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飞白:“……”
刚才一巴掌按头的力气呢?
看不出你是这样的大家闺秀。
他最后只好以肘支地,侧身翻下,躺在泥地上,觉得自己像只翻肚皮的死狗。
此时周大小姐却灵活地翻身而起,伸手一把就将他拽了起来,轻轻松松又掂上了肩膀。
林飞白已经不想发表任何意见了。
惹不起。
受着便是。
好在自此以后便没遇上哨兵,营地果然空了许多,林飞白因此越发心急,怕文臻那边要是没有准备,怕就要遭遇夹击。
也不知道是他的心绪传染了周沅芷导致她也有点心急,还是这地面太难走,周沅芷忽然身子一歪,险些带着林飞白栽倒。
她十分能忍,脚肯定崴了,却一声不吭,林飞白反应也快,唯一能动的那只手将她一拉拉住,但这已经发出声响,远远有人大喝:“谁!”
后方忽然传来一声鸟叫,是侏儒发出的声音。随即身后大亮,空气中咻咻破空声响,夹杂着一道道的热力袭来,林飞白听惯了这样的声音,来不及细想,猛地将周沅芷一推,自己的外衫瞬间便脱了下来,呼地一声如黑云狂卷,将射来的火箭都兜在衣裳里,火焰立即燃烧成一个大火团。
周沅芷大声道:“往西南角扔!那里有火油桶!”林飞白抡臂一甩,那大火团便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飚射而回,熊熊烈火在空中拉扯出一道绚烂的长线,十分精准地落到西南角的那一片帐篷上,金麒军士兵们大惊失色,纷纷开弓拦截,可是论起拉弓射箭,谁也别想和林飞白争锋。他天生臂力强盛,更兼多年苦练,膂力惊人,寻常将军开八石弓便是武勇非常,他能开十二石,可谓军中传奇。那一团火箭到了他手里,速度和力量的反扑,凶狠非常。
轰然一声,西南角一个帐篷火光和黑烟同时炸开,随即便是一连串密集的爆响,有什么东西被撞了出去,带着一股火焰骨碌碌一阵乱滚,几乎瞬间,火线就如巨蟒一般顺着帐篷边缘游蹿,转眼升腾为巨大的火墙,地面上的火像红毯一般迅速蔓延,无数人从帐篷中冲出,在烈火中黑烟中狂呼乱叫。
很明显,林飞白卷回去那一大批箭,不仅点燃了油,甚至撞翻了油桶,那一处原本单独划开区域,甚至四周清了草皮,挖了沟渠,就是为了防止着火,但架不住林飞白太过凶猛的力量,将一个油桶生生隔空撞出了帐篷,越过了沟渠,点燃了附近的帐篷。
纷乱中周沅芷回望林飞白,眼神晶亮。林飞白看见这样的目光,也不禁心中一动。这般属于女子纯然的崇拜和欣赏,任何男人都不能抵抗,他抿抿唇,伸手去捞周沅芷,周沅芷咬牙站起,随即又是一歪,很明显不能走了。两个侏儒蹿出来,一个扶起周沅芷,一个拉住林飞白,林飞白经过刚才这一番气血流转,一条腿又松快了一点,便借着侏儒的力,拉住了周沅芷,单脚一蹿,带着她蹿出好远。
只是姿势难看了些。
周沅芷不觉得难看,两个人一个好了左脚,一个右脚没事,跳起来也跳得绝配,她陪着林飞白,一二三起跳,像一对美貌的青蛙带着两只小青蛙,渐蹦渐远。
林飞白在逃命中还不觉得什么,忽然听见周沅芷在某次跳跃奔逃的间歇,迎风感叹地道:“看,我们俩连蹦都能如此合拍!”
下一秒,她往上跳,林飞白往下跃,哗啦一声水响,两人跌进了一道溪水里。
林飞白抹一把脸上溅上的水,道:“我倒觉得我们挺没默契。”
“能同时跨进一条河里那也是缘分。”缘分大师周沅芷如是说。
林飞白再次不想说话了。
后头喧嚣声起,除了大部分留下来灭火,剩余的士兵都追了过来,林飞白把手浸在冰凉的河水里,这里是上游,水还比较浅,他的眸中倒映着火把的光影:“我在这里解决他们,让他俩带你逃往那边树林,等下我过来和你汇合。”
“请问林侯,你打算怎么解决这数百士兵?”周沅芷好奇地道,“用你半瘫的手和脚?还是用你虽然不瘫但是已经烧伤的这只左手?”
林飞白默默地把藏在水里的那只手拔出来,周沅芷伸手过来抓住,修长的手掌上起了一排巨大的燎泡,是方才火箭太多,林飞白收箭的时候,为了挡住一支从角落里射向周沅芷的箭,只得悄悄徒手抓住扔进了衣服里。
林飞白要抽回手,周沅芷不让,不仅不让,还用尖尖的指甲试探地戳了一下一个泡,林飞白嘶地一声猛地缩手。
周沅芷诧异地道:“还以为你是钢铁之躯,不会痛呢!”
林飞白咬牙,又咬牙,终于怒道:“快走吧!你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用你不会武功的手对付敌人,还是用你已经崴了的左脚踢人?”
他毕竟自小和燕绥斗嘴,虽然很有风度地尽量不和女人计较,但是被怼了这么一整晚,不断地噎噎噎,此刻眼看敌人围来,终究烦躁得有点忍不住。
留在这里没用的周沅芷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抬起自己崴了的左脚,踢了他一脚。
林飞白:“……”
行行行,你能踢。
难受,想哭。
追兵越来越近,这里是靠着山壁的一条溪水,三面都快要被包围。
没法逃了,林飞白吸一口气,做好了死战到底的准备。
周沅芷忽然拉了拉他衣角,道:“林侯。”
林飞白:“嗯?”
“喊我一声动听的。我就给你看看我留在这里到底有没有用。”
林飞白:“……呸!”
……
第两百三十二章 过年
夜间的易家大院十分安静,仿佛一切都已经随着长老堂事变结束而趋向安宁。
至于那些封结的冰下涌动的暗流,也仿佛并没有人察觉。
大厨房在易家执役多年的厨子李石头,最后一个熄了炉灶里的火,将布巾搭在肩膀上出门来,一手拿着一壶茶,转身准备锁门。
他的影子长长拖在地上,李石头随意看了一眼,忽然发觉自己的影子后面,好像还有个影子。
他浑身汗毛一炸,猛地转身,看见身后人的刹那,终于舒了一口气。
“小姐你吓我一跳。”
一身青衣罩着斗篷的女子一动不动,唔了一声。
“小姐这半夜忽然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李石头……你,之前没捣鬼吧?”
“啊,小姐说什么?什么捣鬼?”
“为什么那两人没有对掌馈长老的夜宵下手?我们明明已经布置好了等他们上钩了。”
“这个……小姐……这个我不知道啊……”李石头搓搓手,一脸的尬笑。
女子看了局促的他一眼,觉得这个一辈子老实的人,也做不出双面间谍的事情。
“你再帮我做一件事吧。”
“这个……”
“他们欺负你娘,还颠倒黑白,在你面前挑拨是非,保不准这件事了了,他们还想杀你灭口,你自己便不怕死,你娘呢?”
“……小姐请吩咐。”
“因为你的信息有的是对的,而我们的计划没成功,所以他们对你还是信任的,所以你明天再去送一次点心。这回用豆皮写信吧,把豆皮用这药水浸泡了再做。不管他们吃不吃,都会沾上。”
女子递过去一个小瓶子,里头是一些无色的粉末,李石头接过来,将瓶子一倒,一吹。
粉末蓬开,扑在女子脸上。
女子一声尖叫,往后急退,赶紧拿袖子擦脸,也不敢骂人,也不敢呼吸,生怕一张嘴一呼吸就把药粉吸入进去了,那就真的没命了。
她一边庆幸这药用在肌肤上没事,一边用力擦,却发现药粉太细,一时擦不干净,下意识要去找水,李石头手一抬,道:“要水吗?”
女子刚想说要,一壶滚烫的热茶便泼了过来,正正泼在她脸上,她尖叫一声,猛烈晃头,斗篷掉落。
李石头扑过来,一拳头将她捣在地上,把那块脏兮兮的抹布塞在她嘴里,骑在她身上,一顿老拳砰砰砰全冲她脸上招呼:“你还骗我!你到现在还骗我!韩芳音你这个狠毒的女人,明明是你们韩家帮那个狼心狗肺的刘新欺负我老娘,竟然有脸跑来,一而再再而三地耍我,颠倒黑白……你他娘的才是颠倒黑白!”
韩芳音的惨呼声被抹布堵住,只留喉咙里不断绝的呜呜之声,她的脸被烫得飞快红肿起来,再被老拳重捶,很快就烂得不成模样,李石头心中愤怒,拳拳到肉,生生将那一张脸捶成了酱。
女子在地上捂着脸翻滚,李石头打累了,正准备歇个手,忽然后背剧痛,砰地一声,生生给人踢了出去,来人一脚将他踢开,一手拎起韩芳音,转眼不见。
她身法很快,转眼就快到了大院西侧的某处院墙,韩芳音终于挣扎着把嘴里的抹布吐了出来,啊啊地呕了几声,哭道:“唐六小姐,唐六小姐,救我……救救我的脸……”
唐慕之低头看了一下她的脸,饶是她这样心硬如铁的人物,也禁不住眉毛抽了抽,随即她冷冷道:“救什么救?本来也不好看。”
韩芳音发出一声长长的抽噎声,道:“我们是盟友……我帮你潜伏在这里……”
“那又怎样?不过互相利用,别说得好像出于一番好心帮忙一样,恶心。”唐慕之一步跨上墙壁,“我也不是救你,我只是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有很多事不是你能做到的,帮你的,或者说指挥你的那个人,是谁?”
韩芳音忽然安静了,随即道:“想知道,就救我吧……”
唐慕之冷笑一声,此时她正经过一处枯井,作势要将韩芳音往井里一抛。
韩芳音却早已紧紧抱住她双臂,嘶声道:“我不知道是谁!我真不知道!我只知道是易家人!是他们派人从县衙监牢里把我救了出来……我……我不甘心……主动提出想来这里的……”
唐慕之手臂一抖,韩芳音只觉得双手酸麻,险些抱不住她的手臂,急忙叫道:“我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是我有一个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唐六小姐,城里就快乱起来了,无论是现在出城还是你还想做什么,马上都是好时机……真的,我不骗你,易家有能人,谁想捣乱最终都没好下场……唐六小姐……我也不求你救我了……看在咱们这一阵合作的份上……你把我带出易家大院就行……”
唐慕之瞟她一眼,看她此时目光还在乱闪,心中嗤笑一声。
这女人倒是识时务,发现事不可为就退而求其次,说不定心里还打着万一被逮着可以卖她一次的主意呢。
身后有细微的声音响起,有人追来了,唐慕之不出意料地回头看了一眼。韩芳音早已暴露了自己却不自知,今晚肯定要被文臻按住,她过来插这一手可不是为了救这女人,只是想知道真正背后出手的那个人是谁而已。
这女人听说之前在韩府得罪了文臻燕绥,被关押后又逃出,大抵是想报复,又想在易家立功,便自告奋勇来了长川主城,其间和她遇上,便邀她一起去长川主城,之后两人由易家一个蒙面人接应,藏在平云夫人的院中,据她猜测,韩芳音住在平云夫人那里,也有受命监视平云夫人的意思。之后韩芳音先是抢先一步挑拨了李石头,拿出伪造的家信,骗他说他老娘被朝廷刺史队伍欺负,李石头信以为真,按照她的吩咐,给文臻递送消息,消息内容为了取信两人,有真有假,比如易修年中饱私囊是真的,掌馈长老每旬要吃荠菜汤圆这事儿,是假的。但掌馈长老自己并不知道这回事。韩芳音和她背后的人设计了陷阱,等文臻燕绥出手,结果那两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对危险有嗅觉一样,竟然没有动夜宵的主意。这个计划也便失败了。
韩芳音没有武功,能做的事有限,但对于积极发光发热很是热衷。这一出失败后,她顺手救过自己,挑唆过易秀鼎,先后给唐羡之和自己打开过丹崖居暗道的门,到今日,眼看诸般手段,都没能奏效,心有不甘,居然想着再用一次李石头。
然后便栽了。
后头有衣袂带风声起,此时唐慕之已经越过高墙,到了街道之上,唐慕之忽然反手将韩芳音往后一扔,韩芳音像炮弹一样砸向后方,脸上的血滴在风中飞出一串。
与此同时唐慕之撮唇吹哨,四面犬吠鸟鸣声起,几乎一霎那,各处黑巷子里便蹿出流着涎水的野狗,狂吠着冲韩芳音的方向扑来。
韩芳音昏头昏脑爬起,看见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唐慕之我救过你你不能这么对我——”还没说完,便被一只鸟啄去了一缕头发,脚下则拼命才踢开一只狗的撕咬。
而前方,黑暗的街道里午夜的雾气里,影影绰绰亮起越来越多的幽绿色的眼睛。
唐慕之已经不见了,只有她的声音在夜风中毫无情感地回荡:“这种时候还想对我下手,想在我身上留追踪香,然后拿我的下落和文臻她们做交易换你自己一命?那我只好拿你和狗挡一挡追兵了。”
一大群野狗乌泱泱地扑过来。
韩芳音后有追兵前有狗群。
最终她转身,扑向来路——和被野狗撕裂比起来,她宁愿落在敌人手里。
但是后头追来的敌人,易人离和耿光等人,停下了脚步,看看前方,一哄而散。
和为这种女人和野狗作战比起来,他们宁愿放弃报复。
反正自然有狗收她。
韩芳音惶然地站在大街上,眼看前方忽然就没了人,而头顶忽然一痛,一只鸟扑扇着翅膀抓着她头发飞起,有血流流过脸上的伤痕,更添一层疼痛,眼睛被血糊住,再看不清前路。
她嚎叫一声,跌跌撞撞狂奔而去,野狗狂吠着跟上,像一道腥臭的黑风,撞入了午夜的小巷里,一路远去。
……
溪水旁,林飞白和周沅芷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