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你早日驾崩。
她转身悄悄退出去,趁那些人急着救火,自黑暗中穿过,回到了自己先前下来的地方。
但是她不懂机关,摸索了半天,也找不到出去的办法。
指望上头的人发现救她出去是不可能的,要想出去,只能等这个机关被人从地道里再次打开,她才有可能找到机会。
而这个地道被人再次打开,必然是紧急时刻,某个狡兔三窟的人需要逃命的时候。
容妃慢慢地退后,双手抱膝,将脸慢慢埋在膝盖上。
闭上眼睛,好像听见儿子的声音,奶声奶气的,那还是在他两岁的时候,便知道拿着自己最喜欢的葡萄,一颗一颗剥了皮喂她吃。
“母妃母妃,这个最甜,这个最甜!”
后来大了,读书了,练武了,奶声奶气变成清脆童音,又转成少年变声期的微哑嗓音,直到青年时期的微微低沉的声音,声声,都是他的呼唤。
“母妃母妃,父皇夸我的大字了。赏了我冰碗子,咱们一起吃!”
“母妃母妃,我今日骑射得了夸奖,等我明儿打猎送兔肉回来!”
“母妃母妃,父皇又给德妃娘娘赐天华锦了,凭什么好东西都是她的,明明我母妃才是最美最好的,不行不行,我要找父皇分说去!”
……
而她自己,总是说:“行了行了,够了够了,不许去啊,别给我找事啊,你这猴子!”
容妃低着头,有液体自双膝间无声滴落,一滴一滴,濡湿地道青石间深黑的土缝。
半晌她吸一口气,抬头,抹了抹脸,低声笑:“……你这猴子。”
然后她站起身,又脱了裙子,去拐角处取了火种,燃着,往上爬。
点燃的裙子很快烧着了她的手,远处似乎有人发现了这里的火星,赶了过来,她忍着痛,娇贵了一辈子的妃子,此刻却发挥出生平从不能有的速度,三两下就爬了上去,将火种往上头一扔,着火的布条也不知挂在了什么地方,烧了起来,她继续撕衣裳,点火,往所有能找到的缝隙里扔,缝隙里扔了会掉,她就用自己的手顶着,任那火在烧着机关的同时也哧哧烧着她的血肉体肤。
她听燕绝提过,精密的机关怕水怕火,需要好好保养,稍有变形,便很难打开了。
现在这样烧,这个机关,应该废了吧。
她唇角勾出一抹笑意。
忽然身后厉响,尖锐呼啸,随即后心一痛,粉身碎骨般的剧痛闪电般传遍全身。
一支弩箭,射中了她。
身后有人大喝:“速速放手,否则你自己首先出不去了!”
容妃没有回头,惨淡一笑。
那簇簇火焰也燃烧在她眸底。
我……本来就没打算出去了。
但你想逃生的时候,也再出不去了不是吗?
……
地底守卫快速地赶来,仰起头来,却为眼底那一幕而震撼无言。
机关口处处火星,耀亮那一方黑暗,最大的一处火头,被一个半跪着的女子,伸直手臂死死抵着,她的手臂已经烧成焦黑,而后心一个透骨的血洞。
她已经死了。
然而那伸直手臂姿势不变,然而那直立的背脊不倒。
那一个母亲最后的报复,永不放弃。
……
大殿上,永裕帝在手指几轮敲击之后,脸色渐渐沉下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龙翔卫的首领走过来,将巨大的牛油蜡烛一一点燃。
永裕帝终于不再敲击,也不再云遮雾罩地说话,看着文臻,直接道:“文臻。你若想保德妃,想活命,从今天开始,就留在我身边,并给燕绥去一封信。”
“哦?写什么?”
“让他杀了林擎。”永裕帝神态平和地道,“朕允许他接收边军,改封他为衡王,永镇青州一线。只要他永远不离开青州一步,你不离开天京一步,朕便永远不会伤及他和你的性命。并给予你们应得的尊荣。”
文臻啧啧一声。
好算盘。
杀了林擎,皇帝可以安睡。
杀了林擎的燕绥,接收林擎留下的边军,也永远得不到军中拥戴,无法再翻起浪来。
而自己和燕绥,则会同时成为人质,被永裕帝用来钳制对方。
如果不想燕绥被攻击被夺爵,自己就得留在天京替永裕帝卖命。
燕绥不想自己被害被处理,就得留在青州替永裕帝永镇边关。
燕绥为了她不敢回京,她为了燕绥不敢出京。
如参商双星,永不能聚。
而燕时行去了大敌,稳定了边关,还得了能臣和重将一辈子卖命。
论算计之精,燕时行真是天下少有。
她久久沉默,永裕帝也不着急,伸手握住德妃的手,一边放在掌心摩挲一边款款道:“朕和德妃在这里等着你。”
德妃身躯僵直,忽然一偏头,吐了出来。
永裕帝想过她会抗拒会痛骂,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反应,顿时脸色青白。
德妃吸一口气,道:“小行子,你再这么恶心,下次娘娘就吐你身上了。”
燕时行被这仿佛对待太监的语气恶心得脸色禁不住抽搐,勉强笑道:“总归你舍不得和朕同归于尽。”但也终究放开了她的手。
文臻垂下眼,叹息一声。
随即她道:“好,我写。”
她往殿侧走,道:“龙翔卫首领磨墨,金吾卫首领铺纸。再来个人给我点灯!”
永裕帝使一个眼色,那两人只好上前伺候,却没有人来点灯,永裕帝幽幽道:“文臻你行了,这满殿的蜡烛不够你看?莫要耍太多花招,不然朕给你看的可不止这些。”
文臻也便算了,等那两人铺纸磨墨,暗暗调息。
她体内的针虽然勉强压下去了,但终究造成了伤口,此刻内腑疼痛,不能再频繁动用武功了。
信纸铺开,文臻提笔,手臂一抬,忽然一道黑光电射铺纸磨墨那两人!
那两人急忙避开,那黑光便咻地射上了旁边的烛台,砰一声烛台翻倒,燃着的那些幔帐,顿时熊熊火起!
皇后正站在那个方向,一声尖叫,便要逃开,文臻对她手一扬,皇后以为她要攻击,吓得站住,结果文臻道:“看,我手里没有东西!”
皇后气得险些吐血。
文臻这一出手,御座玉阶之上自然也是一番紧张,德妃趁永裕帝忙着自卫,忽然站起,冲下了玉阶。
文臻有些意外,她以为德妃定然被限制行动,不想却没有?
德妃三两步冲到皇后身边,一抬脚踩住了她的裙裾,皇后正要逃开,却跑不动,回头一看,脸色便青了。
殿侧烈火熊熊,殿中却无人喊救火,也无人敢动,生怕一乱起来就给狡猾多变的文臻有机可乘。
龙翔卫和金吾卫首领退开,拔剑,将附近帘幕幔帐统统砍落,避免火势蔓延。
皇后那一边的幔帐没人管,此刻已经烧成一个大火团,皇后额头大汗滚滚落,想要推开德妃,一转头却看见文臻站在一边,冷冷地盯着她。
皇后便不敢出手,拼命地抽裙子,往火堆外爬,刚爬出一步,德妃抬脚,踢在她肩膀上,把她踢得一个倒仰,皇后发髻散落,长发泻下,嗤啦一声,瞬间被燎去了一半,皇后一声尖叫,“陛下救我!”
永裕帝脸色明明暗暗,没有说话。
皇后一个翻滚,躲过德妃的下一脚,又叫:“陛下!我的方子还没献给您!”
永裕帝脸色一动,正要说话,文臻忽然阴恻恻道:“易勒石的返老还童药方,里头有一味药来自黑牢地底的一种毒菌,那毒菌天下只在那一处有生长,而黑牢,在长川事变的那一日,就已经被彻底炸毁。”
皇后愕然看她,想说哪里需要毒菌?可永裕帝已脸色一沉。
德妃一脚又踹在了她胸口,生生将皇后踹进了火堆!
皇后狂叫着向外爬,火堆外一左一右站着文臻和德妃,四面有她的夫君和护卫,却无人来救。
她冲出火堆,德妃也不拦,等她在地上翻滚想要扑灭火焰,德妃又抬脚,皇后惨叫:“饶了我!饶了我!你要什么我都给!我以后永远不和你争……我发誓!”
“不。”德妃冷冷道,“我不要你那破后位,我只要你把该说的话的说了。说了,我就饶过你。”
皇后蓦然一顿,抬起一张满是焦灰的惊骇的脸。
德妃缓缓抬脚,而身后火焰灼热烤人,皇后浑身一颤,尖声道:“我说!我说!二十六年前,我收买了你的宫女春晓,让她在你侍寝离开后,爬上了陛下的床!”
御座上永裕帝蓦然一震。
刹那间他脸色青白变幻,不似人色。
文臻忽然想狂笑,心中却酸楚难言。
德妃的脚并没有放下,幽幽道:“还有呢?”
“我还……我还在你侍寝当晚,给陛下下了点迷情香,那东西能助兴,但也能让人迷幻,让人清醒后神智虚幻,不知身在何处,不确定之前发生了什么。”
德妃唇角牵出一抹冷笑,斜眼看永裕帝,永裕帝蓦然偏脸,将脸藏进了暗影里。
他那暗红的指甲在不断颤抖,他吃力地将手指缩进袖中,就这么一个小动作都很艰难,而他的气息也微微急促起来。
皇后颤抖哭泣,小幅度挪动避让火焰,气虚地不敢看皇帝的方向,满头滚滚大汗:“我……我都说了……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德妃的脚还是没有放下,淡淡道:“不,你没有。”
皇后惊愕地抬头,却在触及她目光那一刻面如死灰,蓦然捧住脸,呜咽道:“原来你知道……原来你都知道……”
德妃在这一刻竟然也面如死灰。
半晌她苍凉地道:“是啊,我知道,所以我啊,是天下最无情的母亲。”
文臻的心砰砰跳起来,后头的话,她忽然有些不敢听了。
皇后却已经被身后火烫得无处可逃,蓦然惨声大喊道:“对!是我!是我干的!是我在太后唆使下,从燕绥两岁起,便给他下艳情香,命宫女衣着裸露藏身于他经过的任何地方挑逗他戏弄他,还让人……还让人……”
文臻蓦然抬脚。
但德妃比她更快一步,一直抬起的脚落了下来,狠狠踹中皇后胸口,砰地一声,将她踹入了火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