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气得不行。
周妈妈不知怎么说,只好劝慰:“等老爷回来,太太和老爷好好说说。”
“自要好好说说!”大太太气咻咻的。
陆大老爷得了周管家的信,还不知家里出了什么事,自然是赶快在中午休憩时赶回来一趟。
随即便从妻子那儿听闻了大儿那狂浪之语,上回听闻儿子要纳弟媳陪房丫鬟为妾时,已然气恼过了,这回心情倒是平稳,只眉头皱紧,要了信来看。
信中确实大儿龙飞凤舞刚遒有力的字迹,说的正是他脑袋被门夹了要娶那戚云湘一事。
他细细看了信,却是眉头紧锁深思起来。
大太太和陆大老爷睡了这么些个年头了,一看就知晓他在想什么了,忍不住便拧了一把他腰间软肉,“你竟真是在思考这信中胡言乱语可行与否?”
陆大老爷疼得抽气,揉着腰瞪了身旁妻子一眼,道:“你也知钧山脾气,最是放荡不羁,他不是那黄毛小儿能随我们摆弄,如今年二十六,又已是娶过一回妻了,他若是铁了心要做成一桩事,便没有不成的,否则他若听你我的,当初便早就应下娶七娘一事。”
大太太咬咬唇,跺跺脚,终于将大儿那物已是废了,再不中用,以后子嗣艰难一事说了,她情绪上来,抹着眼睛道:“后来我一想,不能两个孩子都填在这里头,不如七娘招婿,好歹能给郑家留后,至于钧山,以后便从清泽那儿过继。”
陆大老爷乍一听这消息,先是瞪圆了眼睛,随即想了一想,啼笑皆非,他自是不信的,大儿那物硕伟如他,他是知晓的,咳咳,这话自不必和妻子说。
他又看了看那信,深觉大儿一些话有理,陆家本就因为和郑家亲密的姻亲关系如今陷困境,若大儿西北凯旋,也是合了皇帝战西戎的意,自是要嘉奖,最没用却又表面荣光的便是公主下降。
陆大老爷想了想,道:“这信上说给那丫鬟寻个合适的出身,做表亲嫁他,若他实在想娶,倒无不可的,横竖也是阻止不了,何况你不是说了他如今不中用,娶了别家小姐也是害了人家啊。”
这话他说得一本正经。
大太太抹眼泪,还是不同意,“这般丢人,弟媳的陪房丫鬟他要讨来做媳妇,真不知他这脸皮去何处修炼的,去西北抗敌这脸皮也能挡一挡敌军长枪呢!”
“你见过那丫鬟,观其品性如何?”陆大老爷想了想,又问道。
大太太红着眼睛,道:“哪个去观她品性如何,关我屁事!”
陆大老爷无奈,搂着大太太哄了几句,低声道:“钧山几年来放荡自我,也不曾有过娶妻之意,如今难得有这意,我瞧他态度认真,不像玩笑话,你我再生气也无用,不如想想现下如何,要么拼命阻拦,要么便随了他的意,你也知你大儿脾气,岂是你我阻拦得住的?”
大太太捏着帕子的手一紧,猛地抬头,“你这老菜帮,竟是真要随了他?”
“……”人到中年自诩还儒雅的陆大老爷听闻老菜帮三个字真是气煞也,瞪了大太太两眼,“我何时成了老菜帮?你倒是说说我何时成了老菜帮!?”
大太太见着丈夫被气到,也是自觉口误,忙四两拨千斤扯东扯西,做出一派正直蹙眉深思的模样:“我细细想来,那丫鬟瞧着是个柔和温婉的性子,举止间自有风仪,落落大方,倒像是官家小姐,不像个丫鬟。”
若是评论人如何,自也是公正了说,大太太对云湘的初印象便是如此。
陆大老爷知妻品性,先暂且放过老菜帮一事,听完后,便道:“如此,倒也算是一桩令人欣慰一事。”
大太太抿了嘴,“你究竟是何意?”
陆大老爷又看了一眼大儿传来的信,沉吟道:“古往今来,皇帝亦有娶寡妇的,虽当今讲究门当户对,但大儿续弦一事,他若自有主意,暂且就不管吧,也管不了,他这信纯属通知你我一番,可并不指着你我做决定。”
“那你让清泽夫妻往后如何见那丫鬟?”大太太恼恨瞪他一眼。
陆大老爷皱了皱眉,叹气,“便如钧山所言,只当是长得一样的官家小姐,实情不必与他们多说。”
大太太想想还是烦恼,结果被陆大老爷的话击溃了:“你总不能去杀了那丫鬟,我们陆家做不出这等恶事,原先你赶走了人,只以为钧山很快便放下,如今瞧他这般认真,已是不能再做得了什么了。且照你所言,大儿已是不中用,娶谁横竖也都是面子情,就随了他高兴吧,何况,只是你我无意见,你忘了还有父亲么?”
可不是如此吗?
大太太忽的想到家中还有老太爷,虽他每日遛鸟赏花不管事,可大儿的婚事,必得他肯了才行,一时便点了头,那这坏人就由老太爷来做吧。
“那这事要和爹说么?”大太太又问。
陆大老爷笑了,“自是让钧山自个儿去说。”
傍晚时分,扬州陆宅快马加鞭往西北送出一封信。
几日后。
一大早, 成林拿到信便匆匆往陆钧山营帐去。
第119章 竟都是假的,小骗子一个。
西戎人最狡诈擅偷袭游击作战,这些时日又是趁着双方战事稍歇时使那暗戳戳偷袭手段,陆钧山正是有气没处撒,亲自带着人将人杀了个七零八落,更是再将人逼退二十里,煞气总算震得那戎人心生畏惧,总算是消停了下来,由着西戎的五皇子亲自递上了和谈之书。
此事自不是陆钧山一人能做决定,与西北这边的诸位将领商谈过后便立即把消息送往京都。
可成林瞧着,连着几日战场杀敌,大爷那浑身戾气丝毫没有消减,那狠皱的眉头,紧抿的唇,连宽阔健伟的胸膛都一直是鼓胀紧绷的,惹得伤口总不见好全,加上回了营地大爷便不愿喝药,那面色都有些过分苍白了。
恐怕还得戚姑娘来了才行啊。
可大爷似乎是想和戚姑娘断了,都好些日子了,都未曾叫他回沧源镇去看一眼,更别提他自已亲眼去瞧了。
如今没等到大爷去沧源镇,倒是先等来了扬州传来的信。
进了营帐内,里头大爷正面容沉肃地坐在书案后,身上只披了件薄袍子,露出缠着纱布的胸膛,地上却是堆了好些衣裳。
成林心中古怪,今日却是有事要与大爷禀报的,故也没有多想,便将手里的信递过去,说明是扬州大太太传来的,又低首说了另外一件要紧事:“大爷前些日子叫我去查的事有些眉目了,那戚家村里一共就一个叫蒋成的人,草头蒋,成家立业之成,今年五十有二,是个老汉,膝下二子,皆种田为生。”
知天命之老汉怎可与那可恨小妇有何牵连?
陆钧山那布着血丝的凤眼一眯,便道:“去查查她离开戚家村后接触过的人中,可有叫蒋铖之人。”
当日大爷命他去戚家村寻人,成林便知此定是与戚姑娘有关,如今也不意外,忙点头。
“另外还有一事,大爷,村里的人说戚姑娘在家时娴静持家,一手女红极好,并不曾有人见过她雕木头。”成林又将这次查到的怪事说出。
陆钧山回想起云湘柔声细语和他说小时父亲是铁匠,她觉得父亲打铁很是新奇,偏女孩家做不了那活,便跟着村里木匠玩木头一事。再一联想她缝制的粗针大脚的汗巾子。
竟都是假的,小骗子一个。
那她又是去何处学的这一手木雕技艺?
陆钧山心中思索着,皱眉间已经是拆开了信。
也不知道大太太信中写了什么,成林觉着大爷脸上是一点儿情绪都瞧不出来,淡淡然的模样,很是万事尽在掌握的模样。
陆钧山看完信,唇角微微一勾,几日来总算挽出一抹笑来,只是那笑扬起的弧度多少有些人要倒霉的模样。
“爷这儿缺个手巧的洗衣,你且去沧源镇把那小妇接来。”
成林再一看那一堆瞧着故意几日没洗的脏衣瞬间明了大爷这不缺也硬要弄出个缺来的气魄啊!
他竟是觉得松口气忙应声:“这就去将姑娘请来!”
“叫她着了男装!”陆钧山又淡声道了句。
是了,如今营地连只母苍蝇都是没的,大爷身为将者,自然要以身作则啊!
成林自是点头,心中巨石落地般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朝营帐外去。
陆钧山等成林走后,身体一松,靠在了椅背上,凤眼眯着,那沉肃端正姿态退去,便又是一副凶神出笼的煞气,抿紧了唇,冷笑一声。
他这几日将那一日的情形翻来覆去地想,自虐一般每日扎着自已的心,一字一字的琢磨。
好一个心上人!他非要将那人掘地三尺挖出来,看看是哪般杀才暂时夺了那没见识的小妇的心!他是瞧出来了那一日那小妇定然是特地去找隔壁那妇人说那狗屁倒灶的话,故意说给他听的,怕是盼着他赶紧滚到那天边去罢了那娶妻之事,然后她便可拍拍屁股潇洒走之,他思来想去,心中恶气难除,怎能如此随了她的意?定要将她困在身边,她越不想做什么,他偏要她做,不欢喜他,偏要强要她欢喜他,累年数月,他这等俊美健阔男儿,不仅要夺了她的身,还必须夺了她的心。
本想再细细思索筹谋些日子,他心中亦还有些犹豫,毕竟还事关清泽夫妇,如今倒是觉得不必多思索了,横竖绝不会放了人走。
倒也不是多欢喜她,只是不能被那小妇这般折辱了面子,需得把她留在身边,叫她吃一吃教训!再者他陆钧山说过的话,必会做到。
只是想想那小妇淡然说有心上人的样子便又是气煞人,陆钧山一掌拍在桌案上。
可怜见那桌案虽是百年鸡翅木,但上面同一个位置已出现数条裂纹。
“阿嚏——!”
云湘重重打了个喷嚏,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近日天气转凉,可得穿暖些,别着凉了,这儿到底比不得南边暖和。”许家婶子抬起头来看看云湘,十足关切道。
云湘点头,继续帮着许家婶子弄菜干。
西北冬天鲜菜稀缺,如今这个深秋的时节便是要买了鲜菜来做成菜干或是咸菜来,只到了冬日来吃,许家婶子近日便买了好些鲜菜来制,她有日过来见了,便跟着一道学,将来也是一项生存之道。
“前两日你雕的那观音像可是有人要?”许家婶子又好奇地问道,手下活计却是不停。
原来云湘收了块木料,想着挣钱自然是要大俗大雅,而今民间盛行佛道,便雕了一尊千手观音象,与寻常不同的是,观音藏于万象之间,身后有众生相,或市井百姓讨生活悲喜,或山林幼兽啼哭,一颗菩提树冠下,藏观音,观音后,藏众生。
云湘是炫了一把技的,她虽知晓艺术不分简繁,可世人总是看见那精湛技艺便能立时被震撼到,不必细细琢磨去领悟各种精妙, 如此,才好能卖出价来。
那木料是乌木,雕琢出来显得肃穆悲悯,她花费了一番功夫,雕成时,心中是有几分成就感的。
只是她也知道,古代匠人亦是众多,所以也不知那观音像能卖出几许银钱,她将观音像拿去了一家摆满各种摆件玉饰画卷等的铺子里挂卖,那儿多的是去里面淘换好物的客人。
只是西北不比扬州等地,价格上应当要打折扣。
“还没消息,我一会儿去问问。”云湘也是奇怪,她对自已技艺是有些自信的,已经放那铺子里三日了,都不曾有消息来。
等帮着许家婶子把今日整弄的菜干晒好,云湘便离了许家,打算去一趟那铺子。
门外,成石如同那千年雕像般正站着等她,听闻她要去那铺子,有些心虚,那观音像早就被他买了来,大爷说过,姑娘再往外卖了所雕之物便都是要买了去。
他忙道:“正要和姑娘说呢,方才那铺子掌柜遣了人来,说是那观音像卖了五十五两银呢,五两银做挂卖的报酬,他给了我五十两的银票呢。”
云湘脸上抿出笑来,一双眼里尽是亮光,“果真?”
成石镇定点头,还从腰间荷包里取出张五十两银的银票来递给她,心中却在想定要去问大爷要了报酬来,他买了这观音像又给了姑娘银钱,可是花了一百零五两!
云湘没想到会这么多,她以为二十两银至多了,她唇角笑意不减,接过银票。
在她这般春光得意时,却听闻一道木讷却含笑的声音从旁穿插而来,“姑娘,大爷派我来接你了。”
第120章 哪个还管他如今身上可有伤呢
惊疑不定回到小院,云湘就坐在石桌旁听着成林说那陆钧山回了营地后又逢几次战事,身上的伤又不断添了新伤,身子一直没有好全,日渐憔悴,脾气还渐大,不喜那军中粗糙大汉那蒲扇大手搓洗他柔软衣物。因着经了那些个大汉的手,衣都烂了,有一回陆钧山穿着的中衣胸口竟是烂了两个圈,脱下来与军中兵土切磋时,属实难堪,便不许那些大汉碰那贴身衣物,渐渐竟是堆积了一地脏衣,到处找寻不到合心的洗衣之人,却是想起云湘来,便要她去营地里替他洗衣。
成林添油加醋了一番,自是把情况把严重了说,且那贴身衣物破烂胸口破洞之类的实则在军中不算什么,但拿出来在此时说来,属实添了几分可怜。
云湘听完,一时不知道用何表情,沉默了下来,听到前半句时,她心头总归是生出些愧疚,毕竟陆钧山私下不论如何,也担负着西北百姓安危,但听到后面,又有些无言以对。
她都已经做好这人从此便从生命里消失的准备了,不曾想他又突然杀了个回马枪,叫人措手不及。
云湘抬起眼儿来,眉头微皱,心里是有些烦恼陆钧山如此反复的,语气尽量柔和,“如果我不曾记错的话,营地内女子不可入吧?”
如今西戎递了和谈之书,战局已定,只等京都回信后,大营留下西北驻军,便可拔营回京,是以营地内倒比从前宽和,但这些无须多说,成林只点头:“需得辛苦姑娘扮了男装。”
云湘心平气和道:“大爷身为将军,竟是这般任性吗,竟是连自已定下的规矩都忘了,我看不如这般,每隔三日,你便取了大爷的脏衣,我洗过晾晒后,再叫人送回营地,如何?”
谁要洗他衣,到时花钱请个洗衣妇人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