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子只图享乐, 醉生梦死, 已然成为脑袋空空的傀儡。幽州被全部扣掉的军饷,很难说没有一众长安权臣的手笔。
军饷不足, 州牧通常都会从别处敛财,以填补这一块的亏空, 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增加地方赋税。
说白了,就是州牧将自己肩上的担子,分到千千万万个老百姓身上。
霍霆山没那样做,幽州百姓本来就够苦了,若赋税还加,百姓没活路。
他将目光放到了燕山山脉以北的民族身上,他们能来抢汉人的东西,他也能领兵打过去,圈一批北族当俘虏,让他们的可汗拿牛马来赎人。
不赎就杀了。
并非每次都遇到能换赎资的,很多时候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辛苦一场最后只得了几十个首级。
回忆起前些年,霍霆山觉得是真的难。
长安的人自己过得逍遥,却不允许其他地的人和他们一样无忧。当初他们倒行逆施克扣的军饷,如今以他们争相奉上银钱的方式重新回到幽州,何尝不是讽刺?
“夫人,这些银钱待晚些方送至。”霍霆山说。
裴莺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分予我两成的银钱,我并不急用,此番银钱运送还需谨慎为上。”
霍霆山也知晓这个道理,“我派了军队过去。”
这批盈利数额惊人,一般的镖局或者行商带不动,也肯定有人在暗地里盯着,因此他派了一支伪装成镖师的幽州军过去。
裴莺又想起一事:“将军,有人打听香皂的方子吗?”
“自然有。”霍霆山笑了笑:“那个负责在长安售卖香皂的幽州商贾和我说,这段时日他遇到的威逼利诱比过往十年都来的多,他的住宅三天两头就进贼,有时睡着睡着,脖子上便忽然多了一把刀。”
裴莺错愕道:“那些贼人怎的如此猖狂,那商贾报官了吗?”
“夫人有没有想过,或许贼人背后就是官。”霍霆山低眸看着她。
香皂的火爆程度几何,全长安的上层社会有目共睹。
十两银子对于权贵们确实不多,但架不住数量一旦累积起来,香皂的总盈利会是一个非常可观的数字。
财帛动人心,谁不想要这笔巨款?
裴莺脸色剧变:“这、这该如何是好?那商贾如今如何了,他可有性命之忧?”
她给出这香皂方子时,未曾想过这可能会害了别人性命。
“夫人莫忧,那商贾在香皂售卖前已将妻儿送回幽州,如今他是独身在长安,且他只是成品委托商,香皂的方子他并不知晓,幕后之人怕香皂从此绝了,不敢对他如何。”霍霆山解释道。
当初他令慕容庶提前将妻儿送回来,慕容庶还不解,后面庆幸得很。慕容庶独自在长安,又真不知晓方子,任那些人万般使劲都无用。
裴莺这才放下心来:“若条件允许,还是派些人去保护他吧。”
霍霆山:“夫人说的是。”
正事谈完,裴莺不由拘谨。
霍霆山现在倒和那晚判若两人,这人正经了,威压也尽数敛起,倒不唬人。
但裴莺还是有些不自在,她正想告辞,却听霍霆山这时喊住她。
霍霆山仿佛看了穿她的心思:“夫人稍等,我有一物要给你。”
裴莺狐疑。
他又想给她什么,不会还是黄金珠宝之类的吧?
却见霍霆山忽然抬手将她从座上带了起来,带着她往书案几那边去。
“将军?”裴莺不明所以。
行至书案边,霍霆山打开木柜,从中拿出券书放入裴莺手中。
裴莺本欲挣扎,手中忽然多出一物,她低头看,待看清上面的字后不由惊喜:“它为何在您这里,您是何时将它买下来的?”
她此刻拿的是一张宅舍的券书。而这张券书,正是当初被她卖掉的孟宅。
当时卖了宅子是因为手头紧,必须备点银钱给自己和女儿傍身,是不得已而为之。
后面手头宽裕了,裴莺也想过将宅子买回来,毕竟那里是女儿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都住的有感情了。
但她如今在冀州南部,距离北川县太远了,够不着,她原本打算回去的路上再和他说,说想去北川县一趟,没想到他竟已将宅舍买了下来。
“前些日子派人去办的。”霍霆山看着她笑弯了的杏眸,在心里轻啧了声。
黄金首饰她不喜欢,就喜欢那破宅子。
裴莺拿着宅舍券书看了又看。
券书上有交易双方的姓名、旁观证人、交易日期,还有宅子交易价格。
交易日期是他们还在长平郡救灾时,想来是离开广平郡不久,他就派人出发去办了。当初孟宅的吉屋她卖了二十五两,如今买回来,花了二十七两。
“多谢将军。”裴莺笑意盈盈。
霍霆山:“这下高兴了?”
裴莺稍顿,避开他的目光,他这话说的和哄小孩似的。
“午时夫人可有要事要忙?”霍霆山问。
裴莺又瞅瞅手里的券书:“并无。”
霍霆山:“既然如此,夫人留下和我一同用膳吧。”
裴莺到底还是留下了。
午膳好像又恢复到从前,有时霍霆山会和她讲塞外,讲燕山山脉以北的事。
当然,那都与杀戮无关,而是许多中原人穷极一生都不得见的草原风光和异域风情。
裴莺听得津津有味。
她是去过内蒙古和哈尔滨那一带,但两千多年前的风光和她见过的又怎么会一样。
霍霆山见她吃的较之前略多了些,又道:“若夫人感兴趣,往后我带你去瞧瞧。”
裴莺迟疑:“再说吧。”
饭罢,裴莺离开书房,打算四周走走消食,再回去睡个午觉。
然而刚拐出一条长廊,她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你这人不讲理,明明是你自己不看路撞过来,才致使你的玉佩摔坏了,怎如今倒成了我的不是?”是囡囡在说话。
“怎的不是你,若非你忽然出现,又走得那般快,我又如何会和你撞上?你是故意的吧,妒忌我有这般好的玉佩,怕我抢了你风头。”
“箐箐,要不先罢了,这丫头虽生得娇艳,但这打扮估计兜里拮据得很,如今不大可能有银钱赔你。不若你让她打个欠条,过些时日待她寻到好去处了,再让她赔你玉佩。”
箐箐听了张栀子的话,心里的火气烧得更旺:“栀子你就是心太善,什么事都替别人着想,但你也不想一想,如今又冒出一批小娘子,人越来越多,如何够分食。”
孟灵儿一脸莫名其妙的同时,又觉得倒霉。
她今早有骑术课要上,因此换了身骑行装,首饰也全部摘掉了,只简单系了条发带。
好不容易待陈校尉给她授完早上的课,终于熬到饭点了,未曾想居然遇到这等事。早知抄小路会碰到这两人,她还不如老老实实走大路。
一个玉佩罢了,她屋子里多的是,并非给不起。但面前这女郎态度奇差,还诬陷她,她才不愿当任人揉搓的面团。
箐箐上下打量孟灵儿,眼里有妒色:“娇艳又如何,这般鲁莽不长眼,待去到贵人面前还不是只有失礼的份儿。依我看,她还不如早早回家找娘亲去,来这儿谋前程作甚。”
她们都没认出孟灵儿,那日晚宴孟灵儿坐在最末尾,且后面的灯盏比前面少了少许,加上她们当时全副心思都在前排的将领身上,哪会特地往后看。
但孟灵儿反应过来了:“原来是你们啊,你们且安心,我和你们谋的东西不一样。让开吧,你小姑奶奶要回去用膳了。”
箐箐被她这目中无人的态度气的够呛,又被旁边的张栀子“安慰”了两句,忍不住上前欲要打孟灵儿。
不远处的裴莺见状正想出去,结果见女儿扬眉,然后两三下就将对方给按地上收拾了。
不是那种扯头发式的打架,是正规的打架路子。
箐箐疼得嗷嗷叫,忙喊旁边的张栀子来搭把手,然后张栀子也被摁地上收拾了。
裴莺:“……”
她囡囡似乎并不需要她帮忙。
“陈校尉?”孟灵儿眼角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陈渊是被惨叫声吸引过来的,过来便见二女在孟灵儿面前倒地。
张栀子和箐箐都认得陈渊,见了陈渊忙调整好脸上表情,楚楚可怜,欲语泪先流。
“孟小娘子先回去用膳,此处交给我。”陈渊道。
孟灵儿早就肚子饿得咕咕叫,闻言立马眉开眼笑:“那麻烦你了。”
陈渊微微颔首。
孟灵儿乐颠颠跑了。
这一系列变故令二女瞠目结舌,她们脸上的泪水这会儿是流得情真意切,只不过是因为恐惧。
根本没想到这个身上连件首饰都没有、在她们眼中同是竞争者的小娘子,转身就成了贵人。
待孟灵儿离开后,陈渊面无表情看向二女:“待在繁花苑中莫要再出来。”
见只是禁足,二女感激涕零,连忙叩首。
陈渊看向裴莺所在的方向,对其点点头,当打过招呼后,往霍霆山的书房去。
陈渊来到时,书房中除了霍霆山本人以外,还有一众谋士在。
冀州拿下了,吞进肚子里了。既然如此,一些变革也得跟上。
说是收拢人心也好,为自己储蓄后备的军队力量也罢,反正霍霆山打算改一些政策。
最先动的就是耕耘这一块,把能开发梯田之地用起来,除此之外,粟类的种植逐步向小麦过度。
要令老百姓换种的庄稼并非易事,不少百姓就是比较固执,因此逐步更换作物品种一事得恩威并施。
一方面奖励,另一方面惩罚。
出榜宣告,每户人家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地用于种小麦,达到者有银钱奖励,抗令者笞四十。
麦种由家中有田地的百姓自行到官衙中领取。
当然,这并非免费的,免费领取的麦种不易被珍惜。麦种设在不及市面上售价的半数,只要不是傻子,都该知道这笔账该怎么算。
为了防止有人欲借有田地之家低价吸纳便宜的麦种,再运到其他地去售卖获利,领取了麦种的百姓皆需登记详细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