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钧山心头确实纷乱着,但这般凝神一会儿,见身边什么声音都没有,忍不住就要抬头找人,见云湘又在摆弄她那些个木雕,便是忍不住嘟囔一声:“可恨爷不是那千年好木料能被你把玩呢!”
说完这话,他盯着那小妇看了会儿,想到她自称未婚妻要陪他去那官衙又是一阵愉悦。
云湘抬头看他一眼。
陆钧山与她对视,倏地又笑了,也不要她回答他那话,只觉得如今这日子舒心得很。
可这人舒心时,便注定是要不舒心了。
老太爷的车马在第二日傍晚时终于抵达了京都,陆清泽早早去了城门口迎接,而大太太则带着云湘和郑七娘等在府门前,林婉月还不能起身,自是只能留在院里。
大太太一脸从容地拉着云湘的手对她道:“老太爷实乃君子,从不是个为难人的,倒不必太过紧张。”
云湘觉得若是大太太的手不要抖的话,这话就更让人信服一些。
却说大太太本来在陆家想来侍奉公婆很是妥帖,老太爷与老太太又是宽和的性子,平日里也很是得两位老人的疼宠的,只到底陆大老爷不在身边,怕是要她一人承受当日允下婚书之事带来的老太爷的怒火,难免紧张。
云湘反手拉住大太太的手,轻声说:“太太,我不紧张。”
说话间,就有人喊:“老太爷和老太太到了!”
云湘抬头,便看到一辆青皮马车摇摇晃晃地朝这儿驶来,陆清泽骑马在前头走。
马车在府门前停下,大太太就带着他们上前迎。
一只修长的手撩开了帘子,接着一穿着湛青袍子的老者从车上下来,云湘从前在扬州从未见过陆老太爷和陆老太太,这会儿难免好奇,只见那老者抬起头来,一张儒雅斯文的脸,下巴一缕美须,瘦长而棱角分明的脸,鼻梁高挺,五官很是清隽,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美,最重要的是精神矍铄,很是挺拔,瞧着不过是五十来岁的模样。
他下了马车后,站在下面,伸手又作搀扶状,便又见一只白皙的纤手伸出来,那穿着墨绿衣裙的妇人也下了马车。
也不知是否古人生子早的缘故,陆老太太保养极好,眉目端庄,眼角的浅浅细纹都更添一份成熟风韵,因着一头乌发,光看外貌,瞧着不过四五十的模样。
要知道大太太如今都已是四十多的人了!
陆老太爷很有威仪地对着大儿媳点了下头,随即就将目光放到了云湘身上,看了两眼,倒是不曾多说什么。
两位老人自苏州而来,也是舟车劳顿,大太太本是叫人整理了院子, 想着让老太爷老太太今日先用了饭好生歇息一番,不曾想老太爷很是生龙活虎,丝毫不觉疲惫,一回来就先去寻了那不孝孙儿,听闻他住在寻芳院,又是一阵青脸,叉着腰就进去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云湘先前被大太太带去了给老太太安排的院子,老太太拉着她的手打量她一番,神情很是温和地问了她几句,诸如年龄几何,家里还有何人之类,她都一一回答。
老太太笑着,给了她见面礼,一只颇为沉甸甸的盒子。
抱着盒子出来时,云湘呼出一口气来,所幸陆家长辈似乎都很是和蔼。
等她回寻芳院,听闻老太爷在,踌躇一番是否要敲了门进屋时,就见屋里传来老太爷那听着很是斯文儒雅,但话却不然的话:“你老实说,是否与那妇人在外头把孩子生了?否则怎这般鬼迷心窍,若是有孩儿了,快些带回家来,勿要藏掖着!”
第195章 “就是没想到这般容易。”
却说陆老太爷这一路上都在思索风流长孙这般对那妇人痴迷的原因,恰好也想起了之前听说过却只当是无稽之谈的谣传,那便是这长孙是个子嗣艰难的男儿。
如此一联想,脑海里思绪便如奔腾大海一般拦阻不住,不免想到长孙女人虽多却不曾听说谁有孕,难免怀疑是否这些年玩坏了身子,故此恰好那妇人怀上了孩子,为做子嗣考虑,便是非得娶了她回去。
这般考量不是没有根据,原先因着那妇人是二孙媳的陪房丫鬟原因,怀孕之事不好露出,便藏着掖着起来,无论怎么想,都很是有理有据!
陆钧山听了陆老太爷这气沉山河一般的诘问,一时也是愣住了,道:“这是哪有的事,祖父,孙儿与云湘不成婚哪能先生子呢!”
陆老太爷却是狐疑起来,倒也是不管那妇人身份如何了,忽然拧了眉视线扫过陆钧山的身体,道:“我那大孙媳去后,你也有不少妾室通房,怎不见她们怀孕?你老实说实话,是否是这些年玩坏了身子,不能生了?先前就见你娘病急乱投医过,我也没当真,莫不是真的?”
陆钧山:“……”倒是后悔当日这般诋毁自已,如今自是要好好澄清一番, 否则万一以后那小妇怀孕了,莫不是让人怀疑她腹中胎儿之父不是他?
他立刻义正言辞道:“没有的事,那些个不入流的妾室通房哪个配生孙儿的孩子,自是避子汤不曾停过!”
陆老太爷一听就怒了,又想到幻想中的曾孙没了,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啪得一声,好响亮。
“都这般年纪了,也娶过妻了,让那些个妾室诞下子嗣又如何?”
云湘听着里面斯文的陆老太爷又是好一顿骂,十分中气十足让人感慨那身子骨之好,她默默地退下去了书房。
先前陆老太爷传过信回来,还让那会口技的小厮惟妙惟肖地传过话,云湘便以为老太爷会单独让她去见他,却不曾想,老太爷骂完陆钧山便离了寻芳院,不曾提起要见她。
只是她赶着从书房出来相送时,陆老太爷偏头又定定看了她两眼才是离开。
那两眼,看得云湘心里有些紧张,那老者的目光太过锐利与睿智,仿佛能一眼看穿她的内心。
陆钧山送走陆老太爷后,长长呼出一口气来,内心舒畅,见那小妇许久都没回来,忍不住又拧了眉,正要出声喊人时,就见她慢悠悠进来。
他忍不住便对着这小妇笑,朝她招了招手道:“爷瞧着祖父今日见你应当是满意的,这婚事再无人阻拦。”
云湘走到床边坐下,却是不解,迟疑道:“老太爷不曾单独叫了我过去。”
这话说完,她便见这霸道男人哼笑声,很是自得的模样:“自是因着祖父慧眼识人,只这般瞧你一眼便晓得你是个性子淑雅的,不必再单独见了面教导敲打一番,虽是出身低了些,却不是不能做他孙媳。且他都将爷骂了个狗血淋头,已是出了一番火气,那般的老君子怎好和你个小妇再多说什么?”
当然,最重要的也是这门亲过了皇帝的眼。
这门亲事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如今的尘埃落定,在云湘看来却是十分顺利,竟不曾遭受什么阻拦来。她此时忽然明悟到,那等门当户对的理论,想来也并不是万通的,当男子本是个顶天立地有本事的人且又性子强横霸道很是有手段时,那些外在的理由全然不是阻拦他的原因。
真到了无人反对的这个时候,云湘忽然有些恍惚起来。
她真的就要这般嫁给陆钧山,成为他的妻子了,她的名字将会一直与他绑在一起了吗?
“怎的不说话?”陆钧山瞧着这小妇恍惚不敢信的模样,又是忍不住一笑,声音很是温柔。
云湘低下头来看他,认真地看他,抿唇也露出浅浅一笑,轻声说:“就是没想到这般容易。”
好像想象里那些本以为很难的事,竟是真的很容易就办成了。
陆钧山便笑得十分猖狂道:“只要爷想做成此事,自是没什么能阻拦得了爷。”
如此这般,婚期还有何可不能速速定下的?
陆钧山如今这般模样,再着急也得等伤养好了才可成礼,否则新婚之夜恐怕是振不了男儿雄风,到时岂不是伤八尺男儿颜面?
如今正月里,估摸着到三月便是能恢复得上山打虎都不成问题了,陆钧山硬是拖着那受伤颇重的身体亲自去了一趟大太太那儿,要定下三月初九这好日子,当然他也拉着云湘一道去了。
这般行为很是离经叛道了,谁家谈论婚期时本人都在的?
但要说规矩的话,云湘住在陆家,本也不是什么有规矩之事了。
也不知是否陆钧山向来就是这般离经叛道之人,遇到他做出的事,那些个长辈们似乎都毫不意外。
陆老太爷入京后就去访友了,陆老太太没事便过来儿媳这边,陆钧山来时,老太太也在,老太太倒是慈蔼,拉着云湘的手让她在旁坐下。
饶是云湘这样本性温柔的人,面对陆钧山这等馋狗等骨头急不可待还要拉上她一起的做派,都是有些面红发臊,只低下头来稍稍掩饰一番尴尬。
陆钧山却是与大太太振振有词地说上了:“母亲,这婚期我瞧着三月初九甚好,劳烦母亲这两月辛苦一番,快快替儿操办了去,就在京都办了,正好祖父祖母都在。”
大太太很是无语地瞪着他:“这般着急一副饿汉娶不着媳妇的模样也不嫌丢脸,你父亲都不在,如何就在这里办了?许多为你娶媳攒下的物件儿都在扬州,还有这些年在扬州结交的友人也在那儿,如何办这事还有待商榷,这般急吼吼做什么?”
陆钧山却很是胸有乾坤了,“父亲开春本要入京述职,却是正好赶得上,到时把庶妹也带来,还有二叔三叔,也本要述职回京,到时一道来了,至于扬州的友人,他日在扬州再办一趟席邀请了诸人便是。”
第196章 就是不像是去见大表舅哥的,像是去相看人的呢!
如此这般倒是让大太太无甚可说,只瞪圆了眼睛。
陆老太太笑呵呵道:“便如此随了他的意吧,我瞧着三月挺好。”
陆钧山如今春风得意,俊美的脸儿对着陆老太太笑得和朵春花一般灿烂,“还是祖母疼我!”
大太太翻了个白眼。
云湘低头喝茶,只盼做个透明人,她实在没陆钧山这般脸皮厚。
如此,这婚期便定下了,大太太还是给扬州城孤独一人的陆大老爷传了信回去。
婚期定得这般急,自是又让陆大老爷回信里好一番吐槽,倒是也不曾多说什么。
大太太正式开始忙活起来,因着得用的人手不足,还特地传信回扬州叫了自已管着铺子的陪房过来一趟,陆老太太也借了身边老婆子过去。
按照常理,云湘自是要在别处出嫁,陆钧山早已替她购置了一处宅子,却是不许她如今就离了去,叫嚷着他这伤处还需要她每日精心养护。
陆府因着陆钧山养伤的原因,不曾参与什么朝堂之事了,却也是消息灵通,知晓皇帝到底是拿了那梁文辰去堵西戎使臣的嘴,将那梁文辰交于他们处置,可偏偏西戎使臣要的不止这些,竟是要求大虞赔偿,很是狮子大开口了一番,朝堂上各番争论,等到二月中旬时,西北那儿便是传来信,西戎又联合了以羌人为首的几个部落,又是进犯大虞土地。
皇帝自是大怒,这时原本一直劝以和为贵的赵首辅当朝认为此战可战,倒如今年关已过,国库已支撑得住,再者便是西戎一而再再而三犯上,很是必须将其彻底打服了才可。
朝堂上半数人都同意赵首辅之言,镇国公林东流自请领兵出战。
值得一提的是,随着陆钧山受伤养病,他如今虽挂着职,但西大营兵权却是被皇帝又收了回来,正是交由了林国公手上。
皇帝便任命了林东流前去叛乱,军队此时开始整装,将在几日后出发前往西北。
这些个事,陆钧山知晓了皱紧了眉,暗中叫了人盯着林东流与赵居悯,并亲自给西北卫家写了一封信回去叮嘱一番小心林东流,毕竟那林东流才是真正好大喜功的,没多少带兵的本事,自来喜欢跟在人后面捡漏,怕是这次主动领兵另有蹊跷。
如此,顺便也传了要成亲的喜讯去卫家。
云湘女红不好,嫁衣自不必她亲手做,陆钧山叫了自家铺子的绣娘过来,给她仔细量体一番便去赶工了。
至于新娘这些时日,倒是也忙得很,大太太给了她一本小册子,上面却是记载着各世家人物关系,让她要背诵一番,同时保养身体,那因着雕琢而粗了的手每日都要用脂膏来养护。
扬州离京都不算远,二月中的时候,原本被大太太忽视了的庶长女陆宛柔也已是到了京都赶来参加长兄的婚事。
大太太虽是不喜这个庶女,却也不曾苛待,如今却是也要为她说亲了,便也打算趁着这次春闱给她相看人。
喜帖都已是分发了出去,大太太自认没漏掉人,却是不曾想云湘竟还有娘家人。
这日早晨,蒋铖携了新妇李文娘拜访陆府。
大太太迷糊了一瞬,想起之前客气地说过一回待蒋铖成亲,叫他携新妇上门认认人,倒是没想到他竟是真的会带人来,自也是客气高兴地招待。
等她到了堂屋见了蒋铖,他依然是那般清隽的模样,再看那新妇,也是个清秀佳人,瞧着倒也是般配,便很是说了番祝福,又给了见面礼。
不曾想蒋铖却道是来给远房表妹添妆的。
“你说我那准儿媳乃是你表妹?”大太太都吃惊了,全然不曾想到云湘和蒋铖怎的牵扯上关系。
个中缘由自然不必多说,蒋铖温笑着点头,又施了一礼道:“戚表妹的母亲与我父亲是姨表关系,因着怀信是晚辈学生,很是乖巧,晚辈与父亲提起,才是知晓这一层关系。”
蒋正梁当时是流民流落到清河村,而戚云湘的母亲也已不在了,大太太并不会嫌陆家多了这门一门媳妇的娘家人,也不会嫌了对方家贫,自是高高兴兴点了头,“如此倒是好了!”
大太太命人去请了陆钧山过来,又让人将李文娘带去寻芳院见云湘。
李文娘有些局促,看了一眼身旁的蒋铖,蒋铖只对她温和地笑了一下,她便定了定心神,跟着仆妇去了。
这表妹一事,正月里有一日蒋铖从学堂归家时,便与她说过了,虽是好奇,但也不曾多想什么,只是夫君很是嘱咐她要将表妹当亲妹看待,日后做了她娘家,为她撑腰。
李文娘自是有些紧张,毕竟这表妹可是要嫁给那大官做媳妇的,加上她曾经的经历,难免要露怯,可夫君却说他会参加下一次的会试,不再专注做个夫子,将来定也会让她做上官夫人,如此想了许多遍,便也挺起了胸膛来。
她定是要和表妹打好关系,不说别的,将来夫君若是入了仕,这也是好事。
陆钧山这一日倒是没在寻芳院,而是在书房里听成林汇报一些隐秘之事,听闻蒋铖携新妇拜访来给云湘添妆,很有几分意外。x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