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陆炳、吴鹏,还有王崇古、张四维、马自强,类似这样的关系,朝中数不胜数。
这种只限制子孙,而放纵大臣的祖训,一直以来都让朱翊钧费解。
但朱翊钧从小就是个感情丰富,又重情重义的孩子。冯保相信,他选择张若兰,一定是在他们之间有感情的基础上。朱翊钧就算要和大臣争权,也不会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更何况,张若兰是张居正的女儿。
冯保在回信中盛赞张若兰,是个有见识有才学,受过良好教育的姑娘。
但若要成为皇后,前面还有许多阻碍,更何况,是以不牺牲张居正和几个儿子的仕途为前提。
无论如何,朱翊钧想要娶自己喜欢的姑娘,冯保是支持的。
有了大伴的支持,朱翊钧也安心了。
近日,朱翊钧收到好几封科道官的上疏,催促他早日立后,绵延子嗣。
科道官闻风而劾,还喜欢对皇帝的私生活指手画脚。看着这些苦口婆心劝他早日立后的奏疏,朱翊钧忍不住发笑,立就立,你们可别后悔。
皇太后又来了,还是朱翊钧大婚的事。毕竟礼部耗费了时间和银子,选出这么多符合要求的秀女。
最重要的是,太后着急抱孙子。
“钧儿,立后之事母后已经替你想好了。有两个姑娘,一个姓王,一个姓陈,生辰八字与你相配。容止端慎,相貌出众。”
“前儿母后已经召见过,二女子相貌都不错,王
氏更得我心,她的父亲乃工部所属的文思院副使。往后女儿做了皇后,你给他封个爵位。”
说到这里,太后竟然叹一口气:“陈氏父母皆是平民,家中清贫,礼部更推举此女子,以希望借此培养皇帝节俭勤政的美德。”
太后说话的时候,朱翊钧手里还拿了本奏章批阅,听到这里,他忽然问道:“这些大臣给自家子女婚配的时候,为何不从清贫之家挑选?借此培养清廉节俭的美德。”
“……”
皇太后愣了愣,看着儿子,无言以对。
她侍奉先帝半辈子,从未听他说过这样的话,至于每年选秀女,大臣们拦都拦不住。
朱翊钧跟他爹,实在没有多少相似之处。
“朱翊钧!”
自朱翊钧登极以来,皇太后一般称他“皇帝”居多,偶尔唤他乳名,直呼大名这还是头一次,看来是气得不轻。
太后只以为朱翊钧不想大婚,总是找些稀奇古怪的理由推脱:“祖宗列圣……”
“祖宗列圣婚期多在十六岁,我年底十九了。”朱翊钧终于合上奏章,走到太后身旁,轻轻揽过她的肩膀,扶着她坐下,“母后莫急,我答应你的事情,绝不食言。立后之事,我心中的已有人选。”
“真的?”太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王氏还是陈氏?”
朱翊钧给她斟茶:“既非王氏,也非陈氏。”
太后叹一口气:“若你看重别的秀女,也行。只要你肯大婚,秀女品行端正,容止端庄,与你八字相合,那便挑你喜欢的。”
朱翊钧说:“她叫张若兰。”
“张若兰?!”
只听“啪”的一声,太后手中茶盏落地,只觉五雷轰顶:“莫非,你说的是张居正的女儿。”
与太后的震惊比起来,朱翊钧点头:“是,母后见过的,还夸她漂亮。”
张居正的夫人王氏,一品诰命,有时会带着张若兰进宫赴宴,太后自然见过。
“你疯了!”太后抚了抚胸口,迟早被逆子气出好歹来,“你能娶她吗?”
“为何不能?”
“她哪里符合选秀女的要求?”
朱翊钧道:“她今年十七,年龄符合,生于顺天府,父母行止端慎、家法严正,容貌端庄、德性纯美、勤中礼法。母后懿旨上的要求,她样样都符合。”
太后怒道:“她是张居正的女儿,就这一点,他就不符合。”
“哪里不符合?”朱翊钧竟是拿出个折子翻开,“诏书上说‘于大小官员、民庶
良善之家选求’。张居正,吏部尚书,内阁首辅,太师兼太子太师,中极殿大学士,也在大小官员之内吧。”
“强词夺理!”
太后被他气得怒火中烧:“你不想成婚,三番四次找借口,故意与我作对。”
“以前是,这次不是。”太后越是怒火中烧,朱翊钧越是淡定,“我是真心想娶张若兰。”
太后看着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
“想娶一个姑娘,除了与她情投意合,还能为什么?”
太后听到“情投意合”四个字,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是皇帝,这件事能由着你性子来吗?若张若兰只是个普通的良家女子,倒也罢了。但她的父亲是张居正,内阁首辅,你要娶首辅的女儿,你让其他朝臣怎么想?”
朱翊钧哼笑一声:“我管他们怎么想?他们娶妻纳妾的时候,也没问过我怎么想。”
“……”
他从小就思维敏捷,能言善辩,世宗、穆宗都说不过他,更何况太后。
“陈炬!”太后吩咐道,“去,宣张居正文华殿觐见。”
陈炬看向朱翊钧,后者微微点头,他这才领命而去。
文渊阁就在文华殿旁边,很快张居正就过来了。母子俩各坐一边,皇太后怒火中烧,皇上却是一派从容。
张居正跪下参拜,还未起身,太后开门见山:“张阁老,皇帝说与你家女儿情投意合,要立她为皇后,这事儿你可知道?”
“臣……”
“他不知道。”
张居正还未开口,就被朱翊钧打断了:“我还未曾告诉他。”
太后看他一眼,又问张居正:“这事儿你怎么看?”
“……”
张居正赶紧磕头:“此事臣并不知情,请太后恕罪!”
太后加重语气:“我是问你对此事有何看法?舍了你的内阁首辅之职,成全陛下,回家当个闲散爵爷?”
言下之意,不是真的要张居正辞官,而是逼着他赶紧把女儿嫁人或是送走。
不等张居正说话,朱翊钧反驳道:“谁说他要舍弃官职,我只说要娶若兰,没说要张先生辞官。”
“跪下!”太后一拍桌子,“祖宗规矩,岂容你肆意妄为!”
朱翊钧一掀衣袍,跪在她跟前。太后又道:“《皇明祖训》怎么说的?”
朱翊钧道:“凡天子及亲王、后、妃、宫人等,必须选择良家子女,以礼聘娶,不拘处所;勿受大臣进送,恐有奸计。”
“那你还敢?”
朱翊钧道:“没有大臣进送,是我喜欢张若兰,我要娶她。”
“母后也不必为难张先生,此事他的确不知情。”
太后拿自己儿子没办法,只能找张居正的麻烦,偏偏朱翊钧一心维护张居正。
人说爱屋及乌,太后都不知道他是因为张居正,喜欢张若兰,还是因为喜欢张若兰,护着张居正。
朱翊钧转头看相机张居正:“河南清丈土地,数目出入较大,命户部重新核算,明日呈上,抓紧去办!”
“是。”
张居正赶紧退下了,虽然此事与他有关,但他也实在不想夹在这对母子中间。
对于两个孩子的事情,张居正虽不知情,但其实早已看出一点苗头,所以才阻止朱翊钧和张若兰见面。
可怎么也没想到,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位居首辅,嘴上说受先帝所托,辅佐皇上,事实就是独揽大权。
他要实现自己安邦定国、经世济民的理想,手中必然要有权力。
民间有一首讽刺他的诗,是说:“状元榜样俱姓张,未必文星照楚邦。若是相公坚不去,六郎还作探花郎。”
他让儿子一甲及第,并未觉得有什么,凭诗书传家,他自信自己的儿子有这个本事。
可他从未想过,要让女儿做皇后。
张若兰一直以来不肯嫁人,他就隐约察觉到了异样。那时只觉是女儿心气高,寻常读书人瞧不上。
后来才发现,她心中有人,还不是一般人。
若换了平时,张居正是该生气女儿与人私定终身,现在的问题是,一旦此事传开,他又将被整个朝堂群起而攻之。
思及此,张居正又忍不住叹一口气。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在万历五年,他该有此一劫。
上一世,是他爹,这一世,是他那宝贝闺女。
文华殿内,太后被儿子气得头疼,一手支在扛桌上,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张若兰,你想都不要想。就算我同意,朝廷上下也不会同意。”
朱翊钧仍跪在地上:“所以母后,你究竟站在哪一边?”
“此话何意?这是祖制,不是你……”
太后话说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头去看朱翊钧,眼中满是震惊与惊惶。
第277章 太后愣了片刻:“……
太后愣了片刻:“你……”
她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你这是何必呢?”
朱翊钧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祖制不让做的,我都做了个遍,我就是要告诉那帮大臣,两百年前的东西,到今天,早已经不适合大明。”
“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谁再敢拿祖训跟我作对,我就让他去孝陵侍奉祖宗。”
“……”
太后怔愣良久,没有了刚才的愤怒和气势,凝望着朱翊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