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连翻身都无法翻,更不用说说话。”候生仔细与简家三人说着胡师傅的状态,“现在虽然说得含糊,也只能勉强动手挥舞下,但好歹也是能起来了。”
候生对此很是乐观,难掩喜色。
简雨晴听罢,也悄悄松了口气:“希望胡师傅能早些好起来。”
简娘子、简云起和简岚都点了点头。
这事错在简敬之,而胡师傅纯粹就是受害者。对于这位一直对简家人充满善意的老人,简家人都希望他能平平安安。
简娘子与王叔留了自家地址,而后又表示过几日会再来探望。一家人把吃食药材留下以后,又乘坐马车回了扬州。
待马车行驶到简家院外巷子时,出乎意料的一幕让几人齐齐一愣。
巷子外头,竟是围着不少百姓。
马车再往前行驶几步,简雨晴注意到巷子外竟是停着几辆马车。
面色严肃的衙役侍卫齐齐阵列在前,见到简家马车后同时露出警惕的表情。直到范石上前表明身份,才收敛表情,纷纷让开道来。
周遭的百姓安静一瞬,轰然炸开。
他们瞧着简家往里驶去的马车,叽叽喳喳说起扬州城里的传闻来。
据说出了平民顶替官宦家眷的大案!
据说简娘子本是为五品县君,却是遭人顶替,在乡下含辛茹苦地照顾孩子长大。
形形色色,是说不完的讨论。
简家人进了院子,才发现里头人更多。屏着呼吸的芳豆见着众人归来,激动得眼泪都要蹦出来。
她还是头回,见着这么多官吏啊!
孙刺史领着一行官宦,对着简娘子便是深深作揖。
简娘子饶是有心理准备,都被吓了一跳。她急急避开孙刺史的作揖,又连连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啊。”
孙刺史面容肃穆:“我身为扬州刺史,竟是束下无方,让人犯下如此重罪,让简娘子和三位郎君女郎吃了这么多苦,光是作揖而已,哪里能表达我的歉意。”
孙刺史得闻此事,便是后怕不已。
简敬允虽然身死,但也是在圣人跟前留下过名姓之人。这桩案子若是再过上几年被揭发,若是简家人出现什么事情,他这官帽定然也只有摘掉一条路,说不定还要因渎职而遭到严惩。
孙刺史唏嘘不已,更是愧疚。
他把这桩事的处理结果逐一告诉简家人——主谋简敬之,流二千里,发边卫充军;其子年幼,充为官奴;其妻为从犯,同样流二千里,发边卫充军;其长女有顶替之行,同样流二千里,发边卫充军;其三女,四女年幼,充为官奴。
其中次女简招姐,愿以钱绢抵罪,赎其母、其长姐、三妹四妹。
简娘子愣了愣,反问道:“招姐儿只赎买了简二娘几个,没有赎买简敬之和耀哥儿?”
禀报的官吏颔首:“没错。”
他表情古怪,抬眸偷偷瞥了眼孙刺史。直到孙刺史颔首,才往下说道:“这位简招姐……被毁了容。”
简娘子、简雨晴和简云起齐齐一震。
官吏垂着眼眸,小心交代着:“简招姐的郎君幼年摔破了头,脾气古怪,经常会殴打家眷仆役,据说简招姐嫁过去没半月,就被刚烧出来的汤水毁了容。除此之外,据负责领其去见简家人的皂隶道,当日见她脸上还有别的伤势。”
简娘子嘴唇动了动,终归是没有发表意见。她点了点头:“这样,这样也好。”
除去简二房的处置以外,孙刺史还带来了关于县君的封赏——六年的俸禄,还要按规制提供的院落、田地乃至男仆婢女。
一时间,简家人有了房、有了人还有了钱!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全家人都懵懵的,直到孙刺史一行人离开,他们才恍恍惚惚,渐渐醒过神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简岚,她喜上眉梢,一跃而起:“阿娘,阿娘,这意思是——咱们可以搬家了?”
上回,简家人就觉得房子有些拥挤,还琢磨着要不要重新租赁或者买一套宅院。
而如今,他们竟是有了套大院子!?
随着简岚的欢呼声,众人也渐渐醒过神来。简娘子瞧着众人喜气洋洋的模样,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了些:“……等明日,咱们明天去瞧瞧?”
简雨晴、简云起和简岚齐齐同意。
这一晚上,除去睡得如小猪般没心没肺的简岚,其余三人躺在炕上辗转反侧。
简娘子想不通简敬允的变化,怎么都睡不着。她索性坐起身来,披着衫子到外头来吹风,她怔怔地坐在木廊上,仰头看向天空。
皎洁的月光落在她的身上,夜空吞噬了她的思绪。简娘子放空大脑,努力平复那阵阵涌上前来的情绪。
忽然,她的耳边响起吱呀声。
简娘子收回思绪,看着简雨晴推门而出。没等她说话,简云起也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姐弟两个一左一右,坐在简娘子身边。
简娘子瞅瞅这个,看看那个,默默地选择闭口不言。
“阿娘,您有心事吗?”
“……没有的事。”简娘子再是怨恨简敬允,也不至于在儿女跟前说他的坏话。她能在胡师傅跟前忍着,自然也会在儿女跟前忍着。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正当简娘子想着,倒不如就让儿女们带着一份憧憬,让他们把简敬允当作光风霁月之人也好时,简雨晴和简云起交换了个眼神。
“阿娘,是阿爹的事?”
“阿爹……他不是好人,对不对?”
简娘子的身体僵在原地,错愕地看向说话的儿女。
果然,如此,吗?
简雨晴的心轻轻落了回去,竟是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简娘子怪异的态度,博士们奇异的神色,胡师傅奇怪的问题,还有那漏洞百出,却无人发现的真相。
乱成一团的丝线渐渐整理整齐,藏匿在其中的答案也浮上前来。
合着,简敬允,早就在谋划让阿娘无声无息的消失?简雨晴的睫毛颤了颤,眼前氤氲起一层雾气。
她偏过头去,避开了简娘子的视线。
简云起呼吸急促了些,落在膝盖上的手不知何时握得紧紧的。
简娘子道:“你们别瞎想。”
简雨晴听出她的沮丧,登时支棱起来:“他的盘算没能得逞,还让阿娘有了县君的诰命,给咱们留了房子田产和大笔的钱,嘿!教我说,肯定是老天爷看不惯他的行径,拿这些来补偿阿娘的!”
后世有言:中年有三喜,升官发财死老公。简雨晴深以为然:“要我看,阿娘养个漂亮点的郎君……呜呜!”
简娘子的忧伤消失得一干二净,伸手捂住女儿的嘴:“晴姐儿,你可住嘴吧!”
第一百三十六章
被简雨晴这么一打岔,简娘子别说悲秋伤月了,只求女儿别再提这事。
为了避免简雨晴再说出什么惊世之语,她赶紧伸手推着简雨晴往屋里走。
直把简雨晴送回房里,简娘子才长舒口气,接着转身看向儿子简云起:“云哥儿,你也给我回去睡觉!”
简云起还发着愣,慢一拍应了声。他低着头,默默走回到房门口,伸手拉开房门。
简娘子瞧着简云起的反应,登时心下不安,怀疑儿子会胡思乱想。她拉住简云起,揉了把他散落的头发,柔声道:“云哥儿,别多想,早些休息,啊?”
简云起沉默一会,等到简娘子耐心快耗完的时候才点点头。他合上房门,却是没立刻回到炕上,而是立在门口直发愣。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轻了,直至无声。
简云起犹如一尊雕塑般立在门口,久久没有动作。
悬在高空上的明月似乎看出少年郎心里藏着事,悄悄躲进云层了,又偷偷从云层探出一角来看。
皎洁的月光穿透窗纸,投下一片阴影,映照出少年那反复松开又握紧的手。
不知何时,简云起才动作。
他转身一步一步回到炕上,盖上被褥,睁着双眼盯着屋顶。
这一晚,简云起下定了个主意。
因着昨日乱糟糟的事项,次日简家人都显得精神不济。还好如今早食午食餐品都是两三日才换一回,又有范厨茜姐儿几个帮忙,准备起来还算轻松。
范厨知道简家最近喜事多,烦心事多,待早食时间结束,他笑眯眯地把中午活计都拦下,教几人早些回家:“你们早些回去吧,这里有我在呢。”
简雨晴道了谢,又说待家里整理好定然要请范厨来小酌一杯,用个乔迁宴。
范厨脸上带笑:“那敢情好。”
等送走简家人,他与范大娘叹道:“我原本还想教云哥儿做我的徒弟,现在看来是……又是一场空。”
范大娘闻言,抬眸白了他一眼:“你哪里是想收徒弟,分明是想撮合云哥儿和茜姐儿。”
简云起年纪与茜姐儿相仿,简娘子和简雨晴性子又好,看得出是好相处的,当然最最最重要是简家人擅厨,要是茜姐儿嫁过去,夫妻姑嫂婆媳间都有话题。
别说范厨心动,范大娘也是意动。
经过先头那帮叛逆徒弟的伤害,两人如今最看重的便是人品性子,也正是想把简云起带身边观望观望,他们两夫妇才没贸然提出这事。
谁知道,后头竟是有这般变化。
范大娘叹了声:“谁能想到,居然还会有这等事?如今要是开口说,倒是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简娘子成了诰命夫人,云哥儿也有了能直接成为八品官的资格,这婚事的对象……可就比过去大得多了。
现在开口,无论成不成都损了彼此感情。范厨思来想去,还是摇摇头:“还好咱们没在茜姐儿跟前提起过这事,往后也不要提了。”
范大娘哎了一声,应了下来。
夫妇一时无话,自顾自忙着手上的活计,随后又去做事了。
却不知,灶房外一片衣角闪过。
春姐儿和茜姐儿往外绕了一圈,才故作无事地重新走进灶房里。两人原本是准备去做中午要用的油豆泡,却没曾想到会听到这么番话。
春姐儿有些尴尬,瞅了眼没啥反应的茜姐儿,连忙开口保证:“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茜姐儿挺淡定:“没事。”
春姐儿偷偷瞥着她的神色,然后被茜姐儿逮了个正着。茜姐儿哭笑不得:“我真没放在心上……比起婚事,我有自己想做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