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湘迟疑着唤了他一声,陆钧山没有出声,却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虽是闭着眼睛,却不像是毫无知觉的昏厥模样。
她不由皱眉,有些恼了,推了推他:“大爷方才莫不是装的,故意吓唬我和成林?”
陆钧山是在被云湘上药时醒来的,那军中特用的金疮药撒上创口便是一阵激疼,便是睁开了眼睛。
却是看到那铁石心肠的无情小妇正低垂着眉眼,搂抱着他正一点一点细致地替他上药,他下意识放轻了呼吸,不敢将眼儿睁大,只眯着眼睛看她认真专注的脸庞,看着她那双清澈温柔的眼睛里只倒映着火光和他,心便跳得厉害。
她的指腹仿佛比之前还要粗糙了一点,该死的郑守为何不给她买些脂膏来抹?她脸上的那些个倒灶黄粉已经被水清洗了个干净,露出了下面干净白皙的如脂如玉如纯白栀子花的皮肤,柔嫩得仿佛一按就要在上面留下痕迹,她似乎为如何替他翻身绑好纱布而烦恼,微微皱了眉头,他忍不住暗暗配合了她动作,她的眉头很快舒展了。
成林端了药来,他最是厌恨那苦涩的玩意,他身强体健,何需要吃那劳什子的药汤,本要闭紧了嘴巴坚决不肯喝上一口的。
但是云湘动作温柔地吹了汤药,再递到他唇边,他下意识便张了口,任由那苦涩发臭的药液滑进口中,吞咽下去,最后一碗药也就这么喝完了,口中苦涩,可心情却缓和了一些,那药液中必然添了一味甘草,否则怎会最后尝到些甘味呢?
被她如此温柔对待,那破碎的仿佛要粘不起来的自尊心又仿佛粘合了一些。
可是她喂完药就想走。
此时听到云湘这么一声质问,陆钧山一下恼了,那怨气又上来,冷冷道:“爷还能吓到你了?”
云湘被他滚烫的身体搂抱着,身上也闷热起来,脸上染上红晕,听到他这不善的语气,却是沙哑的声音,默然半晌,轻轻挣了一下,说道:“大爷松开我吧,你这样用力,伤口容易崩裂出血。”
陆钧山又冷嗤道:“出血又如何,难不成你这狠心无情的还会关心?”
越说越不像话了,云湘索性闭了嘴,任由他抱着,今日不与他这个病患争吵。
陆钧山身体疲累,可却不想睡,胸臆间的气很容易就被挑起来,他忽然想起来云湘叫郑守山哥一事,忍不住冷冷道:“爷待你不薄,你冷心无情却说只将爷当主子,那郑守算什么?不过护你一路, 你竟是叫他山哥?如此甜蜜黏糊的称呼,竟是从未叫过爷呢!”
云湘茫然了一瞬,对上陆钧山那双漆黑瞪她的凤眼,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
郑守准备了许多假路引文书,其中一份上的名字好像叫什么山,那时为了伪装兄妹,便叫了他山哥,没想到会此时被这霸道男人拿出来当旧账一般翻阅。
再者,她就算叫了郑守山哥又如何了?这旧账也轮不到他翻啊!
但云湘看着他胸口的衣襟又开始染上血迹,叹了口气,还是说道:“不过是因为文书上是这个名字,与他装成兄妹,便那么叫了他而已。”
陆钧山见她如此对他解释,心中气焰就被浇灭一些,却利眼瞪着道:“兄妹, 可把爷当傻子呢!当着人还搂搂抱抱,这顶铁绿帽是要给爷戴得严严实实了!”
云湘忍了忍,实在忍不住了,“大爷在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搂搂抱抱!勿要脏污了别人的清白!再者什么铁绿帽,大爷当日亲自让成石跑了那么一趟来问我可否愿意跟了大爷, 我既回答了否,自然是与大爷没甚关系了,就算我与人有些什么,那与你又有什么关系?莫不是你说出的话当不得真全是放屁了不成?”
陆钧山听到云湘说那句“勿要脏污了别人的清白”自然是以为她在替郑守叫屈,心里酸苦气恨,正气得想怎么驳斥她这话,就听到她那美丽的嘴如会飙射飞刀一般,又说了一通令他狼狈不堪颜面尽失又气愤难当的话。
若是一般人自要死不承认自已说过的那等狠话,可陆钧山却不赖那话,人已经到他怀里了,当时那些潇洒的想法自然是撇了个一干二净,只挺着一张俊美的脸儿,道:“爷是说了那话,但你瞧瞧你做的事,不辞而别,爷气愤得丢下两句言不由衷的气话又算得了什么?那又怎能当真?正如你到处在外说爷虐打你,爷何曾打过你?这不过也是你怨愤的气话,岂能当真?”
云湘知他是个不要脸的,却不曾想这么不要脸,一时不知怎么也是气血翻涌,小脸胀得通红,忍不住也讽刺道:“那大爷这气可是够久的,瞧这乌青的眼窝,莫不是闲下来想到便要气上一气,夜里都难眠吧?”
以往和陆钧山虚与委蛇时,这般话也只腹诽一番,面上对陆钧山再温柔乖顺不过。
所以,当云湘柔声柔气却讽出那伤自尊的话时,陆钧山也是怔住了,随即便有一种心头事被人发现的懊恼羞愤,但他脸上神情却淡然得很,横竖夜色下红熟了的耳朵也无人会发现,只两只乌青眼被看到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养上一养就又恢复神采奕奕的一双眼了。
他道:“确实难眠,没有娇娇儿的软玉温香相陪,自是夜里寂寞。”
云湘不想和他纠缠下去,本还想体谅他战场辛劳,但他这一手东拉西扯仿佛村口碎嘴大娘的话,她属实是对付不了,她的脸儿也冷了下来。
正要张口与他强调如今已是良籍,不能将她当禁脔外室般养着,她也不愿跟着大爷做妾,我只做妻诸如此类的话。
却听陆钧山那低哑的声音又弱了下来,“爷战场奋勇几乎几日不曾合眼,好不容易将敌人击退想要歇上一歇,又听闻你这里险情,只好赶来,如今身上旧伤添新伤,疼得烧心,不过是抱着你,你就不能安静着陪爷睡上一觉吗?”
云湘刚要出口的那股恶气便被他这话给堵住了,一双眼也瞪着他。
陆钧山低头看看云湘,心中气哪会比她轻,他凑过去狠狠啄了一口那红润润的小嘴,面无表情道:“瞪爷做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爷救了你与那姓郑的两条命,加起来十四级浮屠,爷可不是大善人,如此大恩需得你报了。”
第111章 陆钧山领悟到了云湘深藏于心的爱意
上回别院一事,或许他不是那么理直气壮,可这一回,陆钧山却是理也直气也壮。
他那双好看的凤眼看着云湘,专注地盯着她,缓着声儿道:“这事,你认不认呢?”
云湘想起那镶嵌在崖壁里的山洞,想到抬眼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山间野人般满是污血的人,终究有些心软,深呼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她安静了会儿,问:“大爷想我怎么报恩呢?”
陆钧山却不说了,闭上了眼睛,一句:“自是要好好想一想,现在累了。”便是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云湘要是此刻还缠着发着高烧的他非要追问出个所以然来倒显得太过不近人情,她盯着面前这男人苍白的嘴脸,竟是无可奈何,只不过几个呼吸的沉默,便听到了他绵长的呼吸声,竟是真的睡了过去。
许是真的累了。
她在他怀里僵硬着身体,尝试着挣脱出他怀抱,但他铁臂如钳,如何挣脱得掉?
云湘折腾了一天,身体和精神也都极累了,渐渐的也很快闭上眼睡去。
.
第二日早晨,云湘是在潮热里醒过来的,睁开眼便见自已还被抱在怀里,抬起眼,陆钧山那张狂俊美的脸便映入眼帘。
她静静地看了会儿。
半夜的时候他应是发了一身汗,到这会儿鬓发还粘湿在额上,那睁眼时的张牙舞爪的虎狼此时变成纤弱的绵羊一般,失了攻击性,看着也好像讨喜了一些。
云湘脑子里却想起了她在现代的未婚夫,那是一个和陆钧山全然不一样的人。
蒋铖温和俊雅,宽和爱笑,真正的君子一般的人物,他们两家是世交,从小便认识,他大她一岁,读书时是学校里风云人物,那个情窦初开的年纪爱慕他的女生不少,但他总会温和体面地拒绝每一个表白的女生,从来不会仗着本钱肆意挥毫青春。她的功课都是他辅导的,他耐心又爱笑,从来不会对她的问题不耐烦,看着她的眼睛总是很专注,仿佛再看不进别的人,高考完的那天晚上,他在小区的樟树下吻了她,他们就那样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云湘不知道自已为什么忽然想到了蒋铖,除了那个梦,她只在刚穿越的那几个月疯狂地想念家人,想念蒋铖。
那时她哭着心想,蒋铖在就好了,她喜欢木雕,沉浸在艺术里,但蒋铖不一样,他什么都会,他一定能解决这些污糟的事情。
后来经历被张婆子虐待、弟弟还要依靠她,又经历自戕被卖等事,她已经克制住了自已不去想念蒋铖。
可是现在,她忽然又想起了蒋铖。
不知蒋铖怎么样了,不知现代的她是死了吗?
陆钧山睁眼时,便看到那可恨的人儿正眼睛红红地盯着他发呆,他怔了一下,忙眯起眼来,装作还在睡的模样。也不知盯着他看了多久 ,他醒着时对他横眉冷对,他昏睡后却是又对她温柔上药,又是看着他心痛含泪依依不舍的模样,这究竟是为哪般?
他竟是有些看不懂她了。
虽是知道女子颇擅口是心非,但是口是心非到她这般程度的,他从未见过。
陆钧山又细细思索了一番云湘曾经说过的话,倏地想到一句。
——“我自知身份低微,做不了大爷的正妻,也从未奢想过。”
他琢磨出一个味道,她说心里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实是因为心中自我卑怯,不敢妄想,便索性封心锁爱。
至于妾室也可谈情说爱为何她不愿,自是因为她对他所图甚大。
正妻啊……
陆钧山眯着眼看云湘的眼睛越来越红,眼睫上已经盈盈挂着泪,心里不由一软,那些闷了几个月的气不知为何就这般消散了大半。
他没睁眼,用力将她抱紧了,她必然是不愿自已那自卑的眼泪被他看到,那就全擦到他衣襟上罢。
云湘神思飘远,眼睛酸涩,眼泪将将要落下,陆钧山却忽然动了动,将她又按向他胸口。
那瞬间太突然了,云湘毫无防备,被那般仿佛锄地的力气猛地一磕,鼻梁都差一点被那精壮胸肌撞断,原本只是要掉不掉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她疼得说不出话来,方才那伤感情绪也被撞得东零西散了。
陆钧山很快感受到胸口那一片衣襟的濡湿,却没听到她哽咽的声音,竟是连哭声都不愿发出一点,他的心瞬间又软了一些。
他沉默地感受着那块地方的濡湿与滚烫,终于还是忍不住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背。
“你说的事,给爷一些时间。”
云湘好不容易从鼻子的酸涩里缓过劲来,听到头顶上方的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很是茫然,不知他又在说什么,只捏着鼻子推开他,仰头去看他,以眼神询问。
陆钧山低头,便见云湘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如嗷嗷待哺的雏鸟般躺在他胸怀里,这般地依赖着他。
他凤眼深深看着她,重复了一遍:“你说的事,给爷一些时间。”
云湘皱眉想问她说的是何事,但陆钧山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一般,给了她一个无需多问的眼神。
她想想她说的事不过是关于报恩的,给他一点时间,难不成他还要细细想如何让她报恩?
算了,随他去吧。
云湘只瞧着这人将她快揉进胸膛的力道就知道自已这回冲撞上来是轻易走不掉了,需得和他再周旋一番,只是她有些疑惑,这狂傲霸道的男人昨天那双凤眼还瞪得有如铜铃,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吃了般,阴阳怪气不停,怎么睡了一觉便如此平和了?
陆钧山却是自觉领悟到了这狡猾小妇深藏于心的深刻爱意,自觉这次她拿了钱财逃离扬州一事便是翻了篇,这会儿内心熨帖,心情一好,脸上那笑容便不吝于给她,他凤眼直看着她,少不得要哼哼声道:“爷饿了,昨天下午到现在都不曾吃过一口热饭。”
云湘想说什么,但看到他胸口袒出来的纱布,实在对一个伤患狠不下心说什么恶话,听到他这近乎撒娇般的话,一时更是被震撼到,毕竟有谁见过猛虎大汉撒娇?
第112章 爷怕你是又走了。
这般台阶已是给她亲自放下,陆钧山只等着她柔着声重新乳燕归巢般扑到他怀里,告诉他必是要为他去弄上一口热饭,再亲吻上来,到时他便低下头吻去。
“大爷,我不会烹炙饭食,我现在起来去唤成林。”云湘缓了好半天,才是道。
陆钧山却拉住了她,不让她走,低头将额头贴过去,虚着声说:“爷浑身泛酸,你瞧瞧爷的烧可是退了?”
这般生龙活虎依她看上山打虎都行,哪里还会是虚弱发烧的人?
云湘感受着那男人的额头贴了上来,带着汗湿的粘腻,温度还有一点,比她要高。
“如何?”陆钧山轻轻蹭了蹭她鼻子,很是小的动作,却黏糊糊的。
云湘觉得这霸道男人有些怪怪的,原先那戾气竟是全消,一时便老实说道:“还有一点烧。”
陆钧山低笑一声,灼热的呼吸就在云湘面颊旁,他捉了她的手往被褥下面探去,正义凛然道:“听闻宫中太医有一不外传的退热绝活,一直未曾有机会验证一番,如今到可以一验真假。”
云湘察觉到他要做什么,一下面红耳赤,立刻要抽出手来,可这人却是翻过身来将她压在身下,低头去吻她唇瓣。
“大爷!你身上的伤口崩裂了!”云湘别开脸躲开,恼怒道。
陆钧山只当她关心自已身体,想到她对他的爱意欢喜,自是不在意她这些躲避的小动作,不过是情趣,他笑着追过去,两只手捉住她乱动的手举在头顶上方。×Ꮣ
“正是要好好发一发汗。”
挣扎间,云湘面红耳赤,身上衣衫也滑落了一半,露出雪一般的肌肤。
陆钧山凤眼一暗,低头吻去时,云湘又偏开脸,着急出声:“大爷,我有一事想求你!”
“何事有此事重要?如今莫要浪费光阴。”他漫不经心道,焦渴了这么久,如今与她误会解除,自然是要狠狠享一享鱼水之欢。
云湘弄不明白昨日这人还有如修罗现世,今日怎么就这般要发情模样,情绪转变如此之大,忙道:“大爷,如今西北战事多,我弟弟极有可能在金平镇,可否请成石或者成林过去寻一寻?或许我们姐弟可以相聚。”
仿佛惊天巨雷在陆钧山头顶炸响,震得他动作一顿,忽然想起来她来西北的真正目的,心不由竟是一虚,动作便缓了下来。
云湘趁此机会推开他,并迅速跳下来床,收拢好衣襟,随后才是转身看向床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