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得到那句'I'm sorry'，但是我决定单方面原谅他们了，虽然他们大概都不知道我恨过他们（笑），不过与其说是原谅他们，不如说是我决定不再以他们的行为惩罚我自己了，看完电影后我突然意识到，他们就是那样的人啊，我改变不了他们，也不该执着于改变他们，我真正需要与之和解的，一直是我自己”
“……”
这部片在亚裔群体中大红并未出乎任何人的意料，毕竟这就如同之前所说，这部电影的每个特质都是针对亚裔特攻，如果连最初的这个“细分群体”都拿不下来的话，只能说质量不行或者定位错误，但《复仇》的质量显然很行，定位也足够精准。
但是它并未止步于一部亚裔特攻的电影。
虽然控制狂且要求过高的家长在现在听起来几乎是独属于亚裔的困境，但现实显然不是这样的，现在正在做父母的这一代中产白人，很多就是在类似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虽然没有那么恐怖，但是他们也能体会到这种痛苦，而这群人刚好就是主要票仓——当然，最关键的其实是，哪怕你运气好摊上了一位控制欲并不算强的父母，你依旧能感受到被控制，依旧有一种反抗的需求。
毕竟，控制与反抗几乎是亲子关系的永恒母题。
因此，这部电影虽然看似是亚裔特攻，就连影片中的大部分台词都是大段大段的中文台词而美国人没有看字幕的习惯，这部电影依旧因为戳到了很多人的心窝而让他们愿意费劲巴拉地看着长段的字幕看完了整部电影。
更何况就如影片开头所说的那样，一代代移民就像是在爬一道天梯，那些爬成功了的光鲜亮丽任人观赏，但失败了的或是还在攀爬的人却永远都带有一种跌落的恐惧，而美国又是一个移民国家，一部同时特攻了中产阶级与精英移民群体的电影，上映后第二天便空降加州日冠，似乎也并不奇怪了吧？
但不奇怪的其实仅有秦尤一人。
就连买下《复仇》的阿尔文·瑞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好票房都有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是，是时候来讲讲阿尔文·瑞这个人了。
阿尔文·瑞活跃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他有一双火眼金睛，曾经发掘了《晴天》《一株盆栽》等电影，看名字就知道这些都是小众独立电影，而他在这些独立电影上为德斯特公司取得了几十倍的回报，但他很快就不再专注于独立电影领域，以小博大固然刺激，但要论赚得多和赚得平稳，还得是商业片，转型的阿尔文·瑞也完全几乎没有任何败绩，发行了世纪初的经典电影《佳人在侧》，《蔚蓝的末日》等等，成功让德斯特公司从平平无奇泯然众公司的一家普通发行公司一跃成为了现如今的美国六大发行公司之一。
但就是这样一位可以说是元老级的员工，却在去年成为了内部派系斗争的牺牲品。
或许是因为阿尔文已经处于实际上的“退休状态”快十年了，过去十年里他虽然依旧挂名在德斯特公司，依旧拿着高昂的工资，但几乎什么也没做，对阿尔文来说，这是他靠之前的二十多年拼搏赢得的退休生活，他视之为理所当然，但对于德斯特公司的管理者来说，他们认为这是“养了个吃白饭的”。
是的，德斯特公司壮大到如今这个地步，早已不需要费劲巴拉去搜罗所谓的好电影了，世上大部分好电影都会主动投入他们的怀抱，所以，阿尔文那双火眼金睛以及二十年的经验，在他们看来实在算不上什么。
德斯特公司去年发生了一场内斗，新人想要取代老人，打得头破血流，照理来说不管这两个派系最后谁上位了，应该都影响不了阿尔文才对，毕竟他都金盆洗手这么多年了，但是大概就是因为上面那两条原因吧，再加上新上任的CEO对这种倚老卖老的角色很是不满，于是他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专门为阿尔文·瑞开设了一家子公司。
“阿尔文先生，您当年独具慧眼地发掘了那么多独立电影，我觉得这正是您的天赋所在，是时候再创辉煌了。”
这番话差点给阿尔文气得鼻子都歪了，流放就流放，还说得那么好听——德斯特公司都多少年没有碰过独立电影了！
说实话，阿尔文起初生气归生气，但并没有打算做什么，他已经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了，他的生活就是今天去冲浪明天去滑雪后天去欧洲度假，以及除了周日以外每天都去试试新的餐馆——周日是他留给他最喜欢的那家餐厅的。
他已经不是个毛头小子了，没有那份要老板后悔的冲劲，只想享受人生。
不过，这一切都随着艾德的主动找来改变了。
他虽然没有那份冲劲去自己挖掘可以让他重新夺回黄金时代的声誉的电影，但当这样一部电影主动送上门来的时候，他肯定也不会拒绝，更何况艾德实在是个讲话极具煽动力的人，短短几句话之间，阿尔文心中就已经浮现出了他真将这家子公司做起来后，那毛头小子CEO脸上的表情。
当然，这些背景故事并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阿尔文的从业经验很足，而且他虽然被德斯特公司现在的管理层排斥了，但是他在公司内威望极高——不然也不会让那位CEO搞出这么麻烦的流放手段而不是直接将他解雇了。
所以，《复仇》上映第二天便空降日冠后，阿尔文立刻便行动了起来。
是的，他现在是个体面人，他跟个老钱一样品最贵的酒，穿最贵的西装，但是能在这行从底层真正杀出来的，能有几个放不下面子的真正的体面人呢？
于是那位体面得不行的新CEO措手不及地在公司大厅被拦了下来。
阿尔文一脸痛心疾首地当着来来往往的员工的面大声疾呼了起来：“亚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这个老头子了，我也知道你看不起只能为你赚个几百万美元的独立电影，但是看看吧！看看《复仇》的票房！这是我找人预测的数据，就算我们完全放任不管，它也大概率能拿下一亿票房，如果我们认真推广，这个票房起码还能翻上一番！”
“亚当，我知道你对我这个老头子有成见，你觉得我已经不懂今天的电影市场了，但是你看看它！不要因为对我的偏见放弃这样一部好电影好吗？”
“而且你看看评价！你看看啊！如此高的好评，我们德斯特有多久没出过这样的电影了？我们上次斩获奥斯卡最佳影片是什么时候了？你真的要为了和我置气，就白白浪费这样一部好电影吗？！”
阿尔文看上去那么痛心疾首，多年的从业经验让他虽然不是个演员却也对站位演技什么的非常了解，此时此刻，不论是构图，还是光线，还是他的表情和肢体动作，都让他在围观的员工眼中像极了一个理想主义者，而他面前的CEO，自然就扮演了恶人资本家的角色。
年轻的CEO气得脸都绿了——这简直！这简直！
他都不需要环顾四周，就能感受到员工们落在他身上的谴责眼神，气得他简直想大喊一声——“看什么看！都给我滚去工作！”
阿尔文这个老狗！
他是资本家，不是傻子！他当然看见了《复仇》的成绩，虽然他把阿尔文搞去子公司是为了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但是他要是真能找到好的电影，他肯定也不会傻到去打压能给自己公司赚钱的电影，所以他这番话简直就是纯粹的污蔑！纯粹的血口喷人！
他知道阿尔文这是要做什么，他就是想把他架起来，这样他对《复仇》就不能仅仅是试水一般推一下，而是不得不全力去支持《复仇》这部电影，不得不动用最多的资源去帮阿尔文打这复出的一仗——这个老狗！
年轻的CEO深吸一口气，努力憋出一个微笑，拍了拍阿尔文的肩膀，提高音量到所有人都听得见的程度：
“天哪，您可真是误会我了，我怎么会对您有意见呢？我从小就是看着您发掘出来的那些经典电影长大的，那就是促使我进入这一行的动力啊！”
他搂住阿尔文的肩膀，对所有围观者掷地有声地说道：“我当然会全力以赴地支持《复仇》！”
阿尔文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不到一小时后，阿尔文，艾德，李平，还有秦尤，都坐到了德斯特的一间办公室里——由于阿尔文要出任的那个子公司暂时还有名无实，连个选址都没有，所以就先借了老地方用用。
而他们到齐后几分钟，一位金发碧眼，笑容温和，身上带着一种奇妙亲和力的女士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你们好，我是爱瑞娜·贝多丝，LC公关公司的CEO，兼任德斯特的奥斯卡策略顾问，叫我爱瑞娜就好。”
第66章
一部电影为什么要冲奥？
首先, 会有钱。
奥斯卡本身就是最好的宣传，得到一个奥斯卡提名就可以让一些本该曲高和寡的电影瞬间获得大量关注，虽然由于奥斯卡是今年评选去年的电影，所以对电影票房本身只会有一定的影响, 但是别忘了, 美国的DVD市场很大, 曾经出过票房上赔本但靠DVD版回本的电影，总之得到奥斯卡提名——更好的话，拿到小金人——就意味着这部电影不再是划过天际的流星，而是自动拥有了之后几年, 甚至几十年的曝光度。
其次，所有获奖者者的薪酬会暴涨，主角片酬, 导演片酬，等等等等，得到奥斯卡就是一种背书, 而且对于娱乐圈来说, 名气本就是最大的溢价来源。
但是其实真的需要那么多理由吗？
最关键的理由只有一个——
那是奥斯卡。
任何一个在电影行业内摸爬滚打的人都会想要那座小金人——哪怕是清高自傲说自己不需要这种俗套的奖项的欧洲人, 真能拿到奥斯卡依旧会让他们喜极而泣。
“你们好, 我是爱瑞娜·贝多丝，LC公关公司的CEO, 兼任德斯特的奥斯卡策略顾问，叫我爱瑞娜就好。”
“接下来, 我会以奥斯卡为目标全权负责《复仇》的宣传。”
爱瑞娜话音落下的时候，李平导演吓了一跳。
其实这两天他一直都处于一种梦里一般的状态, 他是说，《复仇》在圣丹斯大受欢迎, 他很开心，但那就是他能想象到的极致了，他对自己这第一部电影的要求其实照理来说已经很高了，但是……但是……但是他压根就没想过它能做到空降加州票房日冠这种程度。
更没想到——怎么就要冲奥了？！
这是他一个新人导演，这是他一个华裔导演，这是他一个（目前还是）独立电影导演的人该想的事吗？！
他朝左看看，艾德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他又朝右看看，秦尤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好像这一切都尽在她掌握之中。
李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朝右和秦尤用中文说了一句：“怎么就要冲奥了？”
秦尤微笑了一下：“李平导演，对自己有点信心呀，难道你觉得你的电影质量不值得一个奥斯卡吗？”
“这……这不是值不值得的事吧……我们是能冲奥的那种班底吗？”
秦尤彻底转过了头来，她脸上的微笑有种神秘的，看透一切的感觉：“我们不是，但阿尔文是，你以为我为什么一定要大费周章将电影卖给这一位呢？”
李平忍不住睁大了双眼，秦尤的意思是……她在电影上映前，就已经在谋算奥斯卡的事了吗？她就对《复仇》这么有信心吗？
对秦尤的震惊冲淡了一部分对冲奥这件事的震惊，反倒让李平可以听清楚桌子对面的阿尔文和爱瑞娜在说什么了。
“……那，爱瑞娜，你给我们讲讲你的方案吧。”
“好的，阿尔文你对这套流程应该很熟悉了，但是其他几位应该还需要一个大致的介绍。”
“每年符合奥斯卡报名条件的电影至少有几百部，所以曝光率很重要，至少要让评委知道你是谁，才有提名的可能，基础一点的比如寄录像带以及随录像带附赠的小礼物，造势一点的譬如在评委们聚集的地方举办影展和派对。”
“但是除此以外，我们还需要好的故事。”
“这个故事指的不是电影里的故事，而是电影外的故事。”
“很幸运的是，我们已经有这样一个故事了——”
“一部无人问津，努力推销都卖不出去的电影，不光在圣丹斯电影节大放异彩，上映后更是夺得加州的票房日冠，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故事呢？”
“当然这是主要故事，围绕着这个主要故事，还需要你们每个人的个人故事，譬如李平导演，在籍籍无名中坚持追逐梦想，在好莱坞的捧高踩低中依旧坚持本心，没有向大资本低头而是选择自己拍摄自己的电影，譬如秦尤女士，不忍看见一个好剧本和一个好导演被埋没所以拿出了自己的全部积蓄支持这个梦想，譬如艾德先生，坚持自己的独立电影梦想直到遇见了志同道合的伙伴，譬如阿尔文你，已经被遗忘的老将在被公司放弃后再次打出了漂亮的一仗——怀旧牌，永远的必杀技。”
“这是我们的大致思路，接下来就是你们每个人要做的事。”
爱瑞娜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叠A4纸，很难想象这是她在接到通知后半天内就搞定的内容——不过更有可能的是，早在德斯特这位年轻的CEO通知她以前，她就已经敏锐地开始思考该怎么推销《复仇》这部电影了。
“哦对了。”爱瑞娜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向了秦尤，“秦尤女士，我调查了一下你。”
秦尤一边翻她接下来的日程表——别的不说，阿尔文一番道德绑架下来，他们拿到的宣传资源还真是上了一个档次，都是大节目——一边抬头微笑了一下：“怎么了吗？发现我不是'不忍看见一个好剧本和一个好导演被埋没所以拿出了自己的全部积蓄支持这个梦想'吗？”
爱瑞娜被她的幽默逗笑了：“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吧，我指的是关于你抛弃父母的传言，我很好奇这背后是有什么故事吗？”
秦尤很干脆地回答了：“我是弃婴，我有另外的养父母，那个视频是我头一次见到这两位亲生父母。”
爱瑞娜眼中闪过一阵犹如闻见血腥味的鲨鱼一般的兴奋。
“好！太好了！真是绝妙的契合度！”
爱瑞娜激动地来回走了几圈，而秦尤知道她口中这个契合度是指什么——《复仇》的主题是亲子关系，而她刚好有亲子问题可以发掘，完美的宣传，这也是她一直死压着这件事没有在国内澄清的原因，不光是澄清没有用，更是她知道《复仇》会需要这么一个爆点。
“很好。”爱瑞娜双手撑在桌子上，满脸兴奋地看着秦尤，“不用我说，竞争奥斯卡是一件狼多肉少的事，所以我们的竞争对手绝对会不遗余力地给我们泼脏水，换句话说，只要我们主动抛出这个诱饵，我们就有了大量的免费宣传，然后我只要安排你在曝光度最大的节目上进行一次澄清就可以了，但是在那之前你必然会经受很多谩骂，不过我相信这应该是你能接受的事对吗？”
秦尤点了点头：“当然。”
爱瑞娜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泛起了兴奋的红，显然已经开始盘算怎么将这件事收益最大化了。
接下来，爱瑞娜简单给他们解释了一下具体的宣传方案后，办公室又进来了很多其他人——都是爱瑞娜的团队——对每个人进行快速的公关培训和对稿。
譬如李平导演，被要求想出他在过去五年里写这份剧本的“趣事”，最好是又辛酸又有趣，又能引起人共鸣又让人惊叹的那种——
李平导演目瞪口呆：他能有什么趣事啊？！
写作这种事，不就是每天坐着写吗……能有什么趣事？还是要求这么高的趣事！
还是秦尤看李平导演被逼问得抓耳挠腮的样子，好心给他提了几个方向——都是根据他上辈子每次采访固定的“趣事”提示的。
又比如秦尤自己，她既要作为投资人谈为什么投资这个剧本，又要作为演员谈对于特蕾莎·杨这个角色的理解，还要准备铺垫结束引爆爆点后怎么谈论自己对亲子关系的看法，当然同样的，她也要谈片场“趣事”。
不过，负责秦尤的工作人员很快发现，秦尤很有经验，讲出来的初稿基本润色一下就能直接用，于是秦尤很快就空闲了下来，负责给她润色的工作人员去旁边激情讨论去了，爱瑞娜则过来和她商讨其他宣传项目——比如客串一些正在播出的当红美剧。
爱瑞娜给她列出了很多选择，以德斯特公司的运作能力以及《复仇》目前的预测数据，秦尤如果只是想要去正在播出的美剧里跑个龙套刷个脸做个宣传的话，基本不会有被拒绝的可能，但是爱瑞娜显然不止满足于简单地让秦尤刷个脸——
在简单定下了几个合适的刷脸剧之后，爱瑞娜特意挑出了其中一部剧说道：“这个剧下个月的剧情中有一个戏份非常吃重的配角，只出现一集，但是这一集的亮点几乎全集中在她一人身上了，这不是那种可以靠商讨就直接把你塞进去演的角色，你愿意去试个镜吗？”
秦尤：“当然。”
“那就好，这是试读剧本。”
秦尤接过剧本读了起来，正如爱瑞娜所说，这一集的亮点就是这个配角。
这是一部律政剧，主角团是同一家律师事务所的一群伙伴，配置大概是刚入行尚抱着对正义的憧憬的年轻律师，和已经成了老油条讼棍，但心底依旧有柔软之处的前辈，以及面冷心热的事务所合伙人这么个经典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