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渊将耳麦连上，浏览最近的新闻。

　　列车上播报站点，他要下的那一站到了，祁渊起身从车上下来，刚刚站稳，列车呼啸着离开。

　　他在街边站着瞅了瞅，辨别方向，朝一个小巷子里进去。

　　这里居住的都是原始居民，原先，首都星并不叫首都星，联盟将首都安置在离荆棘恒星最远的一颗行星上，那也是人类从蓝星迁移过来后，找到的第一个适合人类居住的行星。

　　三百年前，那颗行星上的资源日渐匮乏，连取暖的炎石都匮乏了，不得已才决定迁都。

　　总有一些地段来不及改造，这条巷子便是其中之一。

　　刚刚下了一场雨，巷子里垫的石板年久失修，一个不慎踩下去，就挤压出一滩泥水，祁渊干净的军裤上很快就出现了一片一片泥泞痕迹。

　　呼啦啦的风箱声传来，祁渊在一间不起眼的铺子前停下脚步，他抹了一把头上沾染的潮雾，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里头，一个围着围裙的男人正在钳工台上忙碌，这里阴暗逼仄，除了留一道门，四面墙上全部都是货架，上面堆满了材料和工具，靠里的空地上，一台尚未完工的机甲矗立，流光溢彩，非常漂亮。

第49章

　　“怎么样了？”祁渊看着旁边摆的半成品机甲，上前摸了两把，“你上次跟我说还要好几天，恐怕时间来不及了，今天我帮你打下手，明天一早，我就要把机甲带走。”

　　男人愣了一下，抬起眼来，左边眼睛里是一只义眼，虽几可乱真，到底不是真的，“你果真要上军事法庭了？”

　　“嗯！”

　　祁渊看来不是第一次跟他打下手了，非常熟练，有他帮忙，进程的确快了许多。

　　男人“草”了一声，差点把手中的材料扔了，“这他妈的联盟怎么还不给老子垮台了算了，他们让你上你就上啊？”

　　“不是他们，是她！”

　　这话一出，男人骂不出来了，但越发憋屈，“老大，你跟我说实话，你当初出生的时候是不是被抱错了？”

　　“抱错了怎样，没抱错又怎样？”祁渊无所谓，他只需要知道一点，任何时候，他和利益比起来，都微不足道。

　　或许用女王的话说，她需要权衡，权衡之下就总有取舍，他不过一直以来都是被舍掉的那一个罢了。

　　“那怎么搞？”男人还跛了一条腿，走路拖沓得很，也难怪速度比较慢，但依然看得出，他身上凌厉的军人气质。

　　“不怎么搞，反正这条命，他们要就拿去。”祁渊动起手来，速度很快，叮叮当当地敲起来。

　　男人索性歇一会儿，靠着货架，拿了一瓶营养液打算喝，祁渊想起来什么，扔了一根黄瓜给他，男人眼睛都直了，拿着黄瓜的手有些颤抖，“牛啊，老大，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奢侈了，这是从荒芜星上拍卖来的？”

　　祁渊顿了顿，还是说了实话，“不是！”

　　昔日并肩作战的袍泽，他不习惯骗人。

　　“那哪里来的？”

　　“吃吧，吃都堵不住你的嘴。”祁渊在给机甲装控制系统，“我园子里种了一些，将来长好了，你可以去弄点黄瓜籽回来种。”

　　听着就跟交代遗言一样，男人咬了一口，嘎嘣嘎嘣脆响，含糊道，“你帮我带来，我不去那块儿。”

　　祁渊不在说话，男人忙起来，认真的样子很养眼。

　　姜清微一放学就迫不及待地回了祁渊的家，没几天功夫，她就已经在这里住习惯了，进门后开始喊人，没有听到应声，上了楼，推开他的房间，里面依旧空无一人。

　　以往这个时候，他会在厨房做饭，听到她的动静，会在围裙上抹两把手，抬起一双好看的眼睛，和她打招呼，“马上就熟了，把书包放好，去洗个手过来吃饭。”

　　今天，没有人。

　　姜清微有些慌了，到处找人，打开个人终端和他联系，那边很快接通，姜清微略松了一口气，带着哭腔，“你在哪儿啊？”

　　“我在西城区！”那边的声音很快传来，细细地分辨她的声音，“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哭了？”

　　“没哭！”姜清微吸了两口气，“我去找你。”

　　“我在忙，你要没什么事就自己弄点吃的，我大概要忙个大半夜的时间，等我忙完了我会回来。”

　　“他们说的那件事，是真的吗？”

　　“什么事？上军事法庭的事？嗯，是真的，没什么大不了，黄金要塞失陷，和我没什么关系，我离开那里三年了，找不到我头上来。”

　　姜清微不信，“关键是和你有没有关系吗？关键是那些人能不能容得下……”

　　“姜清微！”祁渊的声音非常严厉，“你再胡说八道看我怎么治你！我现在命令你，弄点吃的，把功课好好写了，洗澡睡觉，等我回来！”

　　姜清微啪嗒一声就关了个人终端，她懒得弄饭，从保鲜橱里拿出了黄瓜，啃了一根，噔噔噔地上楼了，也不洗澡，往床上一拱，趴在上面，很难过。

　　她在想这件事的后果，祁渊要是被羁押，她该怎么办？

　　荒芜星还能不能保住，她的监护人是不是要被换掉，会变成谁？蓝诺老师吗？

　　想不出结果，她也难得去想了，迷迷糊糊中，就睡着了。

　　等醒来的时候，屋里传来了动静，她忙从床上弹跳起来，冲了出去，看到祁渊进门，屋子的正中间放着一台机甲，约有五米多高，顶上天花板了，灯光下，机甲呈淡金色，流光溢彩，令人一眼着迷。

　　姜清微欢喜地朝楼下跑去，围着机甲转了好几圈，喜得嘴都合不拢来，“这是给我的吗？”

　　“嗯，你的传奇机甲，机心是我亲手打造，自命名为奥丁，喜不喜欢？”祁渊将手套摘下来，随意扔在了沙发上，他一晚上没有合眼，没有半点疲倦，额发柔软地耷拉下来，遮住了他的剑眉，一双眼睛清亮。

　　“喜欢，是不是意味着，这就是奥丁机甲？有什么讲究吗？”

　　“好战！”祁渊扶着她的肩膀，和她一同仰望这台机甲，似乎在感受着打造机心时，与其沟通时候的状况，“等你尝试之后，你也会感受得到。那块秘金丝顶级秘金，所以奥丁机甲拥有可塑性机心，意味着它可以随着主人的级别进行升级或降级，算得上是联盟第四代传奇机甲。

　　听说古地球上，奥丁的神格包括了预言、王权、智慧、治愈、魔法、诗歌、战争和死亡，具体，要靠你自己体会了。 ”

　　说完，他将机甲的钥匙递给姜清微，是一个圆形的球，嘱咐道，“你暂时还没有机甲驾驶证，先收着，等驾驶证下来，再就是首都星内很多地方不许开启机甲，千万不要触碰法律。”

　　他说完，往楼上去，姜清微将机甲收了，跟在他的身后上去，“师兄，你今天要上联盟军事法庭？他们打算怎么对待你？”

　　祁渊没有停下脚步，边往房间里走，边解开衣裳，“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没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打算去洗澡，被姜清微一把拉住了，“那我呢？你对自己没有打算，对我呢？你是不是也没有打算？”

　　如醍醐灌顶！

　　祁渊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垂眸看着齐自己胸口的小姑娘，她气得像一只河豚，一双瞪得圆圆的眼睛，抿着的小嘴，鼓起来的双颊，可见是气得狠了。

　　“你是我的监护人，你难道忘了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是不是要重新去找个监护人？你以为我是要荒芜星吗？我只不过是不想抛弃荒芜星上的所有人，那些人还指望我带给他们幸福的生活。”

　　幸福？这两个字离他已经好遥远了。

　　昨晚，跛腿少一只眼的男人和他说了很久，骂联盟不是东西，恨祁渊漠视自己的性命和名声，只差骂女王了，祁渊都没有感觉，他其实早就习惯了这一切。

　　天塌下来了，他要扑上去顶着，一旦女娲将天补得差不多了，他又要被人拉下来，垫在所有人的脚底，他早就习惯了。

　　联盟让他背这口锅，他其实早就在黄金要塞失陷的那一刻，就预料到了今天的结局，如果不出意外，他肯定是要被关起来，甚至要受刑，他们容不得他的精神海是健康的。

　　他的精神海暴乱在救姜清微的时候就好了，还有向4S进阶的迹象，所以这些人害怕了。

　　对他出手，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面对小姑娘的责备，祁渊渐渐地清醒了过来，他开始接受这个世界给他的感知，今天天气似乎有点冷，云层在堆积，怕是要下一场大雨了，究竟下不下得下来，取决于阿诺特家族的意愿，如果他们不喜欢下雨，屏蔽罩就会开启，雨会顺着屏蔽罩滑向天际。

　　那他们种的鱼鳞草和黄瓜会不会受影响呢？

　　祁渊松了一口气，扣住姜清微的后脑勺，将她的脸压在自己的胸口，“对不起，我忽略了这件事，我会重新考虑的。我是你的监护人，我不会让你有事，荒芜星也不会有事。”

　　他忘了，他不再是一个人，他有了一份责任。

第50章

　　祁渊洗了个澡，换了一身笔挺的军装，下楼来给小姑娘做早饭。

　　他炖了一锅黄瓜汤，飘出香味的时候，姜清微没精打采地从楼上下来，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如今才发现，其实很多事情她真的是无能为力。

　　她连这里的很多规则都不太懂，就别说保护好祁渊了。

　　姜清微用勺子舀了一口汤汁喝到嘴里，有些没胃口，她偷偷去看祁渊，见他吃得很快，看似胃口很好，三两下就把一碗混了星兽肉的黄瓜汤喝完了，恨不得把碗都舔干净。

　　他看向姜清微，声音轻柔，“怎么了？不好吃？”

　　姜清微摇摇头，“好吃，师兄，你会不会有事？今晚还能回来吗？”

　　祁渊拖过自己的椅子，在姜清微身边坐下来，他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师兄回不回来都没关系，这是师兄的私宅，我已经给你开通了最高权限，往后，哪怕师兄不回来，你也可以安心在这里住。

　　如果有什么事，你还是可以去找蓝诺老师。 ”

　　想到这里，他还是打开个人终端，给一个人发了一条信息，安抚姜清微，“你去了学校，就去申请机甲驾驶证，应该很快就能申请下来。”

　　姜清微还是闷闷的，她只能用毛茸茸的脑袋在祁渊的怀里拱来拱去，却什么都做不了。

　　祁渊将姜清微送到学校门口后，就去了军事法庭，门口早已经围满了民众和记者，他才靠近这边，就被军委的人通知，要求他的飞行器直接从平台降落。

　　降落的时候，有人眼尖看到了，喊起来，“是祁渊上将，是祁渊上将，他来了！”

　　法院的办公室里，此时已经坐满了人，最上头的就是元帅，旁边落座的是联盟秘书长。

　　尤金．康斯托克双肘搁在桌面上，脸上带着笑，“是这样，大家不要惊慌，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是最了解祁渊上将的，就只有我们的元帅大人了。

　　我可以作证，昨天祁渊上将是做了保证，他今天一定会来，我们才同意他离开。毕竟，没有经过军事审判，我们不能对他随便加罪名。 ”

　　“但是你们可以下逮捕令，先将他逮捕啊！”现场有记者。

　　蓝诺心情有些沉重，他一向是个非常温润尔雅的人，听了这话，也多了三分火气，抬起头来，一双如深蓝海水般的眼睛倒映着会议室里头顶的射灯，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敢问，你们觉得，可以用什么样的罪名来逮捕一名军人，为了联盟民众出生入死，立下过赫赫战功的上将？”

　　蓝诺是一名老师，哪怕说这样的话，语气也依然很和缓，平静，但这份平静却让人无地自容。

　　记者被怼得无话可说，也恼羞成怒，他正要再次出言，被秘书长尤金打断了，“这位是联盟之心的记者吧，我好像见过礼，还很面熟的，感谢你们一直以来秉持初心站在公众的角度发声。你可能觉得蓝诺老师的话有些刺耳，实际上蓝诺老师要说的也是我们也想说的话，只不过蓝诺老师是祁渊上将的恩师，他比我更有立场说这些。”

　　“我们现在不管立场这些，身为记者，我们的确是要站在公众的角度说话，我们只想问一句，如果今天祁渊上将没有来，你们打算怎么办？还是说只是站在公众面前向大家说一声对不起？”

　　“他会来的！”蓝诺冰冷的目光扫过人群，最后在门口虚虚地一望，此时时间已经快到了早上九点了，只差两三分钟。

　　轰！

　　外面出现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紧接着是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整个会议室里一静，就听到有人在说，“是不是祁渊上将，他不会是袭击民众，造成恐慌吧？”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听到有一道女声通过机甲的声音传递到了四面八方，“祁渊，时至今日，你后悔吗？”

　　这一道女声实在是太让人熟悉了，几乎每年，联盟电台上都会播放她的声音，她对联盟的嘲讽成为了每年年终的时候民众的期待。

　　声音透着几分娇媚，尾音微微上翘。

　　姜清微在听到这道声音的时候，站在军事法庭对面的街边上，看着悬浮在半空中的黄金机甲，那是一架奇异机甲，金黄色的机身在阳光下，反射出亮眼的光，几乎可以灼瞎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