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戴着一个面具,一张惨白的女人脸,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深黑幽邃,光芒定定的。
爬起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脚踝也有点痒,但她没有在意,终于战胜仇敌的快感超越了一切。
她咳嗽着,不急不忙地向前走,一边道:“文臻,你是想被野狗撕咬死,还是想被鸟啄死?又或者你比较喜欢被蛇缠死?不过这城中的蛇比较小,不够缠,你看——”她忽然停住脚步。
发现不对。
黑暗中的巷子角落,那些她召唤来的野兽虫鸟都在,但是虫子在文臻脚下进进退退,鸟儿在距离文臻一尺处拥挤打转,野狗簇拥在文臻身前,眼睛幽绿,口水狂流,依旧一脸恶相,却不知道为什么犹豫不前。
唐慕之怔在那里,一时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己的驭兽之能失控了吗?
并没有。她能看出那些鸟兽依旧在试图执行她的命令,眼底对文臻的恶意不散。
但是不知为什么,这些鸟兽都显得很烦躁,像被什么吊在那里,又像有所顾忌,进退不得,无所适从。
以至于那些蛇虫鼠蚁在转圈,鸟儿们烦躁地开始互啄,野狗低声咆哮爪子刨地,肩头耸得老高。
在那些恶物的包围里,那个脸儿白白小小的姑娘,好整以暇地对她一笑,顺手抓了一只在她面前盘旋的鸟儿,笑道:“哎呀,这鸟很肥啊,多谢你半夜送来,看这数量也够一盘烤鸟儿了,再加上烤蛇肉和狗肉火锅……我选择被夜宵撑死行不行?”
她说话时,俏皮地一吐舌头,舌尖上竟然有一只哨子!
唐慕之猛地回头便跑!
但已经迟了,还没走出几步,她便歪倒在地上。
脚踝上传来火烧火燎的疼痛,她偏头,看见洁白的皮肤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咬痕,咬痕已经红肿,周边黑紫了一大片。
唐慕之有一瞬的呆滞。
她有驭兽之能,自然也有万兽辟易的能力,蛇虫鼠蚁这些东西,往日是从来不咬她的。
文臻笑着对她耸耸肩,“哎呀,我没你这份天赋,又不能驭天下之兽去杀你,也不能阻止你驭兽来杀我,顶多让它们陷入混乱,混乱中总有一两个比较蠢的,弄错了指令,咬你一口半口的,真不好意思了。”
唐慕之霍然抬头看她。
满是血丝的眼底满满憎恶。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
这奸诈恶毒的女人!
她猛地抽出匕首来,二话不说便挖掉了脚踝上一块肉,血淋淋挑在刀尖,对着地下一扔,便有那些恶心的虫子野狗一拥而上抢食,她面无表情地看着。
文臻也面无表情地看着,胃却开始不舒服。
这女人疯魔了吧?
但她没有转开眼光,对上盯着自己的唐慕之,笑嘻嘻道:“就挖了一块肉?你确定这样就搞定了?要么和你断指求生一样,把腿也砍了?”
唐慕之不理她,撕下衣襟扎紧伤口,慢慢站了起来。
她知道口哨已经没有用处,嘴唇一动,野狗奔离,虫蚁退去,飞鸟扑扇着翅膀如大团的云一般飞开。
有一些鸟不知道是不是被相持的指令给弄晕了头,歪歪斜斜飞过唐慕之身边,唐慕之嫌弃地摆头避开,衣襟上还说落了一些绒羽。
文臻唇角弯起一抹笑。
对面,唐慕之抬起头,就看见她这个笑容,眼底立即浮现憎恶。冷笑道:“觉得自己又赢了?也是,你这种人,占点上风便以为有了一切,其实你有什么……”
“我有燕绥的爱。”
唐慕之呛了一下。
对面,文臻笑得清亮沁甜,十分刺眼。
“你出身卑微,心思深沉,哪里有能和殿下相配的地方……”
“我有燕绥的爱。”
唐慕之:“……”
“就你这种人,自从出现在东堂,什么时候用过光明手段?哪次不是靠着欺骗诡诈,靠着男人的让步和撑腰,又有什么资格……”
“我有燕绥的爱。”
唐慕之:“……”
愤怒。
感觉无法对话。
想杀人。
“唐慕之。”文臻忽然笑道,“运气都算实力的一种,更不要说手段和嘴皮子。但既然你不服气,我就给你一个死心的机会。”她捋起袖子,“来,我们拳头到肉地打一场,博个赌注如何?”
唐慕之冷笑看她。
“其实也不叫赌注,什么谁赢了任谁处置都是废话。我们无论谁赢了,都不会放过对方。愿不愿意,都得受着。”文臻负手看她,“就加个赌注,你如果输了,必须要如实回答我所有的问题,否则你亲娘永堕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如何?”
唐慕之浑身一颤,一瞬间看文臻眼神如见厉鬼。
文臻心底笑了笑。
果然如此。
其实赌注什么都废话,她们两人不死不休,没有赌的必要,她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诈这句话。
世人都传唐五唐六是双胞胎,可她瞧着,这两人除了相貌略有近似,其余八竿子都打不着。
两人的相处模式也很奇怪,唐五对亲妹妹淡漠,唐六对亲哥哥畏惧,地位高下也相差很大。
这两人也许是兄妹,但绝不是双胞。
豪门世家的亲缘,其实是这世上最淡薄的东西。
“我如果输了呢,我就解了你身上的毒。”
唐慕之低头看自己的脚踝,文臻笑了笑,真是想得太简单。
唐慕之抿着唇,甩下了自己黑色的斗篷,紧了紧自己黑色的手套,她只有断指的那只手戴着手套,而皮肤极致苍白,望去像一只手凭空消失一般诡异。
“那就来吧。”
……
易秀鼎自从被燕绥送了被子,便再也没去屋顶上睡过,她只在自己陈设简单的屋子里打坐,她的房里连个火盆都不设,和她的人一样,冰洞一般不带人气儿。
梆子一遍遍敲过,她犹未睡。
外头有脚步声,听声音是夜里伺候的侍女。
一人道:“方才好像有道影子一闪而过,你看见没有?”
另一人道:“看见了,瞧着娇小纤细,头发长长的……哎呀你别吓我,不会是女鬼吧?”
易秀鼎听见“娇小纤细”四个字,眉毛一挑。
两人从她窗下经过,一人道:“对了,今天那位夫人要了那许多安息香去做甚?”
另一人道:“许是难以安寝吧。不过要的是最好的那一种,要那么多,这便是十头牛,也能熏睡个十天半个月吧。”
“这是要做什么?不会是要私会情郎去吧?”
“这人啊,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说那对夫妻,素日里多么恩爱?却原来也……”
两个人笑了一阵,脚步声远去。
易秀鼎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终于从自己的后窗翻了出去。
她身形如飘絮,眨眼就到了文臻燕绥房间的后窗,却看见一条人影,一闪不见。
那身影分明是个男子,看起来还很年轻。那身法太鬼魅,易秀鼎自衬追不上,且对方是向外去的,也便没有追。
她落下来,站在窗前仔细听了一会,她皱起了眉。
屋内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且声息时浅时重,确实不像自然入眠的呼吸。
她不再犹豫,掀开窗户,即将飘身而入的时候,忽然停住,看一眼屋内。
然后她发觉了这间屋子不能轻易踏入。
隔着窗户,她看见床上确实只有燕绥一个人,而文臻已经不见了。
半夜三更留夫君一人在床上,自己溜出去了?
那两个丫鬟说的是真话?
她又听了听燕绥呼吸,发现他难得地在沉睡。
她在屋顶睡觉好几天,是隐约听得出燕绥的睡眠状态的,这人整夜整夜失眠,但也不能用这么重的药,那是饮鸩止渴,万一起了依赖,结果只会更坏。
她心底微微起了怒气。
将他迷倒,又留他一人在屋内,虽说屋内全是机关,可万一来个武功高强心怀不轨的人怎么办?
她一时倒不敢走了,但也不敢进屋,便隔着窗,盯着燕绥的睡颜看。
看那人眉目如画,发丝如墨,松松地拥在颈侧,显出几分醉人魅人的慵懒来。闭上眼的他,少了那几分素日的矜贵空冷之气,气韵安宁而静谧。
令人心思也宁谧如入云端。
有的人睡颜,也像一场视觉盛宴。
她久久地立着,浑然忘却今夕何夕。
燕绥睡觉没放帐子,那帐子忽然开始无风自动。
屋内有火盆,燕绥似乎有点热,却习惯性睡得板直不乱动,额间微微有了一点汗。
易秀鼎的目光,落在床边的柜子上。
片刻后,一条汗巾,从柜子里,慢慢地钻了出来。
柜子门关得紧紧的,但那条汗巾就这么出来了,一点一点的,从虚幻中出现,直到渐渐完整,而柜子门还是关着的。
下一瞬那汗巾落在了燕绥的额头。
像有人拿着汗巾一样,那汗巾的尾部微微提起,以免落在燕绥脸上,只中间部分在轻轻地擦拭燕绥额头的微汗,汗巾质地柔软,那动作更加柔软。
窗外,易秀鼎紧紧盯着汗巾。
她神情中迷茫和迷醉交融,似乎忘却今夕何夕。
直到屋顶上传来衣袂带风声,有人似乎在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