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谁的肚子咕噜一下,肚子的咕鸣声在灶房里此起彼伏,尤为响亮。
与所有人反应不同的便是范厨。
别人心中的美味,对于他却是个莫大的考验。即便眼前的酸笋炒肉片酸臭味要远比螺蛳粉来得低,那涌动在他鼻尖的淡淡味道直教范厨脑海里升起一级警报,脑海里迅速回忆起螺蛳粉霸道嚣张的气味。
啊……怎么说呢,范厨有点点后悔了。
简雨晴瞅了眼范厨,笑眯眯地地上一双筷子:“范厨?您试试?”,而后她又看向其余人:“你们也去拿筷子来,都试试看吧?”
周遭帮厨和仆役立马欢呼雀跃起来,浑身充满了干劲,立刻去取了筷子,有甚者更是顺手盛了碗米饭,打算就着酸笋炒肉片的汤汁下饭。
被逼上梁山的范厨此时也只有打起精神,夹起一筷子酸笋炒肉来。五花肉的脂肪让清淡的竹笋变得滋润,裹着一层淡淡的油花,稍稍凑近那股子酸辣味立马扑面而来。
臭味并没有彻底消失,而是若隐若现。
范厨眉心紧蹙,下意识屏住呼吸,硬着头皮把酸笋放入口中。
牙齿碰到酸笋的瞬间,竹笋的鲜香味道瞬间散开,里面几乎吃不出臭味,倒是有着五花肉的油香以及虾米的鲜香,配上自有的酸甜滋味,直教那垂头丧气的味蕾重新打起精神来。
原本胡思乱想的范厨忽的怔愣,一双眼睛都睁大了许多。
“如何?”
“我觉得那股酸臭味……消失了?”
范厨大吃一惊的同时身体骤然一松,没了心理包袱的他再次夹起一筷子酸笋来品尝,并且很快得出答案来:“并不是消失,而是五花肉与虾米吸收了酸,让酸笋本身自有的鲜味凸显出来,酸臭味就显得淡了许多。”
范厨接受度良好,脸上泛起红晕。
刚刚他还对酸笋极度抗拒的身体,仿佛也随之平静下来,竟是接二连三往嘴里送去。
灶房里的帮厨和仆役见范厨用了,忙不迭也跟着夹起几筷子,美美品尝起来。
切片的酸笋,不但口感爽脆而且每一次咀嚼都会挤出清甜酸爽的汁水来,明明闻着是臭的,吃着是臭的,可是这挥之不去的臭味落在舌尖上,却是渐渐化作教人震撼的香味。
吃过螺蛳粉的帮厨仆役再次被酸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全身心沉浸其中,而头回尝到酸笋的当真是又好奇又震撼,又觉得匪夷所思。
“闻起来这么奇怪的东西……竟是!”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独特又不可思议的美味?”
“臭到极致……就是香?”
“对对,瞧那臭豆腐不也是如此吗?”
帮厨仆役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话,仅仅片刻时间便把一盘子的酸笋炒肉片扫荡干净。
到最后,范厨还夹了个空。
他黑着脸,把剩余的肉片连带着汤汁一道倒入饭碗里,就着汤汁直接干掉一大碗米饭。
范厨吃得满足,又起了与螺蛳粉一较高下的心思,可惜螺蛳粉还不能在琳琅酒楼里制作,加之高汤和螺丝都需要准备处理的时间,只好推迟到下回再尝试尝试。
“不过——”简雨晴瞅了眼围上来的帮厨仆役,又冲着范厨挤挤眼:“前面的事,咱们说了一半呢。”
帮厨杂役咽下口中吃食,好奇看来,只见范厨表情凝固,最后介于一个尴尬又不尴尬的程度。
?????
范厨面对帮厨杂役们好奇的视线,虎着脸训斥一句,见他们蔫头蔫脑后又是心里一软,勉勉强强吐出一句:“你们最近表现不错……”
帮厨杂役们骚动起来,满眼都写满不可置信,有几个更是很狠掐一把自己,后头才惊声道:“不是做梦!”
“……范师傅居然夸,夸我们?!”
“肯定是陷阱,想教咱们犯错很狠训练我们!”
简雨晴看着闹哄哄的帮厨杂役,掩着嘴唇连连偷笑。至于范厨的脸色黑如锅底,忍不住虎着脸怒喝道:“一群混账,说什么话呢!”
帮厨杂役长舒口气,齐齐答道:“对——这才是范师傅!”
范厨面无表情,握紧拳头。
简雨晴再也忍不住,哈哈哈大笑出声。
第二百一十二章
暂且不说琳琅酒楼里头有多热闹,也不说百味居里专心研究吃食的徐厨子,再来说说于生那边。
两者各有心思,以至于关系进展迅速,不过三五日便是称兄道弟,宗哥儿带于生在扬州城里各种玩耍,而于生也是投桃报李,把自己以往读书用的书籍整理了几本与宗哥儿,教他带回去给弟弟看,还拍着胸膛表示要是宗哥儿的弟弟就是他的弟弟,要宗哥儿有事就与自己来说。
至于宗哥儿当时的表情,于生后头光是回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至于拿到书籍的宗哥儿,心下呕得厉害,只恨不得把几本书都撕个粉碎,不过他面上神色未变,笑呵呵地替弟弟谢谢于生。
于生一走,宗哥儿阴晴不定地盯着两本书,到最后还是打算拿回去。
毕竟请客吃饭都是要花钱的,宗哥儿大手大脚惯了,被赵家族里搜去大半的银钱后,剩下的那些钱本就撑不了多久,加上请于生吃喝玩乐,更是消耗得飞快,手里头只剩下可怜巴巴的一点银钱。
要这样下去,后头怕是要当东西了。
宗哥儿打定主意,当天下午便拎着书回了家。
时下,宗哥儿一家已搬出赵家府邸,挪到外城一处街坊居住。这街坊里住的都是普通人家,来来往往的百姓多是穿着布衣,穿着一身缎料的宗哥儿很是显眼。
有人瞧了两眼,道:“那是哪来的哥儿?瞧着不像咱们这里的人。”
“那个啊……”
“你不认识?那是新搬来那户——赵家的大哥儿。”
“咦?那家大哥儿不还只有七八岁吗?”
“那是二哥儿,这个才是。”
“哎……我瞧着与他弟弟不像,瞧着不像是个正经做派的。”街坊驻足在原地,往后嫌弃地瞅了两眼油头粉面的宗哥儿。
宗哥儿的娘瞅着忽然归家的大儿子,同样满眼狐疑,宗哥儿不愿搬到这平民住处,先头宁可厚着脸皮住在赵家府里也不愿意过来,今日又是犯了什么病?
难道是被人骗了?没了银钱?
宗哥儿娘心里一咯噔,面色越发难看,仔细打量大儿子。
倒不是宗哥儿的娘乱想,只是上回宗哥儿还来炫耀一通,说他认识了府学学子,也有了赚钱发家的主意,还想教她与郎君取些钱来好让他经营经营人脉。
啊呸!就他那性子还能交好府学学子?
怕,不是被人骗了吧?宗哥儿爹娘别说给他钱了,更是轮番上阵劝了好几回,教宗哥儿别想着发财的主意,还是去寻个营生过过安稳日子。
“阿娘,您看我带来什么?”宗哥儿把用青布包着的包裹递到娘亲手里,喜滋滋地翘脚坐在胡床上,顺手捡了个搁在盘里的糕团吃吃。
“哎哎哎,那饼子是给你弟弟的……”
“我吃个又怎么了?”宗哥儿一听是给他弟弟留的,越发不愿给他留下,拿起便是一大口。
那糕团入口并不软糯粘牙,竟是有些干硬,胜在里头的枣泥馅饱满甜蜜,味道说不上出色但也不错。
只是对于吃惯了好食的宗哥儿来说,这糕团还是太过一般,他只咬了一口,又把糕团丢回碟子里。
宗哥儿呸呸两口:“这是臻宝轩的枣泥糕团?怎么这般干硬难吃?难不成是隔夜的?”
“你这嘴还真够刁的。”
“还真是隔夜的?”宗哥儿听出娘亲话下意思,当即怪叫一声。他面露嫌恶,撇了撇嘴:“怎么吃这般东西……显得穷酸得很。”
“你不当家,哪知道柴米油盐的贵?”宗哥儿娘瞧他做派,心下恼火。
她顺手把青布包袱放在案上,先捡起宗哥儿吃剩的枣泥糕团,三下五除二吃了,而后又横眉竖眼瞪着宗哥儿:“你还以为咱们家是富贵人家呐?我和你说咱们家现在没了其他进项,人家房租田赋都还要等上半年才能上交……当然得省一些,用得少一些才是——你要是来要钱,那就赶紧走吧,我一文钱都不会给你的。”
“…………”宗哥儿看着他娘的动作,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往日,他的娘亲总是穿着时兴的缎子衣裳,头顶华美的发髻装饰,在十数名仆妇婢女的簇拥下进进出出,用的餐食更是顶顶精细。
每日,她唯一的烦恼大约应当是要做什么衣裳,要做什么首饰,又或是要不要约上妯娌姐妹打打牌,登登山,跑跑马,散散心。
现在的她,哪里还有过往的模样?
宗哥儿娘不知长子心里想法,见宗哥儿脸色不好,又觉得是自己的话说得重了些。
她想了想,又放了软话:“我的儿,咱们家现在不如过去,得省钱些。你阿爹寻人帮忙,已去城里布料铺子上当账房学习做生意,往后要是能做得好,咱们也能开个铺子过活……”
“你不会读书,也不爱读书。”
“阿爹阿娘本想着能让你富裕一辈子,现在瞧着也是不行。”
“咱们家往后只能靠你阿弟了哎。”
“你回头也跟着你阿爹去铺子上打打下手,学点东西,往后也好跟着你爹打理铺子,等你弟弟出人头地自是会拉你这当哥哥的一把……”
打理铺子,当个商贩?再卑躬屈膝讨好阿弟?宗哥儿光是想想那般的日子,便被吓得一头冷汗。
他连忙拿起他娘搁在案上的青布包裹,再次塞进她手里:“阿娘您瞧瞧,我拿回来什么?”
“你能拿回来什么?”
“不会是费钱买了烧鹅烤鸭吧?我与你说我见着也不会高兴的,你爹见着怕不是要用棍子抽你一顿……”宗哥儿娘一边念叨,一边掀开包裹,而后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正当宗哥儿娘杏眼圆睁,直直盯着里头东西的时候,外头响起另一个男孩的呼喊声:“阿娘,我回来了!”
“我肚子都快饿死了,我的点心呢?”
“我要吃点心!我要——啊,你怎么会在这里!?”大呼小叫着冲进来的正是宗哥儿的弟弟福哥儿,他瞧着兄长,愣是连点好脸色都懒得给,叉着腰骂道:“祸害精!你这个祸害精!阿娘,你快把他赶出去!”
“福哥儿,不准这么说话。”宗哥儿爹跟着次子,也从外头走进来。他不是为长子说话,只是单纯担心次子骂长子的话语传出去,倒是教次子得个不敬兄长的名声。
宗哥儿爹叫住次子,又看向长子:“你来做什么?要钱的话就赶紧——”
话还未说完,几人耳边便响起阵尖叫声。
宗哥儿娘喜不胜喜的捧着里头的书籍,又抬眸往宗哥儿处看来。她乐得合不拢嘴,连连挽着长子的臂弯:“我的儿,这是你从哪里拿来的?”
“我不是说了?我结交了府学里的学子。”
“你真认识了府学里的学子?我的儿,阿娘怎么过去不知你有这等本事!?”宗哥儿娘终是想起这件事来,对着宗哥儿便是一通好话,直夸他既聪明又机灵。
随着宗哥儿娘夸赞,宗哥儿爹也渐渐知道来龙去脉。他哪里还有刚刚对长子的嫌弃,脸上更是绽放笑容:“宗哥儿,你终于懂事了。”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你们两兄弟要是有个能出人头地,我和你们娘亲也好放下心来。”宗哥儿爹脸上带笑,徐徐说道。
“对对对……”宗哥儿娘想到这里,双眼放光。她拉着宗哥儿叮嘱道:“既然你与于生交好,也好请他为你补补课,回头去官署考个小吏,那便是顶顶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