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可将地上的木食盒收拾好, “阿兄, 我们回去吧。”
郑羽回头看了两眼,和妹妹回去了。
*
假节府。
“大将军,膳食热好了。”辛锦将热好的饭菜端上。
霍霆山挥手让女婢退下, 待对方离开主屋后, 起身朝窗牗旁的走去, “夫人先用膳。”
裴莺坐在临窗软榻上, 手里拿了本书, 方才一直在看书,但如若不是许久未翻过一页,也如若不是书一直都是倒着的,真叫人认为她在专注看游记。
她仍一动不动, 好像没听到霍霆山的话。
男人不再言语, 走到软榻旁,长臂一伸直接将榻上人捞起。她仿佛是一只被惊动的夜莺, 猝然回神下意识挣扎,但又很快平静下来。
霍霆山将人抱到小案几前, 并没将人放在旁边,而是坐在裴莺身后,把她圈在怀里,手臂从旁侧越过她,将前方的餐盘拉近,“夫人徬晚没吃,且来用些膳。”
裴莺摇头,“不想吃。”
事发后到如今,她还是浑浑噩噩的,总是控制不住去想那些糟糕的画面。
“不用膳如何成。”霍霆山长眉皱起,换了个说法,“待小丫头被寻回来,她看到夫人那般憔悴,你叫她如何能不愧疚?”
裴莺微微一震,像是枯槁的树木终于得了生机的雨露,总算有些动力。
其实还是没有食欲,但裴莺努力吃了小半碗的梁饭,又吃了一碗小小的蛋羹,而后放下了玉箸,“吃饱了。”
霍霆山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腹部。
裴莺被他这出其不意弄得往旁边躲,有些恼道,“霍霆山你作甚?”
“依我看还平得很,哪有吃饱,再用些。”霍霆山拿起玉箸夹了两块鸡脯放她碗里。
“不想吃。”裴莺小声道。
霍霆山把玉箸塞她手里,“假设小丫头五日后归,而五日夫人顿顿只食半碗饭加个蛋羹,每日消瘦一斤,五日后就是清减了五斤。夫人觉得人少了五斤,旁人能否看出来?”
裴莺抿了抿唇,最后还是将那两块鸡脯吃干净,眼角余光见他拿了另一双玉箸,忙道:“真不要了。”
男人轻啧了声,“放只兔儿在此处吃得都比你多。”
裴莺不理会他,从他怀里出来又回到软榻上。
重新热过的夕食不少,是两人份的,裴莺吃了很小的一部分,剩下不少。
之前那碗梁饭未用完,霍霆山也不在意,他并不换碗,迅速将一桌子饭菜扫干净。
这一顿算是夜宵了,吃完没多久该歇息了。平日晚间两人睡前都会聊聊天,随意聊,聊裴莺所描述的现代,也聊霍霆山过往出征看到的一些趣闻。
但今日的夜晚尤为安静。
裴莺躺下后没多少聊天的欲望,哪怕身旁人寻了两个话题。
黑夜里,她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而后听见一声在耳畔旁响起的喟叹,“仍是有些遗憾。”
“遗憾什么?”裴莺随口搭话。
“如若能提前十年遇到夫人,我想今日徬晚时夫人不会有片刻的犹豫。”他淡淡道。
虽然未说太明白,但裴莺听懂了。
片刻的犹豫,是指她曾有一念想要前往长安。而提前十年,那时相遇他们间或许能有个亲子,女儿被抓,她还有另外的亲子,哪怕不顾及他这个丈夫,也会为了另一个孩子尽可能的冷静下来。
“霍霆山,这世上没有那般多如果,就算十年前相遇,站在你面前的亦不是‘我’。十年前,你未有现在的空闲,且很可能那时忙于功业,对儿女情长不屑一顾,在错的时间里遇到对的人,不一定有结果的。”裴莺低声道。
她知晓他今晚有这番的感慨,多半是徬晚她的态度令他有些难受。
女儿和丈夫、继子等两个选择放在一起,她第一反应、打心底里选择了女儿。
他忽然将她翻过来,两人面对面:“夫人于我是对的人,那我于夫人如何?”
周围昏暗得很,连窗牗都落下了遮光的帏帘,室内一片昏暗,然而饶是如此,裴莺却仍有一股强烈的被注视的感觉。
他在看着她,目光灼灼。
裴莺轻轻嗯了一声。
“‘嗯’是何意?”他不依不饶。
裴莺微微偏开头,企图逃离那道目光,“是对的人。”
“夫人敷衍我否?”他先握住了她的手腕骨,随即顺着往上,捏了捏她的指尖。
那只大掌很是温暖,似有无形的丝线缠绕上,将她的思绪牵扯回今日傍晚,是这双手在她慌乱时稳稳的支撑着她。
裴莺被他捏着的手挣脱出来。
霍霆山动作微滞。
但下一刻,一只柔软的素手靠入他掌中,手指滑入他的指缝,慢慢和他十指相扣,“霍霆山,你是对的人。”
手掌还未完全相贴,就被他牢牢抓住收合。黑暗里,有人低低的笑了,“我就知晓夫人心悦我。”
裴莺在心里叹了口气。
*
荒野。
在树上睡了一觉,起来时孟灵儿挠了挠脸颊和颈脖处的蚊子包,随后从树上下来。
此时天幕泛着一层浅浅的鱼肚白,再过两刻钟左右才天亮。但孟灵儿等不了了,她是从河道里逃生的,对方定然沿河道展开搜索。
她得赶紧离开。
但走过一段后,孟灵儿忽然停下。
先生曾说过,大江奔流入海,河流大多是自西向东流。但根据地势的不同,有从南至北和从北至南两种。
“那条河好像是从北至南,那我往北走,说不准会遇到那些人。”孟灵儿喃喃道?
但担忧归担忧,她还是继续往前走。
要尽快回到司州。
孟灵儿并不知晓,在她离开几个时辰后、当时间来到下午的未时初,一队人马从她来时方向摸到这个坐落于郡县以外的小村子。
为首的男人面上带疤,浑身戾气,“前去寻人问问,村中是否有外人来过。”
那人领命,但刚下马,又被刀疤男叫住。
“常都伯?”那人疑惑。
“罢了,你回来,让庄响前去。”常鸣远点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庄响你去看看,莫要问成人,挑些稚童来问,若旁人问起,你就自称是那小娘子的亲眷,必要时刻还可赠以蜜枣铜板。”
被点名之人生了一张和善圆脸,在这群面无表情的男人中显得分外慈眉善目。
庄响领命。
其余人等候在村子外,大概一刻多钟以后,庄响回来了。
“常都伯,有发现!”
他激动道:“昨日徬晚有个独身的小娘子来到了村子,那黄口小儿说对方很是狼狈,面上、身上都很多草叶和泥,不见容貌,看着像在丛林中钻了许久。小儿还说那小娘子当时叫住了郑家的孩童,以身上银钱换了两块燧石和一顿餐食。”
刀疤男眼中有亮光划过,忙问,“后来如何?”
庄响却摇头,“那小童不知后续。常都伯,属下猜测她应该在郑家。”
“都随我去瞧瞧。”常鸣远从马上下来,领着人进村。
本以为此番接的是个简单任务,未曾想那丫头竟诡计多端,还身手不凡。一个不察竟叫他们被个女郎杀了二人,对方还逃之夭夭。
此事如若传回长安,定叫人笑掉大牙,往后他还如何能在同僚里抬起头来,更罔论继续得纪大司马重用。
绝不能让裴氏之女逃了。
村中人口不多,他们随意问问就寻到郑家了。
直接入前院。
“你们是何人?”在前院编竹篮的郑母惊愕。
常鸣远并不在意她,他身后的士卒迅速入屋,将算不得大的房舍利落搜了遍。
“常都伯,并无发现。”
“屋中只有这个妇人,其他人估计是出去了。”
搜索很快结束。
常鸣远将目光移到郑母身上,“昨日那小娘子如今在何处?”
“什么小娘子?”郑母面色发白。
常鸣远抽出刀,一刀将郑母编到一半的竹篮砍烂,“老实回答问题,你也不想步它的后尘。”
郑母惊得面无血色,“您、您说的那个小娘子,我没见过她,我不知晓。”
“莫要胡言。”长刀横过,直接架在郑母的肩膀上,刀刃还差一寸就碰到她的颈脖。
郑母惊得抖如筛糠,“我真不知晓,那小娘子未曾进村,她只托我家孩儿捎带一顿饭。在外用过膳后,她便离开了,我与她非亲非故,真犯不着为了一个陌生人隐瞒至此。”
常鸣远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妇人,她面白如纸,看起来下一瞬就要昏过去。
倒能看出她倒没说谎。
就当常鸣远欲要收刀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回来了。
常鸣远准备移开的刀刃停下,于是郑羽和郑可回来时,看到院中满是陌生人,而对方还拿着刀刃架在他母亲的脖子上。
“娘?!”郑羽面色大变。
小女孩没见过这般场景,直接吓懵了。
“小子,我问你几个问题,老实回答,答完了我放过你娘;倘若你和我耍心眼儿,我把你娘的首级切下来泡酒。”常鸣远冷厉道,他面上的疤痕在此时仿佛成了一条活过来的长虫,分外骇人。
郑羽不过年十五六,瞬间被他震住,“有话好说,千万莫要伤我娘。”
常鸣远:“昨日那个村外的小娘子衣着如何?”
郑羽努力回忆,“我碰上她时已天黑,具体看不真切,只记得她穿了一身青绿色的衣裙……”
顿了顿,郑羽恍然补充,“裙摆面上似有银色流光闪烁,如繁星坠落,但很是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