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有人替小崽子抱不平,“小皇子还没长开呢。”
苏棠这才发现时鸢、沉鹭和新来的乳母都在,她因满心满眼全是这个小崽子是以没注意到。
“您先起来喝碗补汤,再跟小皇子玩吧。”时鸢把苏棠扶起来。
苏棠小口小口喝着补汤,不多时萧景榕从外面进来,抬手挥退下人。
“皇上您瞧,他像个猴似的。”苏棠笑嘻嘻地打趣。
她本以为萧景榕会像往常那样故作严肃地让她不许乱讲,没想到他一句话直接让她坠入冰窖。
“朕会把这个孩子交给皇后抚育。”萧景榕说这话时眼中的沉痛一闪而过。
在苏棠看来却只有绝情和冷漠。
她的声音颤抖着,“皇上……这是何意?”
“名义上他会成为皇后的孩子,住在未央宫。”
“皇上是觉得妾身不配抚养皇子?还是想给这个孩子一个所谓的嫡子身份?妾身是不是还该对您感恩戴德?”
苏棠的眼睛已经通红一片,她顾不得自己浑身难受,从床上下来,双腿虚软地站到萧景榕跟前,眼睛里满是讽刺。
萧景榕剑眉轻蹙,正要开口解释却被苏棠打断。
“所以您前段时间对妾身嘘寒问暖,也是因为愧疚?”苏棠的声音陡然提高,“您是皇帝,大可不必如此委曲求全,虚情假意!”
第46章 抵牾
“呕……呕……”
“婕妤您吃不下就先缓缓吧。”沉鹭不停替苏棠拍着背,神情满是担忧。
那日自家娘子和皇上大吵一架,皇上派人把孩子抱走之后,自家娘子一言不发地照样吃照样喝,只不过吃了就吐,好像要把怀孕时没吐的那些全部补回来一般。
本来生了孩子就体虚,现在更是色若死灰。
眼见自家娘子像断线木偶似的任凭她摆弄,沉鹭无奈只能先把她瘫软的身子靠在床头,将碗碟全部收出去。
“时鸢姐姐,你可打听到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吗?皇上为何要突然要把婕妤生的小皇子交给皇后抚养?会不会是皇后的意思?”
时鸢脸色凝重地摇头,“外面的人只顾着看咱们婕妤的笑话,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至于皇后宫里,咱也没那个本事把手伸进去问。”
她又反问沉鹭,“那日你离得近,当真没听到皇上和婕妤怎么说的?”
沉鹭摇头,“我就只听见婕妤冲皇上吼了几句,其他的什么也没听见。”
时鸢长叹一口气,“好歹皇上没治罪,此事尚还有余地,只是解铃还得系铃人,只有等婕妤自己迈过这个坎才行。”
沉鹭咬咬牙,“若皇上当真对婕妤如此绝情,我都替婕妤不值,婕妤又怎么愿意再去和皇上重归于好。”
“就怕婕妤也和你一样的想法。外面都说咱们婕妤是沾了小公主的光才得皇上几分垂怜,可咱们明白事情绝非如此。婕妤生产那晚我看得真真的,皇上在外面好几个时辰,连茶水都未动一口。”
“姐姐怎么不跟婕妤说呢?”
“现在婕妤正在气头上,我去说皇上的好,没准会起反效果,毕竟根源还是因为小皇子,这件事情不解决,其它的恐怕收效甚微。”
这也不是那也不好,沉鹭的脑瓜子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好了,你赶紧进去照顾婕妤,我去内侍省领些冰块回来。”
本来领冰块这种小事由殿中的小太监去就好,时鸢担心内侍省的人见风使舵,小太监处理不来,这才决定亲自跑一趟,没想到还是遇到刁难。
“敢问公公,为什么就这些?”时鸢看着还不够小半盆的冰块,质问内府局王典事。
“姑娘别多心,实在是现在咱们这儿的余冰不多,得紧着上头那几位不是?”
时鸢本打算息事宁人,却见两个小太监走进来,说是昭修媛宫里的人。
王典事当即让人揭布取出两大桶冰来。
他察觉时鸢不忿的眼神,假笑道:“这昭修媛的位份本就在宁婕妤之上,咱们只是按规矩办事。况且宁婕妤坐月子,可不好受寒啊,这也是为她好。”
“如此,还要多谢公公关怀。”
时鸢扯起嘴角,心里不断默念自家婕妤告诉自己的话。
不气不气,生气给魔鬼留余地。
时鸢带着冰块回去,苏棠淡淡扫过,心里大概猜到情况,但面上还是那副一蹶不振,要死不活的样子。
门外传来奶团子撕心裂肺的哭喊。
“阿娘~阿娘~你不要姩姩了吗?”
苏棠知道沉鹭她们不想让孩子看到她狼狈不堪、双目无神的姿态,就骗姩姩说她生了孩子要好好休息,没让她进房里来找她。
看样子哄不住了。
嗯……正好她也该慢慢恢复正常了。
折磨身边的人整整七日,再这样下去她自己都觉得过分。
“沉鹭,替我绾发。”苏棠把自己的衣服穿好,头发理顺,才道:“让小公主进来吧。”
小奶团子迈着短腿风一样地扑进苏棠怀里。
“阿娘~”
苏棠把奶团子抱到床上,轻轻拍她的背,“不哭不哭。”
“姩姩还以为阿娘生了弟弟就不要姩姩了。”小奶团子边说着,哭嗝打个不停。
小奶团子说完才想起沉鹭姐姐让自己不要在阿娘面前提到弟弟,连忙伸出小手捂嘴。
苏棠把她的小手拉开,亲亲她的小脸,“姩姩永远是阿娘心里最重要的小宝贝,阿娘怎么可能不要姩姩?”
奶团子这才在苏棠左边脸和右边脸分别亲了一下,糊她一脸鼻涕泡。
这之后的几天苏棠不再吃了就吐,每天还有精力陪姩姩玩一阵子,只是身子尚未完全恢复,不能随便下床活动。
她好容易有好转,小皇子的事自是没人敢提,一切安静得就好像从未有一个新生命降生在这里。
唯一不好的就是……苏棠开始失眠。
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热。内侍省给的冰块不够,她又不忍心让时鸢和沉鹭给她打一晚上扇子,总是强行让她们自己回去休息。
更重要的是,孩子的事始终压在她心里。她可以为了姩姩和身边的人振作,可心……骗不了自己。
这天晚上苏棠尝试入眠无果,干脆睁眼,忽然瞧见一个黑漆漆的人影站在面前,吓得她差点失声尖叫,赶忙把眼睛虚起来,假装睡着。
作为一个侦探迷,遇到危险沉着冷静是她的基本素养。
该跑的时候要马上跑,就像上次在行梦楼一样。
至于现在这种不能轻举妄动的时候,就得保持绝对安静。
那人影停了片刻,苏棠能感觉到他在慢慢朝她倾身靠近。
这人身上的味道……好熟悉啊。
……这不是萧景榕身上的香味吗?
不会记恨她骂了他要杀人灭口吧?苏棠也就闲得蛋疼,胡乱发挥发挥想象力,她知道必然没有这种可能性。
果然萧景榕只是稍稍凑近,就拉开距离,转身打算离去。
苏棠伸脚勾住他的长腿。
“皇上既然来了,为何又急着走?”
萧景榕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苏棠猛然发觉这下他好像真有理由杀人灭口了,理由是夜探香闺被她发现。
两人就这样静默着,谁也没有开口。
苏棠发现这种环境下他们看对方都跟柯南里的小黑似的,感觉很怪,于是起身把烛台点上。
萧景榕看着苏棠烛火下略显憔悴的面容,心中思绪万千。
哪怕兵临城下之时,他也未曾如此纠结。
他默许内侍省克扣她的份例,想借此逼她服软,可她要真为了区区几块冰低首下心,他又只会觉得轻贱。
也罢,就这样养她在宫中……
就在萧景榕踌躇不定之时,耳边传来苏棠闷闷的声音,“我们的儿子还好吗?”
萧景榕闻言掩在宽袖下的指尖微微颤抖。
苏棠将头埋在膝上自问自答,“是了,皇后娘娘仁爱,必定不会薄待他。”
萧景榕再难自持,坐在床沿揽她入怀。
他明明恼她不分青红皂白践踏他的心意,肆意挑衅他身处尊位的骄傲。
……此刻却只剩对她被迫母子分离的心疼。
“那日是我气急攻心才口出狂言,我知道皇上往日屈尊照顾我是真心疼惜。您能告诉我您的思量吗?”
这是苏棠第一次在他面前用“我”这个字眼,代表她此刻的平等尊重和……信任。
萧景榕也再一次具象地感受到眼前女子的体贴和智慧。
她没有因为孩子的事与他彻底决裂,亦没有故作委屈摇尾乞怜,而是短短几天时间就理清思路问他缘由。
“前些日子朕出宫亲耕,偶遇一游方道士,他断言若是养在生母膝下,此子必殇。之前不告诉你,是怕你为此伤神,影响生产。”
萧景榕靠自己的本事坐到至尊之位,苏棠觉得他不至于随便一个道士的话就当真,是以她只是很平静地问:“皇上为何信他所说?”
“他言……你是异世之人。”
苏棠震惊到瞳孔放大。
“朕在战场上亦可赌天晴雨雪,东风与否,唯独你和朕的孩子,朕赌不起。”萧景榕话毕,搂住苏棠的手骤然收紧。
苏棠忍不住环住他的脖子爆哭起来,“呜呜呜……哇哇哇……”
连日来积压的情绪好似全在这一瞬间被释放出来。
其实萧景榕抱走孩子的当晚她就想明白了,只是正因为想明白才笃定孩子要不回来,所以心痛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