你们玩得尽心,便没忍住动手投了一矢,是不是打搅到你们了?”
何止是打搅,分明就是将姜瑶的箭矢给挤了出去。
他一个成年人怎么能这么没有眼力见,居然帮着姜玥挤兑姜瑶。
临夏平时是个包子的性格,现在看到襄阳王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自家殿下,也忍不住了。
“这是我们家殿下和清河郡主之间的比试,输赢和规则早就由她们定好了,”临夏说道,“襄阳王何故干预?莫非是输不起?”
苏培风不知为何此时也有了勇气,接上临夏的话:“众目睽睽,方才殿下就要中矢,却被襄阳王殿下一箭打偏,襄阳王殿下不给个说法吗?”
“不过一场比试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姜潮还是懒洋洋地笑,“看来真的是打搅到了公主殿下,那殿下再重新投一矢,方才那一矢不算。”
姜玥也一扬下巴,“我小舅舅不是故意的,殿下可再投一矢!”
姜瑶被苏培风按住的手已经微微颤抖,这也是她投壶的手。
她还是恐惧,厌恶姜潮,以至于一见到他,她就生理性地发昏,想吐。
司射根本不敢裁定这一箭,谁都觉得应落入壶口的箭被人从中间打断,判中或不中,都有可能得罪其中一方,此时,让姜瑶再重新投一箭,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司射的目光朝姜瑶转来,只是触及她的脸色,也不好开口令她重来。
姜瑶目光扫过地上竹箭,让她再投一箭就再投一箭,真当她是包子好欺负?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方才明明都要中了!
要她放弃已中的一箭去重投不确定的一箭,她怎么可能同意!
何况她如今心境受到干预,和方才大有不同,再投未必能中。
她抬头,张口想要辩驳,可当她直视襄阳王,目光触及面容的瞬间脑海中猛地闪过上一世在狱中遇见的那个癫狂的魔鬼。汹涌的记忆如潮水,冲溃前世今生,扑面而来。
姜瑶喉口一窒,竟是发不出声音。
见姜瑶迟迟不语,姜玥更加咄咄逼人,“怎么,公主殿下不敢投了吗?”
“你不是连中九矢吗,这多一矢也不敢投了吗?”
她捏紧了双手,垂下眼眸,用强装镇定来掩饰心中的不安。
她还是,害怕……
似乎所有人都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苏培风也转身,犹疑地看向她。
苏培风心思灵敏,从方才姜瑶逼问姜玥那几句话便可明白,姜瑶性格并非软弱可欺,她此时分明属于占理的一方,为什么反而掉线了呢?
苏培风正想喊她,抬头间却猛地扫到了什么,眸光微震。
姜瑶感觉身边忽然安静了下来,连带着姜玥的逼迫也戛然而止。
她眨了眨眼睛,迷蒙地抬头。
下一刻,姜瑶感觉自己被揽入一个无比温暖的怀抱中,玄色广袖片刻遮挡住了她的视线,柔软的丝绸在她脸上稚嫩的皮肤上划过,轻轻掠过她小扇似的睫毛。
而后,她听见了温和的声音,“阿昭看起来怎么好像不开心?”
玄色的绸缎移开,她对上了一双星辉熠熠的眸子,那是盛装打扮后的林愫。
墨发玉冠,九重宫服,如果说平时的林愫清淡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君,而此刻的他就好像人家帝王权贵之家养出的贵公子,广袖翩翩,温雅如玉的面容中沉淀着无上权势,万钧之重,仿佛动辄即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笑着碰了碰姜瑶的鼻子,“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了?”
姜瑶被他搂住的瞬间,四周的人也纷纷跪下,齐整地唤道:“拜见陛下、郎君。”
姜瑶有些呆滞,后知后觉地探眼望向他的身后,姜拂玉穿着玄色蟒袍,头带十二旈冠冕,在一群官员的簇拥下,缓步走来。
姜拂玉气色养得不错,只是大病初愈,尚且畏寒,还多披了一件紫色薄貂裘,看起来身形有些单薄。
可她光是站在那里,便代表着南陈的最高权力,君威森严,压得人不敢直视她的双眼。身后身着各级品阶王侯服、官袍的官员,全都沦为她的陪衬。
她在众人的注目下走到姜瑶面前,伸手从林愫手中接过她,将她额间的碎发都拢到耳后,像一个慈爱的母亲一样,温和地替自己的女儿拭去额上的汗珠:“瞧瞧,玩得满头都是汗。”
是林愫和姜拂玉来了。
是爹爹和娘亲来了。
姜瑶怔愣片刻后,忽而鼻子一酸,泪意汹涌上来,声音中没忍住哭腔:“父君,母皇……”
不必她说,她的声音里就已经将她所有的委屈和不满都诉说了出来。
姜拂玉抚摸着她的头,笑着对林愫说道:“看来,还真有人欺负我们的阿昭了。”
安抚完女儿,姜拂玉直起身来,才示意周围的人免礼。
周围的人抬头时,只见那对至尊的夫妻皆身着玄色礼服,郎君面如冠玉,容色惊绝,而陛下天人之姿,金尊玉贵,竟是活脱脱一对檀郎谢女。
他们拥着那个才到他们腰际的女童,她两眼红红,倔强地强忍着泪水,皮肤如雪般皎然,像极了一只小白兔,一家三口就好像是在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与此同时,眼尖的人也发现了,姜拂玉绣袍之上皆是龙纹,而那位郎君的广袖上,赫然用金线绣了一只鸾凤,正是展翅高飞的形状。
又是一阵倒吸气的声音……凤凰,可是中宫的象征。
这位郎君因为朝臣阻挠迟迟未能封后,女帝亦不愿退步让他居于侍君,两边这样僵持着,他的名分就一直没能落下来。
如今太后寿辰,女帝却公然要他穿着一身凤袍出席在众人面前,无疑是向众人宣告,立后之事,女帝绝不罢休。
……
姜拂玉抬眼看向襄阳王的方向,语气颇为不满,“襄阳王闲来无事,干预小姑娘之间的比试做甚么?你如果真的手痒,朕赐你一个铜壶,让你回府自己练。”
姜潮见到姜拂玉来,终于收敛了笑容:“我过来只是看看阿玥,我只投这一次,姐姐就不必赠我铜壶了。”
姜瑶捏紧了小拳头:你tm还想有下次!
姜瑶依靠在林愫身侧,忽然出现的爹娘,给了她莫大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