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里那双手在瑟瑟发抖,闻夫人瞪着她的眼珠子似乎都快要飞出来,文臻有趣地瞧着她——哎呀气得快要疯了呢。
在闻夫人的怒骂出口之前,她声音一低,飞快地道:“你真的要骂?信不信你一开口,我这手往下一扔,你就得真给我磕个头?”
闻夫人刚才已经被她拉住,正是半起身未起身的姿态,她双膝酸软,还不能自己站起,这时候文臻如果手往下一放,她非得再跪下去不可。
那她宁可死了。
“给你台阶,就自己下吧。”文臻笑道,“真想一步一磕头啊?”
掌心里的手抖得和得了羊癫疯似的,但终究是没有抽开,闻夫人靠她支撑着站起身,咬牙看了她一眼,转头怒喝,“还不来扶我!”
她的丫鬟急忙上前将人扶走,文臻凝视她的背影,热泪盈眶地和身边人唏嘘道:“闻夫人这么谦抑自省,这样给我这个小辈赔礼,真叫我钦佩又感动啊……”
闻夫人背影似乎抽了抽,离开的步子更快了……
易人离凑过来,在她身后叽叽咕咕地道:“这女人刚才是中招了?我跟你说她其实好泼的。刚才她揍闻十三了,就在那树丛后。我的天,吓我一跳,闻十三还没站稳,她一个巴掌就摔上去了,声响哟,那个脆。”
“哦?”文臻看那边刀鱼已经处理好了,又让君莫晓选了上好的口蘑吊汤。
“开口就骂上了,骂她没用,说在她姥姥家低声下气这许多天,给她进宫的人手和助力都准备好了,结果她居然输给了你,还敢自动退出,退出以后她弟弟怎么办?女官入宫六品,一旦到了四品,只要行事不出差错,都会有恩赏,他弟弟的荫官名额就指着这个了!”
文臻摊手耸肩,一脸懵逼,“是啊怎么办呢?”哈哈一笑,转身去忙,选一个大铁锅,洗净锅盖,这个时代的锅盖都是木头的,仔细闻闻,香气清逸,木质不错。又让君莫晓找来青果,也就是生橄榄,君莫晓给力,拿过来的是生橄榄饱满且香气特别,说是闻家三房的四小姐的嫂嫂的娘家的秘方,文臻想,哦,那个做一桌子鲤鱼的。
“……后来闻少诚也去了,骂他姐姐恶毒,自己干的事还要他来背锅,和他娘哭诉,他娘一听,得,反手又摔一巴掌,你瞧闻近纯脸为啥红得那么齐整?一边一个呐。”
文臻啧啧,看不出来闻近纯那么老辣,在家还是个小可怜儿呐。
她用生橄榄榨汁,在锅盖背面仔仔细细涂了一层,身后,闻近檀端着烧好的刀鱼来了,香气四溢,闻近檀做菜比君莫晓更细致,刀工尤其了得。所以一事不烦二主,文臻又请她帮忙削了一些细竹丝。
文臻关照闻近檀不用烧得过烂,此时刀鱼硬挺笔直,真有点犀利如刀的意思,文臻取出刀鱼,用细竹丝将刀鱼固定在锅盖的背面,得固定牢了,不然就真的得去吃牢饭了。
她们这厢忙碌已经转移了地点,转到园子里,用了先前专供闻近纯的小厨房,几位公公和闻家的客人们去了暖阁,厨艺这东西,也算是不传之秘,不好站在一边看着。
闻家十来位姑娘都留了下来,文臻也没赶她们,就让她们瞧着。
面条现擀是来不及的,但是厨艺比试备面条是必然的,好在这场考验针对的本就不是面条,很快就有人贡献了自己亲手擀的面,文臻看了也和自己的差不了多少了。
锅里是烧刀鱼的原汤,加了点老母鸡牛腿骨熬出来的高汤,盖严锅盖,三刻钟后,文臻以清汤下面。
面条下好,时辰也到了,唐瑛还真是掐着点过来的,进来一看,并没有看见清理出来的任何刀鱼的刺,当即冷冷一笑。
他环顾一圈,“咱家的面呢?快些,还等着回宫呢。”
闻近纯的父亲闻品馔是个看起来很温吞,说话语气也很温吞的人,“许是还没得?公公给的这时辰有些紧,若是耽误了些,或是有一两根刺,怕也是难免……”
“这是选女官,以后要给陛下调养身体的!”唐瑛神色凌厉。
“做不了就明说,别耽误我的时辰,也要不了你们的命,看在闻家面子上,做个御女……”
文臻掀开了锅盖。
唐瑛猛地闭了嘴。
闻家人和客人们因为那句御女而变化的脸色,忽然一滞。
香。
是一种特殊的,清逸而又馥郁的香气,清逸来自极品河鲜,馥郁生于精致的汤底,闻到这气味的一瞬间,众人明明已经饱了的肚子,又咕咕开始打雷。
热气散尽,就看见里头一团一团的鱼肉,细腻如茸。
可是鱼骨呢?鱼骨去了哪里?剔个刺,整条鱼骨都不见了?
大家一直都瞧着,没看见谁动手,这又是什么时候剔的?
第四十三章 蛔虫成精
文臻端上面条,看上去平平无奇,面根根分明,白里微黄,透着小麦的朴实香气,汤汁清爽微微透明。
直接倒进鱼肉锅中,略略一拌,撒一把碧绿青葱,一锅面,红白绿相间,浓烈配色对味蕾也是一种冲击。
文臻拿过几只小碗,锅盖背面能放的刀鱼有限,所以为了避免浇头不够,面也不多,不能人人有份。
众人神色都有些惊异,这色香味,不用尝都知道绝非凡品,尤其是刚才幸灾乐祸的那些闻家人,此刻都难掩惊异。
只有闻近纯看上去最为镇定,微微垂着自己发红的脸,岿然不动模样。
唐瑛哼一声坐下来,等着自己的那份最先上去。
其实他和诸大德同品级,对方年纪大他许多,理应以诸大德为先,可他根本就没这个意思。
诸大德笑眯眯的,一脸不计较模样。
文臻刚要动手,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她一瞧,呵,燕绥。
不行,这勺子可不能给他,谁知道他会干出些什么来?吐口唾沫什么的怎么办?
“你不给我,我就让君莫晓对里头吐口唾沫。”燕绥的语气闲闲淡淡。
文臻:你是蛔虫成精的吗?
君莫晓:怎么了?吐唾沫这种事为什么一定要指定她?这美人是在拐弯抹角说她檀口吐芬吗?
有点羞涩怎么办?
“你来你来。”文臻殷勤地把勺子塞给燕绥,转头和唐瑛道,“公公,你瞧,诸公公身边这位小公公多孺慕你,抢着要亲自给您盛呢。”
燕绥看她一眼。
好,很好,一句话恶心三个人。
还赶紧把锅让给他背了。
这丫头看上去一团甜蜜馅儿的,里头都是黑芝麻吧?
燕绥也不理她,面条凉了就不好吃了,满满装了一碗,拿起筷子。
他还嫌弃文臻准备的碗小,特地换了个新的大碗。
唐瑛伸手来接,心想这小公公大抵是方才被他招揽,动了心,这公然不给老诸面子呢。心中满意,呵呵一笑,想着要夸句什么才能气死老诸呢?
对面拿着筷子的手动了动,挑起一筷面条,送进嘴里。
唐瑛的手凝固在半空中。
其余人的神情,凝固在脸皮上。
一大群人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燕绥,有点麻木地看着他一筷,一筷,再一筷……
唐瑛的脑子则有点糊了,他刚才想着如何气老诸,那句话刚刚想好就被这面条一起吞到燕绥的肚子里去了。
唯一没发呆的只有文臻了,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趁大家发傻,她飞快地把面条分装进小碗,一一送到有资格品鉴的人手中,给自己和君莫晓闻近檀也留了一口——动作不快一点,那货再装一碗,锅里就没了。
所以燕绥吃完一大碗之后就发现果然锅里已经只剩汤了。
而唐瑛的咆哮声此时才爆炸,“你!做什么!”
“吃面。”燕绥此刻心情不错,愿意答他一句。
答了还不如不答,唐瑛的表情好像已经快要把脸撕裂了。
“吃啊,各位趁热吃啊。河鲜面凉了就腥哟。”那边文臻还像一个主妇一样在招呼客人,唐瑛听在耳朵里,觉得太阳穴上的青筋都似乎猛地蹦出了额头。
诸大德第一个动筷子,一边吃一边赞,“香鲜汁浓,鱼肉细腻入口即化,真的是一根刺也无!好鱼!好汤!好面!哎,大家吃啊,大家怎么不吃啊?”
众人有点麻木地跟着动筷子。
有点想哭怎么办?
怎么吃个面也扯进两宫暗斗里去了?
唐瑛抖了半天——他虽然刚刚和德胜宫搭上线,还没资格见娘娘,但已经足够他顶着德胜宫的光环顺风顺水,从没经受过这么大的恶意,一时竟然懵了不知道怎么办,自己动手万万不能,叫拿人吧,他也只是个有点儿权的太监,身边跟着的是小太监,用不了护卫;呵斥闻家动手吧,怕闻家谁都不想得罪和稀泥到时候自己更没台阶下。
他的神情大抵太过恐怖,以至于大家都不敢对他脸上望,燕绥望了,也不知怎的望出了点良心发现,随手捞过一个碗,装了点面汤递过去,“来来来,别哭了,这儿还有点呢。”
众人:……
爷爷你消停点好吗?
诸大德笑呵呵的——这人自己作死,德胜宫真要问罪的时候,推出去就是。
能气一气德胜宫,值。
那边燕绥还在说,“我对你不错,记得你欠我一个情。”
唐瑛:欠你姥姥腿儿。
只有文臻,转头看一眼,对他产生同病相怜的深切感情。
这种强迫性的情她也欠着呢,都快欠成人家府里的烧火丫头了。
唐瑛盯着递过来的碗,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既然现在不能把这个小太监碎尸万段,自然要先找个看起来最软的柿子捏。猛地夺过碗,胡乱扒了两口,啪一声把碗往地下一摔。
满地的碎瓷片蹦上靴子尖,众人后退,赶紧先把塞了满嘴的面条咽下肚。
要闹事了,先把东西吃了再说。
“有刺!”唐瑛发狂的叫声像被谁勒住了脖子,真的像被刺给卡了。
众人互望一眼,眉毛往上挑,嘴角往下撇。
哪来的刺啊?那细绒一样的鱼肉,入口就化了,很明显并不是油炸刺软的那种处理方式,刺再软,那还是存在的,会有略微的扎口感。
唐瑛真是脸都不要了,一再刁难一个小女子。
“有刺啊!”文臻惊诧,“那赶紧吃饭团啊。”
易人离动作很快,厨房里现成的饭,抓起来团成团就往唐瑛嘴里塞,也不管那手刚刚撒过尿没洗,饭团子又大,梗得唐瑛脖子一竖一竖的,有话也说不出来,眼见着额头豆大的汗,拼命要推易人离又推不开,挣扎着呜呜几句,“……让……刺……”
“还没下去吗?”文臻满脸惊吓,团团乱转,“那只好灌醋了!”
别人还在慌乱地找勺子找小碗,燕绥走过去,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坛子醋,一捏唐瑛下巴,二话不说给他灌了下去。
众人觉得浑身骨头都在发酸,抖啊抖。
唐瑛的身子也像面条一样往下出溜,眼珠子已经翻到天上,让人总在疑惑燕绥给他灌的不是醋而是鹤顶红。
他大力挣扎,在燕绥手中晃得像得了羊癫疯,可惜燕绥的手看似松松捏着,但他就是动不得一毫。
诸大德心里快要笑开花,要不是想着这位胆大包天的随从马上就要倒霉,他简直想认对方做干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