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之后觉得更不得劲儿了。
随便儿抽噎着道:“继爷爷啦,我奶奶改嫁了……”
第二句话回答时,他又一弹,这回把粉末弹到了永裕帝食指的指甲内。
永裕帝立刻释然了:“难怪。”
随便儿也悄声道:“是啊是啊,亲爷爷才不会害亲生儿子呢!那不是……那不是……”他偏头想了半天,“禽兽么!”
永裕帝默了一默,不得劲,又不得劲了。
便问他:“你可恨你爷爷?”
随便儿晃着两人交握的手,嘻嘻笑道:“不知道啊。乡亲们说,做这种事儿,天打雷劈,会有报应的!”
一晃之间,再次一弹,这回弹到永裕帝小指的指甲内。
此时粉末也漏得差不多了,两晃一下掌心便没痕迹了,纸袋子被随便儿灵巧的小手指轻松推回了袖子里。
永裕帝不得劲得不行,咳嗽一声,松开随便儿的手,道:“到了。”
香宫在不远处静默,皇帝停住脚步,他此刻并不想遇见德妃。
随便儿在此时忽然放了一个长长的臭屁。
很臭很臭,黄鼠狼甘拜下风那种。
臭到永裕帝下意识便伸手捂住了鼻子——正是牵过随便儿的那只手。
随便儿红着脸嘿嘿笑,低声道:“晚上黄豆吃多啦……”
永裕帝眼底掠过笑意,拍拍他的脑袋,道:“去吧。以后晚上不要随便出来了,被护卫撞见很危险。”
随便儿频频点头。
是啊好危险。
被你撞见了呢。
他不敢多停留,匆匆给永裕帝行了礼,便撒开腿奔往香宫。即将进入宫门前他回首,看见永裕帝还站在一丛灌木丛边目送他,身影和那黑色的灌木影子融为一体,长长地拖在他的脚下,唯有一双眼睛微微闪着亮色,光芒柔和而亲切。
随便儿便咧嘴一笑,进了门,将门一关,那笑意便干干地垂在了唇边。
他背靠着木门,只觉得心跳得像在擂门。
他觉得他不明白。
这便宜爷爷的眼神这一刻如此之真。
真到他小小的心灵也不能自控生出孺慕之情。
忽然就明白了何以自己那个强大的便宜爹会待他真心,被他算计。
这人天生一双眼温柔诚挚,柔和多情,一切慈悯,都像发自内心。
可拥有这样一双眼,这般自然温柔态度的人,骨子里却又疯狂恶毒,自私可怕。
一个人怎么会如此矛盾?
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
小小的孩子,还不能够理解如此深沉复杂的人性,他只是在微微颤抖,冷静周旋后难免陷入后怕,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搓搓脸,搓出一脸自然地笑,迎上忽然醒来找不着他,焦灼找出来的德妃。
德妃一把搂住他,拧他的耳朵:“小兔崽子,这半夜三更的跑哪去了,不怕遇上妖怪么!”
她忽然探头对门缝外看了看,隐约似乎看到一条瘦削的影子,随即不见,忍不住疑惑地喃喃道:“谁在那里?”
随便儿反手关紧了门,一手搂住了她的腰,笑嘻嘻往里走,一边笑着道:“是啊,奶,遇见妖怪了呀。”
……
“要……”
客栈里燕绥这声一出,文臻吓了一跳,兰旖眉毛一耸,意外之中有惊喜。
随即她一摆手,对文臻威严地做了个出去的手势。
但这个手势还没做完,燕绥咳嗽一声,下半句话来了。
“……她滚出去。”
文臻:“噗。”
兰旖:“什么?!”
燕绥已经坐起身,指了指文臻道:“过来。”
文臻从善如流,坐过去立即喂了他一颗糖,甜甜嘴儿,以免他秋后算账。
一颗糖怎么能搞定难搞的宜王殿下,燕绥瞥了文臻一眼,“嗯?”
文臻双手奉上第二颗糖,高举过头,沉痛忏悔,“殿下,我有罪!”
燕绥这才从她掌心捡了那颗糖吃了,在文臻诚挚而损失惨重的赔罪之后,表示了对她的原谅。
兰旖晾在一边,看着两人打情骂俏,想起燕绥十二岁的时候,自己初见他,送上的冰晶雪莲,紫玉心石,千年血参……一大堆奇珍异宝堆在他面前,他看也不看抬脚迈过。
对比眼前这两颗包装简陋的糖,有点想吐血。
吐血是不会吐的,但冰雪女妖一向想发飙就发飙,厉声道:“燕绥,你要谁滚?”
燕绥才不会重复自己的话,文臻刚想说话,采桑已经一本正经地道:“兰门主,我家老爷是要您移驾。”
这回燕绥没对老爷两字发表意见。
他只道:“你我真气相冲过大,你我也并不份属同门……”
兰旖:“……你不要觉得承我恩情过重……”
燕绥:“……情分不够,我怕你借帮我护法之机害我。”
兰旖:“……”
采桑:……毒舌戳心,殿下第一。
燕绥:……不,过奖,随便儿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兰旖一张雪白的脸冻得青惨惨的,对燕绥无可奈何,也只能捏那看起来软的软柿子,“文姑娘,燕绥为了你才拒绝我护法,你若待他真心,便该留下我。”
采桑嗤之以鼻。
异族女子就是这样,赤裸裸都不晓得掩饰。
文臻笑眯眯地道:“兰门主啊,燕绥很懒的,你要他半年天南地北地奔波来去,他是绝对不干的。你看这样好不好,你把这护法的法子传给我,我给他护法不就成了?”
采桑:……黑还是小姐您最黑!
看到什么想要什么,连人家独门心法也好意思开口要。
兰旖:“文臻你好无耻!”
文臻:“哎呀怎么能这么说,难道还能无耻得过趁人之危挟恩求报?”
兰旖:“……我是为了救他!只有你争风吃醋,连他性命都不顾!”
文臻:“所以兰门主大人大量,别再计较这些小事啦,毕竟你比我高风亮节,肯定认为救人更要紧对不对?”
兰旖:“……”
我好像被你绕住了???
她憋在那里半晌,实在没有办法从文臻的语言陷阱里绕出来,半晌之后恨恨一甩手,夺门而出。
文臻叹了口气。
燕绥不甚在意地捏捏她的手,“睡觉。”
文臻抱膝坐在床边,愁道:“怎么办,让出你我肯定不乐意,没人护法也不行啊。这死女妖,尽给我出难题。”
燕绥忽然道:“兰旖看似永远穿得冰雪无尘,那是她门中规矩,其实她喜欢五彩有异族风的服饰,喜欢各种颜色艳丽的宝石。另外,她门中武功,讲究餐风饮露,少食人间烟火,但其实她喜欢味道浓重的食物。”
文臻:“唔,妙极。这叫互补心理。那她怕什么?或者说,讨厌什么?”
燕绥:“怕脏,怕带硬壳的虫。”
文臻:“唔,好极。”
采桑已经走到门口带上门,正听见这几句对话,非常灿烂地想。
兰门主啊兰门主,你这狗血提议对谁都是个难题,可是对小姐和殿下,可就不一定了哟。
祝你好运哟。
……
门关上,刚才还笑眯眯的文臻,脸一变,猛地扑倒了燕绥。
我掐,我掐掐掐。
“说!为什么对兰旖这么了解!连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知道!”
燕绥一边嗅着空气中高密度的醋味,一边享受着小手按摩,一边悠悠道:“我对你也很了解,比如我知道你的腰一尺九寸,你的胸三年前恰好容我一掌握现在已经握不住了,你的臀……”
文臻冷笑:“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把你的尺寸贴满大街。”
燕绥:“贴呗。也让那些三寸丁们瞻仰瞻仰。”
文臻:“别岔开话题!老实交代!不然半个月不许你交公粮!”
燕绥立即老实,“别啊刺史大人,仓满粮足你舍得不挣政绩么?我十二岁时兰旖求爱得颇厉害,偏又喜欢端着。因此我的住处时不时都出现不知是谁送的玩意儿。衣裳多半花花绿绿,器物多半大而刺眼。我便知道她的喜好了。至于恐惧……她追得我烦,我请她吃饭,展示了我怪异的饮食癖好,比如炸肥虫,煮硬壳虫,炖蚯蚓,做成烂泥状的稀粥等等……她别的还能撑住,硬壳虫一上来就逃了……”
文臻:“哈哈哈哈哈追你的人可真倒霉,幸亏当初我一开始看你不顺眼……”
燕绥:“嗯???”
文臻:“……不不我是说当时看殿下觉得风姿韶秀惊为天人,心想这般人物我如何高攀得起,自然不敢肖想……”
燕绥:“可以肖想,随便肖想,比如现在……”
文臻:“……燕绥你有完没完,你是不是在装病!”
……
兰旖在自己房内,气了半夜,好几次收拾东西要走,门都打开了,却最终还是停住。
中文带着德语日语英文,就等在长廊里,看她要走,按文臻吩咐的,也不拦,殷勤上前道:“兰门主可是要走?这来去匆匆的太辛苦,要么歇一夜再走?如果您急着走也成,”说着便招呼店家,“开火,烧水,把水热热灌一壶,把晚上我们夫人亲手做的饼也热了给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