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石阶,地是湿滑的,好似到处都淌着水。时常大起大落,稍有不慎就是一个滑铲摔跤。
“滴答、滴答。”
又走过一段后,水声愈发大了。
钟乳石柱从顶端倒立而下,堪堪悬在距水面三十公分处。
石柱的下端被流水打磨成圆润的锥形,宛若细蛇的透明流水沿着石柱的柱身蜿蜒,最后滴答滴答的滴落在下方的水面上。
他们一行人在移动,火把映出的光影随之变化。
那或正或倒耸立的钟乳石的影子被火光拉长着落在岩壁上,如同一道道立起的黑色荆刺,也好似一条条弓着颈脖竖起来的长蛇,无声地吐着蛇信子看着这群陌生来客。
“哗啦——”
最前面的黑甲骑不慎一脚踩进水坑里,这里的水清澈得紧,以至于叫人看不清深浅。
瞧着只是浅浅一小滩,结果一脚下去一个踉跄,水直接浸没至膝盖。
很快前面传说话声,“前方有条小溪,水位及膝高。”
沙英犯难了,“主母,前方路况险阻,您要不在此等候,您将合您心意的水玉的外观细细与我道来,我去帮您寻来。”
“沙屯长,并非我不信任你,只是我对那水玉的净度要求不低,颇难描述。”裴莺叹气。
有道“玉不琢不成器”,其实此处的“琢”不仅是雕刻,还有“抛光”这一道工序。
经过抛光的晶石有玻璃光,柔中带刚,和刚挖出来的灰扑扑的矿石是云泥之差。
沙英顿觉头疼,主母自个过去的话,别说鞋袜,衣摆大半都会湿透。
他倒乐意背,但似乎不太适合……
“无事,鞋袜回去换了就是。”裴莺觉得问题不大,只是到膝盖,并非浸没头顶。
她打算过去,但让女儿止步:“囡囡,你和陈渊在此处……”
说到一半顿住,裴莺看陈渊一眼,后者如小白杨般立在一旁,并不是多张扬和耀眼的存在,但令人觉得很安稳。
裴莺抿了抿唇,到底还是说:“你们不必随我过去,我稍后就回。”
孟灵儿不乐意,“娘亲,我也想去……”
“囡囡乖乖在这里。”裴莺说完看向陈渊,把摊子丢给他收拾,“陈校尉,你莫要让她跟来。”
交代完陈渊后,裴莺在沙英担忧的目光中继续往前走。她挑了一处黑甲骑试出来的、最平缓的地方下水。
溶洞内里不见天日,水是刺骨的冷,裴莺不住打了个哆嗦。
沙英在一旁提心吊胆地看着,生怕她一个不慎摔水里。所幸小溪不算宽敞,裴莺很快上了岸。
黑甲骑一分为二,一部分留在原地,另一部分随裴莺继续往前。
左拐右拐,裴莺在溶洞里穿梭着。
后世将溶洞打造成景点后会在里面布置各类灯饰,红橙黄绿蓝靛紫的光一打,洞里是五彩斑斓的梦幻。
但现在,只有火光。
一切皆是原生态的、甚至某个犄角里还藏着小动物。
“主母,有发现,好、好多水玉!”前方陡然传来激动的声音。
裴莺精神一震,快步上前,而拐过一个扭曲如兽爪收拢状的钟乳石柱后,她看到了令她震撼的一幕。
火光映照下一大片融着火色的白闯入视野中,那些晶莹的白形态各异,有长有短,有的如同莲花瓣般展开,也有似宝剑笔直屹立。
它们仿佛变成了藤植,也好似变成了寒霜攀在钟乳石上,姿态优雅地向世人展示着岁月沉淀的美。
沙英不住失神,“这世间竟有这般神奇之地。”
裴莺笑道:“自然之力鬼斧神工,无奇不有。”
这一片的小溶洞长满了水晶,顶上那些够不着,裴莺先看底下的。
一朵朵水晶花看过去。
沙英仰头看向高处,已经开始思索如果裴莺没在下面找到合心意的水晶,该用什么办法将上面那些弄下来。
要不端张梯子进来?
在沙英冥思苦想时,裴莺已经动手了,她身上有采药的小麻袋,这会儿恰好能派上用场。
美妇人和去菜市挑小白菜似的,挑挑拣拣,合心意的就放进袋子里,不和的便放回去。
她一处一处的走过,时间慢慢流逝,不知不觉裴莺手中的袋子已沉甸甸的,小麻袋都装满了。
“主母,我来拿。”沙英将小麻袋接过,而后递了个新的布袋过去。这布袋同样不大,最多能装入一个人的首级。
裴莺沿着能够得着的地方走了一圈,把所有她觉得尚可的白水晶都挑了出来,最后回头一看,其实也就只装满了三个小袋子。
“其他都不行。”裴莺从地上起身,“去那边隔壁看看吧。”
沙英无有不应。
但刚拐入隔壁,却是一条阔面的暗河,有黑甲骑先行下水,却惊觉此处的水深得过分,于男子而言能没过胸膛。
“主母,此路不通,回吧。”沙英正色。
裴莺颇为可惜,但也没办法。
原路返回。
离了水晶溶洞,走过一小段后,沙英忽的收住了脚步,面色古怪。
他听到了脚步声,且还不止一道。
这大洞穴内之前清过场,里面的肯定是自己人。难道陈渊不听命令,擅自带着小娘子四处走到?
不至于吧,他认识的陈渊可不像长了反骨的。
想不明白,沙英干脆扬声道:“哪个不守军纪的在此随意走动,速速报上名来。”
“你上峰。”那边传来一道慢悠悠的男音。
沙英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在这湿滑的地上摔了跤。
听到熟悉的声音,裴莺稍愣。
霍霆山怎的来了?
他们这一行站着不动,很快,前方拐角处先映出火光。
她一眼就看到他了。
和她走在队伍的中央位置不同,一道魁梧的身影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那人手持火把,昏黑的影子在岩壁上拉出一道宛若虎兽般狰狞的轮廓。
两支队伍大概隔了个七八米。
裴莺侧头看沙英,后者恰好对上她的眼,莫名领会到裴莺的意思:收好那几袋水玉。
沙英低声道:“您放心。”
霍霆山身量高,步子也大,很快走到裴莺面前。
裴莺今日穿的是黑色的骑马装,衣服湿了也不明显,但男人走到她跟前后,目光一扫,当即皱起长眉:“怎的泡水了?”
而后他扫了眼沙英。
沙英鼻观眼眼观心,心里发苦。
他是选哪个都不对。
裴莺低头看看自己,没觉得湿的小腿部分引人注意。
仿佛知道她想什么,霍霆山戳破她,“夫人站在水泊里,就差生出些根须汲取甘霖了。”
“没这般夸张吧。”裴莺往前走一步,鞋子随着她抬脚又落下,靴子边缘“滋”的一下渗出少许水来。
裴莺:“……”
“夫人进来这洞穴作甚?”霍霆山目光扫过,怪石嶙峋,一道道天然的屏障拔地而起。
这是一个绝好的伏击地。
裴莺:“寻些东西。”
“外面那几块大石头?”霍霆山来时看到截断的钟乳石。
裴莺颔首,“制玻璃要用。”
霍霆山只想把人带出去,“既石头已寻到,那就回吧,地寒之处不宜久留。”
裴莺低声道:“本来已打算出去了。”
霍霆山忽然去握她的手。
得,手都是冷的,她这是在洞穴里待了多久?人都快冻成冰块了。
周围不少人,且个个拿着火把,说明察秋毫不为过。裴莺下意识缩了下手,但没能缩回。
霍霆山不仅牵着她继续往前,还丝毫不收敛音量道:“夫人的面皮还是薄了些。”
刚好途径过道,他说话还有回音,前面后面的都听见了。
裴莺被他闹得耳尖发红。
不久后,他们返回到那条小溪旁。在霍霆山侧过身来时,裴莺莫名知晓他想做什么,忙说:“我自己过去。”
反正她的鞋袜已湿,不在乎再多走一趟。
霍霆山轻啧了声,大男子主义冒出来了,“夫人如此,置我的脸面于何处?”
裴莺:“……我自己走。”
霍霆山转了个身,“背总成了吧,不成的话我帮你选一个我最顺手的。”
裴莺静默两息,到底是攀上了他宽阔的后背,双臂绕过他颈脖时这人陡然起身,裴莺惊得下意识收紧手。
她手腕不慎压到他的喉结,霍霆山闷哼一声,“夫人若是对我意见颇多,晚些时候细细和我说便是,何至于谋杀亲夫?”
裴莺耳尖的红蔓延到脸颊上,“霍霆山!”
这人的这张嘴能不能消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