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德“哦”了一声，下意识地遵循了对方的命令：“灰色的头发，蓝眼睛，长相有点犹太人，感觉应该是犹太裔混血，身高大概6英尺，讲话有点……嗯，这算什么口音呢，我给你模仿一下吧。”

　　他重复了一遍那个人对他说的几句话，幸好他模仿能力过关——曾经有人对他说如果不做制片人了，可以考虑做下演员。

　　秦尤的双手快速在键盘上动作着，李平和艾德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她……几分钟之后，秦尤突然将她那几乎从不离身且从不给人看的电脑屏幕朝他们这边转了过来。

　　“是这个人吗？”

　　“对！对！就是他！天哪！你是怎么找到的？其实我刚刚一直在努力回想，究竟哪家发行公司或者电影公司有这么一号人物，我觉得他出手那么阔绰，又是这个年纪，还是这个气质，应该不至于没名气才对，但我就是怎么回想都想不出任何对得上的人……”

　　“你想不出来是正常的。”秦尤淡淡地说，“他活跃的时期是上世纪末八十年代，和你刚好错开了，你进这行的时候，他应该都已经不干快十年了。”

　　“嗯？那他怎么突然又出来作为片商活动了？”

　　“好问题。”

　　秦尤这话说得非常真诚，好像她真是个觉得学生提出了好问题的老师一般，不过她作为老师大概是不合格的，因为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又自顾自地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艾德和李平只能看着她一会儿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一会儿停下手中的动作，兀自陷入到了一种沉思的状态中去。

　　直到她突然再次开口：“他应该是作为菲尼克斯公司的买手出现的。”

　　这句话一出，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李平导演先不说，艾德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对方会给出如此优渥的条件。

　　菲尼克斯公司最近……正处于大写的颓势中，他们连扑了两部超大制作，先不说资金回笼问题，股东的信心才是最大问题，他们迫切地需要一部证明他们公司还有挑选电影的眼光的好电影。

　　能以黑马之姿杀出重围逆袭的，有传奇资质的电影最佳。

　　而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对菲尼克斯公司来说，一千万美元真不是什么大钱，他们刚砸锅的那两部大片加起来起码亏了有几亿美元吧。

　　行，艾德安心了，知道不是什么坑人的骗局他就放心了。

　　“那就选他们？”

　　秦尤：“别急。”

　　“嗯？”

　　艾德有些困惑，说实话，他不觉得他们还能拿到比这更好的条件了，他刚刚在餐厅里没有直接答应下来，也不是因为觉得他还能讲价或是拿乔，而是单纯怕有诈而已。

　　通常来说，他们也可以等一等看看能不能拿到影展的大奖再提升一波名气，但是再怎么提升名气，吸引来的发行商应该也不会给出更优渥的条件了。

　　他有些好奇，秦尤是怎么想的呢？

　　秦尤这一次倒是没有让他吊着胃口，她抬起头，很快地笑了一下：“迫切需要一部电影证明自己的可不止菲尼克斯公司一家。”

　　“想要趁它病要它命，打击菲尼克斯的，也不止一家公司。”

　　“而且……这两个集合甚至有交集。”

　　秦尤再一次给他们看了眼她的电脑屏幕，而艾德立刻摩拳擦掌了起来。

　　秦尤朝艾德笑了笑：“我不擅长和人谈判，所以就交给你了。”

　　艾德忍不住在心底吐槽，怎么可能……觉得工资都付了还要自己出面太亏了才是真的吧。

　　不过吐槽归吐槽，艾德在看见秦尤给出的名字后，就跟闻见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般行动起来了。

　　在此之前，艾德其实并未考虑过瞄准那些大发行公司，因为他们会看中的独立电影一般都是独立电影中的超大制作，而且这些大公司不缺电影，所以在谈判中会占据主动，给出的条件很多都很苛刻。

　　但是现在情况变了。

　　“咦？艾德？你不是应该在圣丹斯电影节吗？我可听说了，你们的电影大受欢迎啊！恭喜恭喜！”

　　艾德急匆匆地走出机场的时候，居然就这么撞上了熟人，他挂起笑容和对方打了个招呼。

　　“你这是要去哪儿，艾德？”

　　“德斯特。”

　　“嚯！”那人惊讶地出了口气，“天哪，我知道你们的电影在圣丹斯大获好评，但是毕竟……你确定要一下子将目标定得这么高吗？”

　　艾德叫的车已经到了，他有些急，便说：“要么你跟我一起来？边走边说？”

　　“行！反正我正闲着呢！”

　　两个人上了车之后，艾德将自己的帽子和外套都脱了下来，加州比起犹他实在太热了。

　　“快给我说说，快给我说说，你怎么突然这么'不切实际'起来了？”

　　艾德终于没再卖关子：“你知道菲尼克斯公司最近情况不好吧？”

　　“知道啊！虽然他们想表现得砸了两部大制作没什么的样子，但除了那些压根不做这行的傻瓜投资人，谁都知道他们急得快死了吧？”

　　“对，所以他们派出了一个买手，试图买下我们的电影。”

　　“天哪！！那条件应该很不错吧？”

　　“确实不错。”

　　艾德将那灰发男人提出的优渥条件向对方复述了一遍。

　　“那你们还不快答应？菲尼斯克一旦恢复过来，应该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条件了吧……咦，等等，德斯特，尼难道是想利用德斯特合菲尼克斯的'世仇'来让他们互相抬价吗？不是我说，虽然这个想法有一定的可行性，但是德斯特还真不一定会上钩，我觉得他们还没有讨厌菲尼克斯到那个地步。”

　　“不不不，我不是为了德斯特本部而来的。”

　　“什么意思？”

　　艾德爽朗一笑：“哈哈，德斯特即将开设一个子公司，你猜上任这个子公司CEO的是谁？”

　　“谁？”

　　“阿尔文·瑞。”

　　对方脸上露出了一种又是兴奋又是不可置信的表情：“真的假的？你这消息从哪来的？你的地盘不该是纽约吗？我怎么不知道他们要开子公司？从来没听说过啊？一点风声都没有，你是搭上什么线了才能打听到这么内部的消息？”

　　他连续问了好几个问题，但艾德只是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不好意思，是我不能透露的信息源。”

　　“好吧……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还真有希望，阿尔文肯定憋着一口气要证明自己，而且他最讨厌菲尼克斯了。”

　　“是吧，要不然我也不会特意飞过来试这一趟了。”

　　“要我帮忙吗？”

　　“不了，我抛下圣丹斯电影节跑来加州已经够奇怪了，再加个你就更显眼了。”

　　“哦……原来你要走偶遇路线吗？行，那我就不打扰你了，祝你好运，你准备在哪偶遇他？”

　　“呃……”艾德停顿了一下。

　　对方立刻意会这是不想告诉他，于是他非常体面地装作一脸惊讶地看见了自己的目的地：“哦！我到了！就请在这儿把我放下吧。”

　　司机停了下来。

　　艾德目送着这位老友离开，其实他倒不是不想告诉对方自己要去哪偶遇阿尔文，只是现在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秦尤只说他到了之后给她发个消息，她会发定位过来的。

　　其实艾德有些担忧——秦尤这是不是游走在法律边缘了，但是他又一想，比起好莱坞其他人的手段，他们这显得非常温和好不好，只是“打听”一下行踪而已，大家不都这么干吗？顶多秦尤更有效率一些而已。

　　而且他又没看见秦尤具体做了什么，没准秦尤真的只是打了几个电话找人问了问阿尔文现在在哪呢，对吧？

　　于是他立刻抛开了脑海中为数不多的顾虑，给秦尤发了个消息。

　　秦尤很快就给他发了个定位过来。

　　他给司机看了下，车“嗖”得一下又窜出去了。

　　几分钟后，艾德在一家看上去非常高级的饭店门口下了车，他进店之后左顾右盼了一番，终于看见了自己的目标。

　　“天哪，阿尔文先生！”

　　艾德一脸惊喜地朝前走了几步：“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我是您的超级粉丝啊！”

　　三天后，艾德紧赶慢赶地赶在颁奖前赶回了犹他州。

　　这个“赶在颁奖前”，是真的字面意思上赶在颁奖前一刻的意思，他一脸风尘仆仆地赶上了和整个剧组一起领奖加合影。

　　秦尤和李平无需问他谈得如何，因为艾德那一脸掩饰不住的喜意已经代替他说了。

　　电影节彻底结束，他们回到酒店后，艾德才来得及讲在电话里来不及讲的细节。

　　“一千一百万美元，分红和菲尼克斯那边的人提出的条件一样，不过更重要的是，可以使用德斯特的御用公关公司。”

　　秦尤满意了。

　　这才是她如此积极地要促成这一合作的原因。

　　上一世，《复仇》之所以能呈现出那般横扫奥斯卡的势头，并且最终拿下了最佳影片这一大奖，当然不可能只是因为影片质量过硬，也不光是因为影片班底都是奥斯卡熟人，而是因为上一世买下《复仇》这个剧本并负责制作的是非常擅长冲奥公关的普鲁托公司。

　　这一世《复仇》没卖给别人，李平导演自己拍了，而普鲁托公司又是非常排外的公司，只管自己家公司拍的电影，不会从外买，所以这条冲奥的坦途算是被堵住了，所以秦尤才瞄上了其他比较擅长冲奥公关的公司——譬如德斯特。

　　虽然现在包括从李平导演到艾德，再到大手一挥买下这部电影的埃尔文之内的所有人，都还想都没想过奥斯卡这个可能。

第65章

　　秦尤还在上大学的时候, 曾经有位传奇级的创业者来他们学校开过讲座。

　　虽然大多数这种讲座都是空泛的夸夸其谈，但那位创业者却是少数真的愿意与人分享他的真实想法的人。

　　他提到创业要成功，很关键的一点就是要找到切入点。

　　虽然你最后想做的可能是一种包罗万象的巨无霸一般的东西，但在最开始, 你一定要找到一个极其细分的目标用户群体。

　　譬如某个聊天软件到最后会变成一款什么都往里塞的日常软件, 但最初瞄准的是会需要“摇一摇”这个功能的性焦虑群体, 又譬如某以弹幕功能出名的网站，虽然最后转型……或者说很想转型成什么视频都有的大众视频网站，但最初起家是靠二次元这个细分群体。

　　总而言之，找准一个细分群体进行切入非常重要, 你不光能拥有一个初始用户群体，他们还能作为你免费的宣传力量。

　　《复仇》这部电影，虽然是一部电影而不是什么软件, 但几乎完美复刻了当初那位创业者划定的路线。

　　《复仇》所瞄准的初始细分“用户群体”是亚裔观众。

　　控制欲过强的家长和无法满足家长要求的孩子，这么标准的配对，几乎只要出现就能引发大多数亚裔的共鸣, 或者说PTSD。

　　而亚洲人又普遍“内敛”, 他们很难主动去表达自己的痛苦, 于是电影便成了一个绝佳的借口可以让他们尽情释放情绪——是的, 他们就是这样别扭的一群人，无法将情绪诉诸于口, 只能借由虚幻的故事作载体来表达自己的情绪，给自己一个借口谈论那些创伤。

　　而且这一近乎“中产阶级陈词滥调”的故事又很特别。

　　首先特别在它捕获的特质很精准。

　　“看到结局的时候, 我一边哭得很惨一边忍不住气笑了，好真实的一幕, 我想起我十几岁的时候逼问我爸妈为什么他们从来不说爱我，可能因为我看上去实在太崩溃了吧, 所以他们试图说爱我，但是'我爱你'三个字说了半天都没能说出来，最后他们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了句'I love you'，我当时真的直接气笑了，明明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但怎么就这么幽默呢……”

　　“结局确实是神来之笔……我都想象不出我父母会对我说对不起或是我爱你，光是想想都毛骨悚然了”

　　“……”

　　其次特别在李平导演的电影那种特有的温柔氛围，明明是那么尖锐的矛盾和那么辛辣的讽刺，看完整部电影之后却让人觉得像在温泉里泡过一样，简单说……就是有种治愈的力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