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绥圈子敲在掌心,“行。”
摊主急忙把那个大娃娃抱到了一个角落,还悄悄地越出了划线最远范围,又在那娃娃前面放了一个瓶子。
不知何时这四周聚集了很多人,其中大多数是女子,都在一眼一眼偷瞄燕绥。
一手托着背上女子,一手掂着圈子,穿着骚粉色,长身玉立的燕绥,实在是太招眼了。
摊主刚觉得万无一失地放好,燕绥的圈子又到了,准准地越过整个摊子,眼看要套上那个大娃娃,摊主一急,这可是他的镇店之宝,就靠这个请人专门绣的套娃吸引众人,可不能被轻易套了去,急忙又悄悄去挪,不防那飞出去的圈子忽然邦地一下敲在他脑袋上,他哎哟一声,手中娃娃落地,圈子也正好准准地套在娃娃上。
这一下看着实在像是巧合,像是原本套不上是他弄巧成拙,四周爆发一阵喝彩和讪笑,那摊主红了脸,只得将娃娃抱过来。
文臻眼看人越来越多,却不想太过显眼,虽然燕绥手法巧妙,看不出多少出彩处就赢了,但难保落到有心人的眼里,而且四周女子看燕绥的眼神实在太炽烈了,因此接了娃娃抱在怀里,就要走。
却听见身后有人走过,一边走一边道:“也没几分功夫,还要在这招摇炫耀,招蜂引蝶。”
赫然是个女子声音。
文臻诧异地看过去。向来燕绥所到之处,男人闻风远避,女子闻风而来,女人对他的宽容度就好比追星的粉,高得可以触及月球,真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女子会DISS燕绥。
文臻只看见一个背影,是个戴着斗笠的颇为高挑的女子,虽然穿着裙子,却是一袭黑裙,还是少女装扮,这打扮可真叫奇怪,东堂未嫁的少女不能穿黑,只有寡妇才穿。因此众人也难免侧目,但她行走间姿态自然,脊背笔直,像是根本不将他人的目光放在眼里。
那女子和她擦身而过,看一眼燕绥,又和身边一个稍矮的女子道:“这世上居然还有男子会穿这么做作的颜色!”
文臻简直要笑出来。
她听出来了,这还真不是人家故意想要吸引燕绥的注意,那语气满满嫌弃,是真的觉得做作。
很想看看殿下此刻脸色,却看不见。
娃娃很大,她有点吃力地抱着,燕绥却忽然接过来,往腋下一夹。
“哎哎那样夹着会拖地上弄脏的!”
“怎么,像别的男人的娃娃你还打算抱在怀里呢?”燕绥转头看她,“你这样让我忽然有了个新想法。”
文臻眨眨眼睛,敢情这位就因为这个不给她碰娃娃的?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吃醋精神?
“啥想法?”
“让人在你所有内衣上绣上我的肖像。”燕绥唇角弯的弧度很动人,“让你每时每刻都在拥抱我。”
文臻:“……”
狗男人你撞的真是脑袋吗?
你不是把肾上腺激素都给撞到每个细胞里了去吧?
……
燕绥从套圈摊子上走开,后头虽然跟着人,他不过三转两转,便已经甩掉了那些迷妹,转过一个弯,正看到射箭摊子前围了不少人,随即便有喝彩声传来。
这集市上的射箭,倒也别致,是用丝线吊了铜钱,丝线半空中悠悠荡荡,着实难射。
此刻文臻燕绥经过,人群正好露出一条缝隙来,文臻随意看了一眼,正看见一个黑影拉弓射箭,嗡一声声响破空,文臻不禁眉毛一扬。
她虽然不懂箭术,身边却有几乎箭术独步天下的大家林飞白,见多了,听那箭出的风声便可以揣摩出膂力如何。方才这一箭,尖锐凌厉,几乎有了啸声,十分了得。
果然当一声轻响,众人欢呼,“中了!”
摊主便要上前给彩头,那射箭人却将弓一横,拒了,随手拈起那枚落地的铜钱,在手中抛了抛,转身便走。
这一转身,文臻便看清了她的脸。
黑裙,高挑,是方才那个DISS燕绥的少女。
她为了射箭,已经取下了斗笠,此刻正面相对,出乎文臻意料。
原以为这么难得一个有个性看不上燕绥的女子,要么极美要么极丑,而且想必长相很有攻击性。不想这女子和这两种都不搭边,她发色稍浅,呈现一种淡灰色,原本不大好看的颜色,好在她长发光泽明亮,泛着淡淡的银光,倒使她那一头异色长发显得神秘美丽。
她眉毛也是淡色的,斜斜一扫,唇很小,唇瓣微薄,脸色极其苍白,总体颜色都浅淡,容貌十分清丽文弱,和她那性格,那出手,都落差很大。
想象中的浓墨重彩艳丽容貌,却原来是个娇怯怯林妹妹长相。
她冷漠地看了文臻一眼,忽然道:“你腿坏了?”
文臻道:“没,我只是……”
“既然腿没坏,就不要赖在男人身上。一辈子靠人背,总有背腻你的一天。”女子道,“如果不是什么生来的毛病,你可以去悦来客栈找我,我那里有大夫,可以给你瞧瞧。”
文臻怔了怔,先捂住想要说话的燕绥的嘴,然后才对她笑,笑得眉眼弯弯,“那真是太好了,我也想早点下来自己走,多谢你啊。”
她这么回答,女子才正眼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她从一开始看了燕绥一眼,之后一眼也没瞧过去,这走得也毫不留恋。
文臻瞅着她背影,觉得很有意思,伏在燕绥身上笑。
她原以为又是一出变了花样的狗血戏,却没想真遇到个特立独行的。
燕绥咬了咬她掌心,她才想起来自己还捂着燕绥的手,急忙放下手,笑道:“这姑娘让我想起一个人,说话方式,真像啊……”
“谁?”
文臻不答,只笑,笑着笑着,眼底泛起一点晶莹。
像……太史啊。
……
这个发现让文臻心情既愉悦又复杂,觉得像太史,有心想结交,却又觉得也不是太像太史,太史不会主动DISS谁,也不爱管闲事。也是啊,太史那样的人,上下五千年也找不出几个。
又逛了一会儿,怕燕绥身上还有伤太过劳累,便要吃路边摊,燕绥又背着她走了好几家,最后选了一家看起来最干净的,才坐了下来。
坐下来的时候,文臻把那个大布娃娃放在自己身边,打算让它陪自己吃饭,结果燕绥看了一眼,探身一把将那娃娃的脑袋打趴在桌上。
文臻:“……”
脑子真撞坏了咧。
娃娃的醋都吃。
真特么的幼稚!
这摊子上卖的是一种长川当地的小吃,叫做石头蝴蝶馍馍,用的是当地独有的一种蝴蝶形的石头,在鏊锅里垫底,再用面粉猪油豆油并各种作料揉面,加野葱烙熟。烙出来晶莹黄亮,呈蝴蝶形,十分好看。
这东西是咸香口味,因此摊子上还卖热腾腾的杂碎汤,用的是当地产羊的羊杂碎,泡上专门炕制的薄米锅巴,入口杂碎香嫩锅巴微脆,口感十分鲜明有趣。
文臻向来愿意品尝天下美食,热得十分认真,一抬头看见燕绥端碗要喝汤,不禁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燕绥一偏头,将那一小口汤吐了出来。
文臻诧然道:“你不吃内脏的啊,怎么今儿忽然想起来尝尝了?”
燕绥顿了一下,“这不是看你吃的香吗。”
文臻看着他,放下筷子,“我甜,你……是不是还没恢复?”
第一百八十九章 爱的模样
“你看我像是没恢复的模样吗?没恢复我就该不认得你。”燕绥筷子点点她的碗,“胡思乱想了吧,再不吃锅巴就软了,要么我帮你吃掉?”
文臻夹了一筷子锅巴向前递,燕绥伸头来接,文臻把锅巴往自己嘴里一塞,呵呵笑道:“不给不老实的人吃!”
燕绥瞟她一眼,也呵呵一笑道:“你倒知道我不老实了,其实我的不老实还没施展呢。”
文臻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家伙又一言不合挂挡了,也不理他,只道:“咱们冲出尧城后,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还有当初我被绑走之后,你们发生了什么?”
燕绥便和她说了当日发生的事,文臻听到林飞白受伤的事,不禁皱了眉,听到燕绥被唐慕之拉下崖,不禁摇头,长叹一声烂桃花真要命,又听说出了尧城遇上驭兽人的事,愕然道:“唐慕之?”
想了想却沉默了下去,她已经想起来那一幕了。
燕绥道:“唐慕之下场不会好哪里去。她被我拉下去,我也看见她擦撞到山崖,就算临时驭兽得救,也没办法那么快追上来。另外,当时你救了我一阵乱走,林飞白易人离他们都没能找到我们,唐慕之更没那个本事。”
文臻没说话。她醒来后想起那夜山道那一幕,常常恍惚以为是梦境,唐羡之就那样出现在她面前,还险些给她一刀剖胸,虽然后来她猜出这大概是燕绥的手段,他猜出了驭兽人是谁,将她送出的那一刻给她催眠了唐羡之的名字,使她下意识喊出,从而令唐羡之震惊失手。
燕绥善用万物,连人心也可用来攻击他人。
是啊,除了唐羡之,还能有谁呢。
她和燕绥还给护卫队留了记号,凭林飞白等人的能力,到现在都没追上。而那个黑衣人竟然能一路追上来,还能在前头打埋伏。
唐羡之本就是她除了燕绥之外遇见的最牛逼的人物,屋顶上走床这种事他也能做得出,林飞白在他手下吃亏再正常不过。
她却不知道该喜该忧。
是他吗?
还活着是很好很好的。是她一直期盼的,可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她才惊觉,他的回归,才是真正的决裂。
以那样的方式死遁,要的绝不仅仅是逃离朝廷的看守获得自由,那必然意味着旧事尽割裂再回首便是新一生。
这新的一生,便是步步血火争霸夺权只谈家国不论情的新一生。
也是她和他要真正举刀相对你死我活的新一生。
最后一面还为他痛哭,再次相见便已是敌人。
便如那天山道再相见,以一刀当胸开始,仿佛一个不吉的开端,笼罩在阴云密布的前路上。
她垂下眼,心中酸酸涨涨,好半晌,才笑一声。
挺好的。
本就该这样。
当初就说过,只要他能活下来,她便可卸下最重的背负,不必总因那内疚而夜不安枕。
但为何,心底依旧被怅然盈满。
人心啊,总是不足。
对面,燕绥一直在看着她,忽然道:“你其实没伤到他,但他和我交手,被我藏身的钢丝划到喉咙,伤得不轻,也不知道会不会死。”
“是吗。”文臻垂着眼,静静地道,“情势已然不同,当初已算最后的告别,恩怨两清,再见便是你死我活。没什么奇怪的。”
“你不伤心?”
文臻抬起头,直视着燕绥的眼睛,他眸子澄澈又深邃,像星光在极远的地方闪烁,但一霎便可至她心底。
她将手慢慢地盖在燕绥的手指上,看着他,缓缓道:“如果他真被你杀了,我会难过。这是对生命,对曾经朋友的必须的尊重和感情。但是我不会怪你,更不会觉得你杀的不对。因为大家已经是敌人,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所爱的人残忍,我不会愚蠢到这个地步。”
燕绥静静地看着她,忽然唇角一弯,手指缓缓插进她的手指,反手一握,十指相扣。
“如果咱们调换过来,是你遇见这种情形,你会杀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