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狗仗人势,姜瑶明白了自己现在也是有人撑腰的。
姜拂玉也表现出了对襄阳王举措的不满,说明姜拂玉也在支持自己,这让她有了直视姜潮的勇气,腰脊都挺直了许多。
姜瑶终于能够抬头,望向姜潮的方向,把想说的话完完整整说了出来:“方才大家都看见了,我明明就已经快要中壶,是襄阳王将我的箭矢打落,若非如此,我已经赢了。”
她又转头看向姜玥:“表姐,想必你也是个懂规矩的人,襄阳王这一箭与表姐无关,我只想问表姐,这一局,你认还是不认?”
姜玥当然知道姜瑶本该赢,也知道方才襄阳王那一箭不占理。
但是她无法更加容忍自己输,即便举措不够光明磊落。
她坚持道:“投入之箭尚有反跃出壶口,殿下未入便是未入,小舅舅已经说了,让殿下重投一箭,以定输赢。”
“殿下莫不是不相信自己的投技,不敢尝试了?空口白话定胜负,如何得以服众?”
姜瑶气得不行,明明姜潮方才先打断自己的箭,她现在还有理了!给她台阶她还不下是吧!
姜瑶还想要继续理论,却听身后林愫轻笑一声,“投壶射箭,不过是闲暇之余玩乐的游戏,本该供人取乐,若为一局输赢用尽手段,耗尽口舌诡辩争论,未免失其本心。”
“郡主说再投一矢便是一矢。”
林愫伸手探向箭娄中的竹箭,“只是,殿下愿意让一步,也还请郡主也退一步,殿下身体不适,这最后一矢,由我这个父亲来替殿下代劳。”
姜玥看着他那一身厚重的宫袍,心想他穿着他磕磕绊绊的衣服能投中吗?
她默了默,松口道:“好。”
话音未落,林愫就已经动了起来。
他的动作如此迅速,顷刻间抽出箭矢,只见空中掠过一道残影,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时,竹箭已经直直插在了壶口上。
一箭中壶。
他淡淡抬头,阳光落在他的脸上,鸦羽似的长睫盖过眼眸,眼眸光影交错,周围瞬间传来了一阵惊艳的声音。
他眯着眼笑着,“承让。”
姜玥瞪大眼睛,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真的……中了?
林愫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接下来小孩子扯头花的事情就交给姜瑶,她当即鼓掌道:“这下呢?表姐认还是不认?”
听见这话,姜玥咬碎一口银牙,由别人代掷的算得上什么本事。无非就是仗着自己年纪大是长辈欺负他们这些小辈。
只不过,她是一点都没记得,方才分明是姜潮先动手的,不然何须这么多弯弯绕绕。
可是她方才才点头答应了林愫代掷,事到如今,她不认也得认,周围形色各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这辈子从来没试过这么丢脸,她咬着牙,憋红了脸,许久之后才道:“衣服我回去送你。”
姜瑶眯着眼:“多谢表姐赠衣!”
话罢,姜玥就气急败坏地跑了出去。
一直跟随在姜拂玉身边,眼睁睁看着自己闺女受挫的李寻安连忙离开,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
“阿玥,你等等父亲。”
李寻安一路走一路去拉自己的女儿,可是姜玥挥动袖子,一次又一次将他甩开。
她咬牙切齿道:“别碰我,父亲方才既然在场,看到了这一切,为何不替我说话?”
李寻安巴巴地跟在她身后,哄道:“阿玥,陛下已经心有所向,决意偏心公主,父亲哪怕替你说什么,皆是无济于事,不过是东珠和衣裳,父亲回去后给你准备一箱。”
姜玥还是不消气,“可我不服!”
她把牙磨得咯咯响,“我凭什么输给她!”
众目睽睽之下,输给一个小屁孩可耻、丢脸极了。她向来骄傲,她没有办法容忍自己被姜瑶比下去。
何况,那个小屁孩,翩翩还是乡野出身的公主,女帝的亲生女儿。
这可不仅仅是输赢的问题,更涉及倒更深一层次的较量。
从小,姜玥身边的人都告诉它,她身份最为尊贵,出身皇族的。
她是新城公主的女儿,冠姜姓,父亲更为李氏家主,陛下无子,无论是家世又或者是才能,她在同龄的姜氏子弟中当属最优。
她向来觉得,那九天之上的至尊之位,应该有她一份。
可万万没想到,女帝居然还在宫外养了个孩子,她还将那个孩子带了回来,乡野出身,还想要与她争夺本该属于她的东西。她不服,这个小屁孩哪里比得上她?
今日她邀姜瑶投壶,就是想要让姜瑶看清楚,乡野出身,也敢挑衅自幼养在上京城的她,她想要姜瑶看清楚,除了投胎投进了女帝的肚子里,她一点也比不上自己。
可是,姜瑶偏偏在她擅长的领域赢了她,让她如何不憎恨。
“要不是那个姓林的狐狸精帮忙,我就不信她能再投中!”
姜玥咬牙切齿地道。
李寻安看着自己的女儿生气,连声安稳道:“别担心,阿玥,那个姓林的得意不过今天!父亲倒了,那个小的就好对付多了!”
姜玥猛地回头,身为李家女,她当然知道她父亲的那些手段。
她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父亲要做什么?”
……
随着姜玥离去,绿茵草地上,人也散得七七八八。
姜潮来到姜拂玉身边,朝她行礼:“姐姐,上次还有今日的事情,的确是我的过失,还允我向殿下和郎君道歉。”
在众人面前,他态度上尚且还算恭恭敬敬,只是目光扫过姜瑶的时候,姜瑶依稀惊觉他眼底一丝若有若无的挑衅。
姜拂玉似乎身子还有些虚,咳嗽两声,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转向姜瑶和林愫。
姜瑶面无表情,上次的事情,指的是他将朱夷明举荐到自己身边,然后在景仪宫门口被林愫一脚踹进了水里吗?
且不说上次,今天他如此作为,着实是低级。
她和姜玥比试投壶,充其量也就两小孩玩闹,他非要横插一脚,非要把成年人也牵扯进来。也不知道他这脑子是怎么想的。
不过没关系,姜瑶想起自己手中握住的证据,脸色一狠——他这人嚣张不了多久了。
姜瑶感觉手被林愫握紧,被他引向身后。
林愫还记得景仪宫当日姜瑶对姜潮流露出来的恐惧,他知道姜瑶害怕姜潮。
他冷冷地看着姜潮:“道歉在于心诚,襄阳王殿下两手空空,这就是你道歉的方式?”
姜潮支起身子,“那郎君和殿下想要什么,无论是华服还是东珠,只要殿下喜欢,我一样可以赠予殿下。”
“不必了,”林愫说道,“不过是身外之物,公主不缺这些,襄阳王称呼陛下为阿姐,若心有诚意,襄阳王不妨称我一声姐夫。”
言语是可以诛心的。
姜瑶在心里数着数,一下,两下,三下……数到差不多十的时候,姜潮终于有了反应。
“啪嗒”一声,姜潮手中的折扇掰断了。
他脸色瞬间阴翳,若非姜拂玉在,那表情恐怕是想要扑过来把林愫给吃了。
他似乎察觉到自己举止略有不妥,行礼道:“臣弟有些不舒服,先告退了。”
林愫没再管姜潮,低头替姜瑶整理了一下衣摆,把她裙子花边上挂着的枯叶拂去,“走吧,阿昭,爹爹带你去见一个人。”
……
东殿设的是男宾席。
其实女帝当朝之后,南陈贵族间对于男女分席并没有太过严格,东殿西殿是贯通的,男客女客皆可相互走动,只不过太后守旧,女官署念及太后需求,特地把席面分开男女罢了。
女客席中有投壶,而男客则在园中设曲水流觞,诸位公子齐聚一堂,燕饮高歌,吟诗作赋。
姜拂玉领着百官去面见皇太后,林愫单独带着姜瑶来到东殿。
姜瑶心里悄悄揣摩,林愫今日要她见的究竟是谁?
穿过水中长廊,不远处就是东殿。
在东殿旁边,有一处延伸出来水榭上,上面置桌椅茶具。
姜瑶看见了几个身着锦衣的男子,正围坐一桌,谈笑喝茶。
一人似乎发现了林愫到来,远远就笑着朝他招手:“林郎君,你可算来了,我和上官兄老早就在等着你呢!”
老熟人了,说话这人正是白青蒲,他今日亦受邀赴宴,而他的妻子卢晚秋正身着诰命服,安静地立在他的身边。
而在他喊出声那刻,他旁边一个身披鹤氅的男子也转过身来。
他看起来身体不太好,脸色如白纸般苍白,形销骨立。
单从骨相上看,他应该也能称得上是个美男子,可他实在太瘦了,脸上一点肉也没有,撑不起来,可惜了这一副好骨相。
见到林愫那刻,他那形容枯槁的面容似乎一瞬有了生息,双眼也随之明亮了起来。
在林愫带着姜瑶走进水榭的时候,他把旁边一个小郎君拎了起来,起身行礼道:“草民上官究,携小子上官寒,见过郎君,公主殿下。”
听见这话,姜瑶的双眸微微睁大。
南陈谁人不知上官氏,世代皇商,富可敌国。
眼前此人,正是上官家现任家主——上官究。
不过此时,姜瑶的目光并没有放在上官究身上,而是一动不动地打量着跟在上官究身边的那个玉雪玲珑的小郎君。
他年纪和姜瑶差不多大,样貌生得极为精致,眉间坠着一点红痣,好似神话中的小仙童,活脱脱的一张芙蓉面,若非着郎君打扮,旁人见了,兴许还以为他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他方才正专心致志吃着给宾客准备的桂花糕,冷不丁被亲爹拽起来行礼,手中的点心掉了一地,勉强拱手,学父亲行礼的姿势。
只是腮帮子鼓鼓的,全是刚塞进嘴的点心,堵得他嗯嗯啊啊,一时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姜瑶被他这点笨拙的小动作逗笑。
竟然能在此地见到他……
上官寒。
第53章 上官寒
上官氏祖籍徽州, 世代为商。
永乐年间的南陈国政通人和,商贾繁茂,上官家的老家主经营有方, 从一众徽商中脱颖而出,迅速发展成了江淮一带的巨贾,家业遍布江淮二州, 富甲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