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两人换位置。
换位后,变成了两人的鱼竿都没动静。但裴莺半点不慌,现在她已领先不少,除非霍霆山连连钓大鱼,否则这场比赛她赢定了。
反正都要赢了,裴莺开始思索胜出后让他答应的事情。
要什么好呢?
这人霸道惯了,要不就规定往后他不能独裁,事情必须有商有量,不能……
“上鱼了。”他忽然道。
裴莺如梦惊醒,忙转头看隔壁,而这一看,她的眼皮子跳了跳。
这个时代的鱼竿不是木头就是竹子做的,因着后者的弹性好些,且更易成型,更受世人喜爱。
霍霆山手中的鱼竿此时弯得厉害,看着就是要上大鱼了。
果然,裴莺的预感没有错。
“哗啦”一尾又大又肥的鲈鱼骤然被拉出水面,再被利落拖到船上。
霍霆山解了鱼钩,手指伸入鱼嘴扣着将鱼儿拎起来,笑着在手里掂了掂,“夫人这位置确实是风水宝地,这一条怕是能顶得上夫人的五条鱼了。”
裴莺:“……”
“这般大的鱼不常有,你且钓且珍惜。”裴莺别开眼不去看。
霍霆山重新上了饵,而后利落甩竿:“否极泰来,说不准我的好运如今才开始。”
不久后,霍霆山的第二条鱼儿上钩了。这一条不如方才那条肥鲈鱼来得沉,但也绝对算条大鱼。
裴莺陷入沉默。
她钓了一箩筐,都是小鱼儿,主打一个体验;他先后上了两条,战绩都快追平她了。
见霍霆山再次甩竿,裴莺忽然有股难以言说的危机感,“霍霆山,我想和你商量件事儿。”
男人侧眸,带着几缕细纹的眼尾多些笑意,“如若夫人想说,要回这风水宝地,那我是不能同意,哪有吃下来还吐出来的道理。”
裴莺:“……”
裴莺还真想换回来。
自从换了地儿后,她一条鱼都没上过,仿佛他原先的这个位置有诅咒。
“不换就不换,在这里我也能赢你。”裴莺嘟囔。
但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霍霆山又连接钓了三条鱼,后面这三条一尾比一尾肥硕。裴莺这边也有收获,然而只能说水平持续发挥,上钩的都是和她巴掌大小相近的鱼儿。
比赛结束,统计结果。
这一个下午裴莺合计钓了十五尾鱼,霍霆山只有五尾。
数量上裴莺胜出,重量上霍霆山胜一筹,就这般看算是各领风骚,偏偏最初规定比赛时,比的是重量。
“夫人,承让。”他笑得特别荡漾。
裴莺愿赌服输:“说吧,你想让我答应你何事?”
“如今条件不允许,改日再告诉你,夫人一诺千金,想来定然言而有信。”霍霆山卖关子的同时还不忘给她戴顶高帽。
裴莺那阵不详的预感又来了,她警惕道:“我们之前说好的,不能违背原则。”
霍霆山颔首:“自然如此。”
见他点头,裴莺心下稍定。
两人在船尾钓了一下午的鱼,赛后的战利品尽数交给火头军,今日的夕食同样是鱼宴。
不过晚膳时,却只有夫妻二人用膳,孟灵儿晕船身体不适,食欲不振,暂时还不想按点用膳。
女儿向来有晕车的毛病,水上行舟时再晕船也寻常。裴莺没勉强,想着庖房就在船上,囡囡饿了随时可传膳,现在不吃就不吃吧。
*
房间里。
孟灵儿侧躺在床上,愣愣看着前方,目光却没有一个聚焦点,显然在发着呆。
她确实晕船,但其实并晕到连用膳都难以持续的程度。
她心里很乱,有些事情似乎难以再忽略。她从未怀疑过娘亲的话,且从后续种种可证明,娘亲说的都是对的。
今日午时娘亲说生肉中有肉眼看不见的细小虫子。
她相信这话绝对无错。
但既然那些虫子无法被用眼睛观察到,娘亲又是如何得知呢?
第180章
夜色如同一张铺开的巨网般笼罩大地, 乌黑的云层将圆月遮得严严实实,不让分毫月华洒落在外。
今夜既无繁星,也无明月。
入夜以后, 船队行进的速度慢了许多, 水面轻轻地荡开层层涟漪, 偶尔涟漪中有鱼儿甩尾打乱波澜, 像是某种原有的秩序被扰乱。
孟灵儿站在船尾,怔怔地看着船尾不断荡开的水波。不知过去了多久, 她忽闻脚步声。
最初她以为是巡逻的兵卒, 但脚步声径直而来, 最后停在她身侧。
“孟小娘子, 好巧。”是石成磊。
小姑娘一开始没反应,大概过了几息才转头看他。
凭着之前的经验,石成磊以为她会走开, 又或者是不搭理他, 但没想到她看了他一眼后, 居然回了句好巧。
石成磊瞬间欣喜不已, 立马找话题:“小娘子这个时候在此处, 是遇到烦心事了吗?”
这话以后,空气静了。
似乎陷入沉寂。
而就在石成磊以为她不会回答时,他听见她低声道:“你以前有遇到过一些弄不明白,又或者是无法解决的事情吗?”
她需要一个人和她聊聊天, 而石成磊刚来这里不久, 对一切都不甚了解,他不会察觉到的。
这是个好人选。
石成磊笑道:“有啊, 那可就多了去了。”
孟灵儿:“嗯?”
石成磊摇头晃脑开始回忆:“比如我想不明白,同样是一个娘生的, 为何我长兄和我二兄天资聪慧,四书五经轻易能读懂,我却天生不爱读书,一看书就脑袋疼。”
“也比如,我想不明白为何月亮是圆的,而并非方的;为何鱼儿必须时时刻刻浸在水里才能活,但兔子却不必?”石成磊越来越天马行空:“还比如,我为何不能像鸟儿般长出翅膀,在天空上翱翔。”
他这些话直接将孟灵儿给干沉默了,他说的角度,她从未想过。
“至于无法解决的事情,那也有许多。比如我至今不想读书,我根本不是念书的料子,也不想懂什么人情世故,但我娘却固执的认定我只是未长大、未开窍,未来一定潜力无量,这事我与她永远无法达成共识。”
石成磊偷偷看了身旁人一眼,继续道:“还有我有一个心悦的小娘子,我想她也心悦我,但似乎没办成。”
石成磊挺沮丧的,他现在算是破罐子破摔了。只要能聊上天就好,别管是不是会损伤他的男子气概。
“所以吧,这世间想不明白和没办法解决的事太多了。”石成磊感叹道:“若事事都计较和弄个明白,迟早得郁郁而终,还是糊涂些吧,人生难得糊涂。”
孟灵儿低声嘟囔着他最后说的几个字。
人生难得糊涂。
其实她先前就一直努力让自己糊涂。
此前从未有过的香皂,甜如蜜的白砂糖,还有能看到千步以外的望远镜……
娘亲说,有些是仙人托梦于她,有些则是在古籍孤本上看来的。
她说那古籍是百年前隐士意外遗留之物。她最开始是相信的,然而随着一日日长大,跟着先生们识字读书,她有了旁的想法。
会选择隐居的名士,多半是对朝廷无望,这类人有很大一部分其实胸怀天下,是真正的忧国忧民。
如若他们手中有这等能惠及百姓的方子,根本不会捏着藏着。而且那些“奇物”若曾在历史上出现过,必然会有痕迹。
但如今却干净得很,哪怕是手中握着知识和历史传承的高门,对娘亲的那些东西亦是惊叹不已。
那些“奇物”过往很可能未曾出现过。至于,仙人托梦……
“你相信鬼神吗?”孟灵儿问他。
石成磊回答得很利落,“信啊,怎么不信?”
小姑娘抿了抿唇,又听他说,“我很早就信了,大概五岁那年开始吧。”
有些孩提记事晚,但再晚,这个年纪也记事了,所以她问:“是因着随爹娘去祭祖吗?”
石成磊笑着摇头:“非也。祭祖什么的,最初我可厌烦了,听我娘说,每每带我去祠堂,我总待过一盏茶就开始作妖,吵闹着要出去玩,那会儿没少被我爹收拾。不过后来,我觉得神鬼是存在的。”
孟灵儿静静地听着。
“我祖父钟爱狸奴,那时家中有一只年岁比我还大的狸奴。我每日和它玩,一日看不见就想得慌,但它年岁太大了,未陪我熬过五个春秋就死了,当时我悲痛欲绝,连饭都吃不下。”石成磊这时却勾起了嘴角:“那只狸奴死去后的第四日,家仆匆忙跑来,手里还捧着一个小白团子,说是在后院拾到一只特别的小狸奴。那只小狸奴生了一身白毛,唯独右侧后腿中段有一块小小的黑斑,和陪了我五年的老狸奴一模一样。”
孟灵儿愣住。
“后来小狸奴一日日长大,它和原先那只狸奴一样都是少见的不爱吃鱼,性子也相似,只要我一伸手过去它就会对我翻肚皮,用两只爪同时抱着我的手。我当时想,肯定是它回来了,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回到我身边。从那以后,我便信鬼神了,这世间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说起过往,石成磊很是怀念。
小姑娘不住身躯一震。
换了一种方式回到她身旁……
她之前能“糊涂”这般久,也是因为娘亲和以前并无太大差别。一样的喜欢睡午觉,一样的喜欢吃鱼儿、却不碰鱼脍,也一样的温柔慈爱、处处为她着想。她如今能读书,全是娘亲从中为她周旋和安排。
虽说娘亲似乎不再擅于女红,但在自己的领域里依旧很厉害。且还有很重要一点,以前的娘亲和现在的娘亲一样,都能将她父亲吃得死死的。
寻常官吏,哪个不是后院还有姬妾,但她家中就只有娘亲一人,以前是,如今也是。
有风拂来,天上的乌云被拂开少许,露出明月一角。月华洒在江面上,涟漪晕开时溅起细碎的浮光。
孟灵儿望着浮光跃金的江面,隐约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谢谢你。”
石成磊稍怔,霎时红了脸,“不、不用,本来也只是闲聊,你心情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