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正乱,似乎无人察觉。
文臻揪住了一个婆子的头发,把她用力往外一搡,那婆子跌跌撞撞扑出,险些撞到那个黑脸汉子身上。
那汉子急忙走开几步,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神一凝。
此时护卫已经疾奔而来。
唐瑛被护着远远退开,此时又惊又怒,喝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再打,就统统送官!”又招呼闻近纯,“十三小姐,你这闻府这般乌烟瘴气,你还是别呆了,这便随咱家进宫吧!”
闻近纯立即微笑应了声是,走到唐瑛身边,唐瑛皱眉道:“你去尚宫局呆几日,学些规矩再进宫……叫你弟弟停手,你以后就是有品级的女官,一家子注定要飞黄腾达,哪里是这些下等女子能比,这般厮打,没得失了身份。”
闻近纯恭声应是,正要转身,忽然被人撞了一下,她一回头,脸色就变了。
刚才趁乱溜走的丫鬟,此刻正一步步倒退着走回来。
她面前,易人离手里一把剔骨刀,一步步逼着她。
丫鬟惊惶太过,脚下绊到石子,哎哟一声跌倒,饶是如此,手中篮子也紧紧抓着,里头笔墨滚了一地。
她人还没起身,先赶紧去拿篮子。
文臻忽然大声道:“姐姐你这篮子里——”这声着实很大,盖过了吵嚷之声,众人下意识转头看来。
那丫鬟脸色一变。
易人离一声怪笑,劈手夺了那篮子,往底部一摸,然后哈地一声笑。
那丫鬟脸色死灰。
等他的手从篮子里再伸出来,手上已经多了一叠纸。
易人离把纸条捻成扇形,对着众人一晃,怪腔怪调地叫:“我不认识字啊,各位,这上面写的啥啊,是情诗吗?”
众人仔细一瞧。
那纸条上果然有字,赫然大多数是烤肉涮肉。
一霎寂静,揪头发的踹肚子的齐齐停在当地。
那黑脸汉子愣了半晌,愕然指着里头一张,“那不是我写的吗?”
他这一认领,顿时众人纷纷指出哪张是自己写的,说着说着便明白是怎么回事,都斜眼看闻试勺手里拿的那一叠。
本该在闻试勺手里的东西,结果被人藏在了篮子底部,把另外一叠换给了闻试勺。
手段也罢了,关键这投票本也是临时决定,仓促之间便成这一计,还能立时找到人配合,这出手的人,不简单哪。
好半晌,诸大德呵呵一声冷笑打破寂静,“好一手瞒天过海李代桃僵。”
几乎所有人都在看闻近纯,只有唐瑛,微微皱眉,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还有一个,文臻,她在看燕绥。
燕绥……终于吃完了。
无论是比试、吵架、投票、争斗,还是此刻翻转,哪怕乱成一锅粥,飞起的鞋子几乎擦过他头顶,他都不抬眉毛地在吃,他的脚下鱼骨配对,贝壳成堆,羊腿骨排骨啃出精髓,最难得两两相对。
文臻评为今日大肚之最。
燕大肚最难得的是,四周早已成了垃圾场,唯独他所呆的一小块地儿形成一个完整清洁的唐僧圈,连同他自己、他的烤肉架、他的涮肉锅。
此刻他抽出一幅雪白的帕子,对折,再对折,折得方方正正,在唇上一印,展开,再一印。
慢条斯理,不染尘埃。
以至于这种紧张时刻,不止一个女子忍不住偷看他。
文臻……文臻只觉得辣眼睛。
看闻近纯都比看他舒服。
闻近纯才是此刻场中目光包围最多的人,难得这小姑娘这种情形依旧镇定如常,甚至唇微张神情愕然,一脸“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表情。
这表情无辜得让众人原本十足的把握都开始了自我质疑。
闻试勺神情就好像被雷劈了一道又一道——今日发生的事实在有点超出他心脏负荷,闻家的脸面和被踩到泥水里的那些鱼肉也差不离了,以至于他愣了好久,才转开眼光,先去询问那个负责收纸条的丫鬟。
易人离得了文臻吩咐,一直紧紧盯着那丫鬟,绝不给她任何逃离或者自戕的机会,然而这丫鬟也是嘴硬,伏在地上,口口声声说这纸条的事她不明白,不知道何时纸条被换掉的。甚至还反咬一口,说易人离一直跟着她,是他趁乱把纸条调换了,结果那个黑脸汉子跳出来作证,说自己看见了丫鬟离开的全过程,易人离自始至终没碰过她。
易人离要揍那丫鬟,被文臻拉住——真揍了,某人就有机会再次把水搅浑,才不能便宜她。
大家面面相觑,都知道是睁眼说瞎话,但死不承认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闻试勺又查看手中那叠纸条的笔迹,却和在场的任何人都对不上。
末了闻试勺咳嗽一声,道:“此事还是稍后再查吧……”
君莫晓立即道:“那到底是谁胜出?”
“自然是……你们。”
第四十一章 此唇好吃
唐瑛皱眉,嘴角一撇,冷笑一声,却没有说什么。
闻近檀有喜色,君莫晓却还是皱着眉,她知道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已经不错,但依旧心底不甘。
她犹疑地看向文臻。
文臻只笑了笑,道:“家主,我想和这位姑娘单独说几句。”
闻试勺犹豫一下,应了,易人离单独将那丫鬟拎到一边,文臻走过去。
吃饱喝足的燕绥,此刻才有空看文臻一眼,正看见她背对众人,和那丫鬟嘀咕了几句。
众人都有些紧张,燕绥却是懂唇语的,只看那唇形,便知道她干了什么。
看着傻兮兮的,还真是个……不吃亏的小狐狸。
燕绥的目光,饶有兴味地落在她饱满微翘的唇上,少女的唇色是一种介乎于粉与橙之间的娇红,黄昏浅淡的日光为那唇角镀一层淡金,那红色便显得分外柔嫩,自带珠光,唇珠圆圆一颗,玲珑精美,而唇角说起话来微微翘起,不笑也有三分喜气。
看起来……挺好吃的。
文臻说完话一回头,就看见燕绥滑过的目光,见她目光撞上,燕绥也不避,指尖对唇一点,口型道:“韭菜——”文臻大惊——韭菜沾牙上了?这方才还说了许多话……
下意识想要捂嘴,随即便反应过来,刚才她一直在干活来着,除了忙里偷闲吃了几串五花肉,根本没有吃烤韭菜!
文臻:“……”
对你微笑,纯属礼貌!
……
她不过和那丫鬟寥寥说了几句,那丫鬟便开始哭泣,等她站起身来,那丫鬟已经伏地哭道:“婢子说,婢子说,求家主饶了婢子……是……是……”
众人都看闻近纯。
闻近纯微微抿了抿唇,难得此时还能保持镇定。
“……是十四少爷!”
众人的脑筋一瞬间打了个结,险些以为自己听错,啥?
十四少爷闻少诚本人,和刚刚赶来的闻少宇,愣在当地。
“是……是十四少爷说,宾客看样子多半会选烤肉宴,让我趁送笔墨机会,带个双层的篮子,将写好九白宴的纸条藏在篮底,到时候换给家主……”
一大群人的目光齐刷刷盯住闻少诚,盯得他后背瞬间起了一层白毛子汗。
他张口结舌半晌,才猛然惊醒一般大叫:“不是我!不是我!你诬赖!你诬赖!”
一直一动不动的闻近纯,此刻终于动了,她慢慢转头,第一次正式看了文臻一眼。
这一眼寒意与含义不绝,深如黑海。
……闻真真这丫头……小瞧了她啊!
这明明是怕指证她被她摆脱,直接祸水东引,栽到经不住事的闻少诚头上。
要么闻少诚担不住事把她扯出来,她为自己辩白,姐弟反目,她失去家人宠爱。
她不辩白——正好。
要么闻少诚没扯她,忽然有担当了咬牙认了,她默认,家人寒心,她失去家人宠爱。
她挺身而出护弟弟——正好。
要么家人被离间,要么她自己担。
结果都是一样的。
彩墨那丫头,是她从小暗中培养的人儿,向来忠心耿耿,否则她也不敢让她做这极容易泄露的事。
只是彩墨不太聪明,这点她觉得正好,太聪明的丫鬟拿捏不住,有点痴性儿的最好。忠。
然而很明显这痴性儿被闻真真利用了,那丫头只知道不能招出她,换个目标她就失去了警惕性。
但闻真真是怎么三言两语就骗到她的?
此刻无暇思考这些,闻近纯吸一口气,那边,闻少诚还在跳脚叫嚣,一边叫一边眼光就向她这边飞,很明显这弟弟很快就要扛不住了。
她目光转向闻少宇,闻少宇正站在闻少诚身边,一边安抚他一边急急地帮闻少诚辩白。
接收到闻近纯的目光,闻少宇愣了愣,随即便反应过来。
不能让闻少诚继续说下去!
闻少宇的手,有意无意地按住了弟弟的后颈。
他习过武,想要弄晕弟弟很容易,到时候再说“气晕了”,闻近纯自然便有话说。
闻少宇的手指眼看就要按到地方。
一直在观察自己堆的那堆骨头的燕绥忽然抬眼,说一声,“多了一块。”
手指一弹,咻一声,一小块鸡骨头电射而出,正正撞上闻少宇手指,闻少宇哎哟一声,手指已折。
而浑然不知自己逃过一晕的闻少诚,还在大喊,“这怎么可能是我!我一直在那边打架!我都不认识这个丫鬟!”
文臻阴恻恻地道:“关进祠堂审问几日便知道你到底认识不认识了。”
君莫晓立即道:“关祠堂?太轻松了吧?这可不是小事,是选女官!皇家还有人在呢,这是欺君!要报官!”
唐瑛刚想说什么,诸大德已经肃然道:“这位姑娘说的是,此事并非仅仅是你闻家家务,这是我东堂皇宫遴选女官,其间作假,自然罪在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