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们不是见过林愫,又如何能拿出这样的玉佩来威胁她?
她这双伤痕累累的双手捧着玉佩,血渍染污了青玉,和幼年时相比,再次见到这块青色玉佩,一切已然物是人非。
姜瑶哭了,眼泪冲洗着她脸上的血污,滴落在玉佩上。
小吏握着白绫一圈圈地缠绕上她的脖颈,收紧,窒息感传来。
她明白了,为什么他们夜里只派一个瘦弱的小吏就敢来杀她。
林愫珍藏的东西,很少会落入他人手中。
他们是什么时候找到爹爹的?
爹爹还好吗?
可是姜瑶也没有太多时间去想这些事了。
她没有反抗,也不敢反抗。
再不甘心她也无可奈何。
她不想死在这里,但是她更害怕林愫因她连累。
落到李家人手里,只要她还活着,李家人肯定不会善待她爹爹的。
白绫的缠绕下,她感受到空气在消失,大脑因缺氧而胀痛,万物化为流光从她的世界中抽离出去,连带着她的生命,也缓缓流逝。
她这一生过得足够失败的了,她死了就死了吧,只求用她这条命,换取吉光片羽的希望,护住她的爹爹……
这样就足够了。
姜瑶认命地闭上双眼,不再挣扎,手中的玉佩掉落,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
姜瑶从醒来开始就是闷闷不乐的,连饭菜也吃不怎么下去。
临春方才看她不舒服,又不肯找御医,心想她可能是因为头伤未愈,本来就头疼郁闷,加之醒来时没有看见林愫和姜拂玉,心绪不佳,有些魇住了。
小孩子都是粘人的,姜瑶也不是宫女们看大的,宫女们说不上是她亲近的人,比起从前宫里长大的孩子,姜瑶更像是个民间长大小孩,也更粘父母。
临春特地找人去景仪宫,将姜瑶苏醒的消息告知女帝和郎君,希望他们能回来开解姜瑶。
可惜那两位这两天忙着追查胡族奸细,几乎脚不沾地,根本无暇分神。
林愫更是已经在廷尉司呆了一天一夜,审问最新抓捕的胡人,最快要到晚上才能够赶回凤仪宫。
姜拂玉只是吩咐御医和宫女们照看好她,等她忙过了这几天,她抽出时间再好好陪一陪姜瑶。
胡人胆敢勾结南陈亲王与重臣,妄图把控南陈朝政,姜拂玉怎能咽下这口气?看这两天的风向,朝臣们大抵能猜到不久之后可能会发生什么。
恐怕就在不久之后,继危阳之难以来,南陈和胡人,将再有一战。
姜瑶查出姜潮背后是胡人时也猜到了这一点,不过后续就不关姜瑶的事了,真的要打,那也是姜拂玉要考虑的事情,排兵布阵是武将该想的,而统筹布局则由文官考量。
作为只有八岁的公主,在战争大事上,姜瑶甚至连上桌吃饭的资格都没有。
她怔怔地坐在窗台前,看着院子里渐渐长高的花树。
时节轮转,春夏代序,距离他们刚刚回宫那会儿,这院子里的花草愈发繁盛,连带着雀鸟也多了起来。
有几只麻雀在屋檐上筑巢,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临春将御医熬好的药端给姜瑶:“殿下,您先把药喝了吧,陛下暂时不能过来,郎君晚上就会回来,你还是别等了。”
姜瑶向来怕苦,但她发呆的时候大脑放空,只会无神地听从临春,像只木偶一样乖乖地捧起碗,把药喝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临春话中的意思,是以为她现在走神是为了等姜拂玉和林愫。
其实不是。
她只是因为又梦见了上辈子天牢里的场景,有些魔怔。
梦中,她被囚禁在那一方小屋中,不辩日夜,浑浑噩噩,被刑讯逼供,打得浑身是伤,每一日都活在恐惧之中,不知道哪天就会莫名其妙地死去。
她拉开袖子,低头看着自己雪白的手臂,依稀记得双手全是血水的模样,好像还感觉到身上有些幻痛。
她将药碗还给临春,顺便漱了个口。
姜瑶已从临春口中得知姜拂玉下令将襄阳王府所有下人弃世街头,且唯独还将姜潮留在天牢中,至今未处置,也没有消息。
可能,真的是要放过他……
姜瑶思绪翻涌,如果姜拂玉看着旧情放过姜潮,让他还能从天牢中出来,上辈子已经死去的她也不会安息的。
如果姜潮还活着,她这辈子也不会安宁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瑶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喊道:“禾青……”
禾青方才一直蹲在屋檐下的梁柱上,饶有兴趣地看着麻雀孵蛋,听见姜瑶的呼喊,从上面跳了下来,闯进她的视线中,“殿下有何吩咐?”
姜瑶也从榻上跳了下来,“走走走,跟我去天牢。”
再一次踏出天牢,虽是隔世,但对于姜瑶而言,不过才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
姜瑶看着望不到头的阴暗的牢房,有些怅然。
天牢就在外宫,平日关押的都是朝廷要犯。
最近抓捕的胡人全部都关在廷尉司,剩下一些牵涉其中的李家及其帮凶,则都被收押在此处,姜拂玉调重兵看守。
见到小公主出现,守卫皆惊讶,“殿下,天牢乃污秽之地,殿下尊贵之身,怎么亲自到来?”
姜瑶吸了吸鼻子,周遭阴冷潮湿的味道涌入鼻腔,唤醒一些不太愉快的记忆,她忍不住捂住口鼻。
“襄阳王是关押在这里吗?”
“是的,”守卫迟疑地问道,“殿下是想要进去吗?”
姜瑶点点头。
“母皇这些日子忙着和朝臣们周旋胡人之事,无暇管顾襄阳王府,何况……”
姜瑶压低了声音,“襄阳王与母皇又是姊弟,念及旧情,母皇不好直接处置襄阳王,所以托了我来。”
狱卒听懂了姜瑶的言外之意,她这是暗示女帝亲缘,不好意思明面上处置姜潮,所以让她这个女儿来代劳,偷偷了结了姜潮的意思吗?
可是,姜瑶年纪那么小,女帝就算真的要暗中处理了姜潮,也不至于让姜瑶来吧?
狱卒疑惑地问道:“殿下可有陛下的御令?”
姜瑶看着他,目光冷了下去,肃声道:“本公主在此,就是御令。”
姜瑶是女帝唯一的孩子,女帝对她的宠爱宫里宫外有目共睹,若非女帝吩咐,她身为公主之尊,也不会屈身到这种地方来。
她一发话,狱卒就不敢追问了,只好恭恭敬敬地请她进入牢房中。
只是在她进去的时候留了个心眼,让人立刻去通报景仪宫。
姜拂玉都没有想好怎么处理姜潮,怎么可能有御令?
姜瑶想空手套白狼,糊弄狱卒的。
趁着姜拂玉现在还在景仪宫中接见大臣,无暇顾及到姜潮,姜瑶捏着袖子底下藏起的短刀,提起裙摆,快步跟着狱卒上前。
——她要宰了姜潮!
很快,姜瑶就到了关押姜潮的牢房。
进了天牢,众生平等。
哪怕是再尊贵的人到了这里,也一样会被剥下尊严,像畜牲一样被关押在昏暗的牢房中。
牢房内暗沉,唯有高窗上泄下点点阳光,需要掌灯才能看清屋中情况。
狱中饭菜吃不惯,姜潮被饿了好几天,浑身都没有力气,瘫软在稻草堆中。
他的脸上全是泥垢,原本眉清目秀的五官几乎已经看不清形状。他的衣裳和头发也全乱了,外袍灰扑扑的,好不狼狈。
姜瑶就站在铁栏杆前,垂眸看他。
虽然姜潮精神萎靡,但是起码浑身上下的皮肤还是完整的,没有人给他上刑。
他见了姜瑶,反而精神了起来,挣扎着从地上起来。
“小公主,你是来看我的吗?”
姜瑶冷冷地盯着他,袖中的短刀蓄势待发。
她知道,她没有拿出姜拂玉的诏书,狱卒半信半疑,哪怕放了她进来,也肯定会回去告知姜拂玉。
姜拂玉肯定会带人过来的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哦,不对,”姜潮笑道,“你应该是讨厌我的,怎么可能来看望我?”
他扒拉着铁窗,隔着铁窗,那双眼睛幽深,淬满了毒意,不加掩饰地怒骂道:“你爹是个贱人,你是你爹生的,也是个小野种,明明是你我先认识你娘的,如果没有你爹硬插一脚,我和你娘早就在一起了,都怪他那个贱人,他就该千刀万剐不得好死,而你这个野种也一样!”
姜瑶捏紧了拳头,冷冷地盯着姜潮,然而片刻后,她忽然发现,姜潮似乎已经虚弱得站不起来了,还能趴在栏杆上说话,全凭对姜瑶的憎恶吊着一口气。
姜瑶愣了片刻,见过姜潮虚弱的样子后,她忽然发现,原来他并不可怕。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不再恐惧,而是平静地说:“我爹会长命百岁,一生平安无虞,该千刀万剐不得好死的另有其人。”
“襄阳王,”姜瑶对他道,“有些东西,你得不到的就是永远得不到,我爹已经是我娘的夫君,我娘爱惜我爹,即便群臣反对她也还是坚持要立我爹为后,哪怕你诅咒也好,谩骂也好,他们都会好好的,活着的时候就是夫妻,一生一世一双人,哪怕百年之后,葬于同一墓穴的,也是他们二人。”
姜瑶当然了解姜潮,说的都是掏他心窝子的话,果然当姜瑶说道“一生一世一双人”时,姜潮神色狠戾,立刻隔着栏杆伸手,想要去掐姜瑶的脖子。
结果才刚刚探出手,就被身侧的禾青抓了过去,姜潮疼得失声尖叫,他双手手筋竟然顷刻间被扭断。
他双手垂落,已经无法抬起,靠在铁栏杆上,一边痛得冷气一边谩骂道:“你和你爹那个贱人不就是想要杀我吗?可姐姐会如你们的愿吗?为什么姐姐杀了我王府所有人但是唯独放过我?你以为她对我没感情吗?”
他挣扎着起身,“她不可能杀我的,无论如何她都会留我一条命,我当初替她挡下三箭,这条命,是她欠我的。”
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提到救命之恩。
除了救命之恩,他和姜拂玉之间,似乎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姜拂玉会不会因为记挂救命之恩而放过他姜瑶不知道,因为,这已经不重要了。
姜瑶给了禾青一个眼神,他接过狱卒的钥匙,“哒”的一声将铁门打开,两个暗卫立刻冲进牢房,抓着姜潮手臂按在地上,踩着他的膝盖逼他下跪。
姜瑶终于从自己袖子里掏出短刀。
姜瑶不止一次想过,将姜潮弄刑架上去,将自己上辈子经历过的那些全部还回去,折磨他个一个月两个月再杀了他。
可是现在,时间赶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