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敬德等武将也都点头。
他们其实也都识文断字,但还是受不了那些夹杂着大段大段华丽辞藻,华而不实的所谓锦绣文章。
李世民摇摇头:“你们呐~~~”
房玄龄和杜如晦却看得很细,也没有关注行文,杜如晦甚至还在心中根据文中给出的数据算了算,然后脸上浮现出惊愕之色!
他道:“殿下,其中的数字若是真的,如他所说,按照理想状态,每亩可以增产几乎半石!仅是润州屯,就可以增产四分之一,这可是了不得的数字了!”
天下稻田有多少?若是每亩多半石,那加起来就是天文数字了。
这多出来的粮食,能养活多少人口?
什么最重要?人口啊!
而且,折子中还写,若是后续管理得当,继续改进一些措施,产能还能继续往上提一提!
李世民动容。
粮食,国之根本!
尤其眼下和突厥马上就要有一战,那囤粮和后方的稳定便成了关键。
他问崔善为:“润州屯赵卓,你可了解?”
崔善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赵卓此人,才能平庸,最多只能是不出错。臣认为,这些公文并非出自赵卓之手,而是润州屯录事周纯之手!”
李世民挑起眉:“周纯?”
房玄龄之前在天策府就负责为他搜罗天下人才,只是略一思索,就想起来了:“礼部侍郎周玄的侄子,周纯周十三郎?”
崔善为颔首:“是。”
他将自己认为是周自衡的理由道了出来。
“竟是个年轻人!”李世民起了些好奇之心,“孤观其文笔虽无甚文采,但平和扎实,甚至观点老辣,还以为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胥吏。”
长孙无忌在旁笑道:“殿下,自古英雄俊才出少年。您十六岁的时候,都已经上战场了。”
大家脸上浮起善意的微笑。
李世民笑了起来:“也是。少年英才,更是可贵。”
长孙无忌话音一转:“不过,周礼的女儿前些时候与齐王府长史结亲,且本人在政务上也有些糊涂了……”
崔善为明白了,周礼应该是在他们之前划出来的需要让出职位的那一波人里——旧人不走,天策府的新人如何上位?一个萝卜一个坑罢了。
李世民摆了摆手:“一码归一码,该罚的罚,该奖的奖。现在唯一需要确认的就是,这些内容是否真实,是否有夸大嫌疑……”
他看向魏徵:“魏徵,你既然要出巡各处,那不妨再往江南去一趟,帮孤考证仔细。”
魏徵拱手称是。
商量完这件事之后,崔善为就被请出来,他清楚,这应该是后续的事情不方便自己听了。不过,崔善为依然很高兴,不管怎么样,司农寺的这份功劳是跑不了了。
他念头一转,忽然又琢磨开了:为什么太子殿下要让他提前进去听到之前的那些聊天?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崔善为上了马车后还在想。
然后马车震了一下,他来了灵感——这是不是意味着太子殿下想让自己把他宽仁大量,放过前太子与齐王余党之举在七姓五望的世家中宣扬一番?
崔善为抚了抚自己的长须,觉得自己摸准了太子的脉络,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皇宫。
长安城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江南,对于李崇义与周自衡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调查前几日东山渡的那一场祸事。
“对方很狡猾,”李崇义来到周宅,先给自己咕噜咕噜的灌了一大杯水,“之前抓获的黑衣人,用刑之后也死咬着没松口,昨晚在狱中自杀了。那一批武器的来源也被抹去了。还有,你们作坊那个黄娘子,也不知所踪。
“那就这样了?”周自衡拧起眉,十分不爽。
他用手撑着站起来,再过两天他背上就可以拆线了,伤势已经好了很多。赵卓给他放了一个月的假,让他好好的在家休养。一个月后正好是收稻子的时候。
“哼,那你也太小瞧我了。”李崇义坐下来,露出得意的笑容,“虽然证据都被人抹去了,但也不是查不到。”
幕后真凶的手法非常娴熟,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而在这方面拥有丰富经验的也无非就是那些世家们了。李崇义本身也是世家出身,他嗅到了熟悉的气味。
他循着各种线索找,汇总起来最后指向了朱家。
“朱家?”周自衡很讶异。
他想起了朱十安。
“不是朱十安,”李崇义摇摇头,“朱家在江宁县的话事人是朱九龄。那黑衣人、黄娘子都有家人在朱家,一个有当通房的妹妹,一个是儿子在朱家田庄上干活。
“朱九龄此人,自负又擅权,往日曾经有人密报,他与邵东有牵扯,只是没有证据,看在他姓朱的份上,就放过了他。没想到,他竟然还敢!”
如今,一切都能联系起来。
周自衡回想了一下自己和朱十安的交锋,对方的段位的确是很低,不太像是他的手笔。
“可是,邵东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李崇义勾着他的肩膀,一只手正好打在他的伤口上,周自衡龇牙咧嘴,李崇义连忙放下,轻咳两声,有些讪讪然。
“你这伤口还没好呢?”他嘟囔一声,然后脸上泛起冷笑,“他以为把所有的证据抹掉就行了?有的时候,想要摧毁一人并不需要证据。”
李崇义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冷酷。
他打算这两日去一趟姑苏,去朱家的本家逛一逛,问一问他们到底是怎么管束自家子弟的?是想要谋反吗?
朱家的反应很快,在李崇义还没回到江宁县的时候,他们主家派来的人就已经到了朱九龄的面前。
第74章
从姑苏来的朱家三郎是朱家正支嫡子,也是朱家下一代主要培养的几个核心后辈之一。朱九龄无数次在心里面鄙夷过他,不过是占了一个好出身。
此时,朱三郎将一堆上面血液还没擦干净的刀扔到了朱九龄的面前。
朱九龄不动声色:“兄长这是想干什么?”
“是你做的。”朱家三郎看他的反应立刻就能猜出来,他笃定的道,“我了解你,如果此事和你无关,这会儿早就已经跳起来了。”
他轻讽一声,“谁能想到,如今最推崇养气自守的朱家九郎,实际上脾气却最为暴躁易怒呢?”
被他眼中的讽刺和嘲笑所刺激到,朱九龄腾地站起身,用力在桌上一拍:“你特意从姑苏来就是来嘲笑我的?”
“我是来给你善后的!”朱三郎冷冷道,看了看四周,凑近他咬牙切齿,“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之前的教训还没吃够吗?族里花了多少功夫才把你之前和邵东来往的事情给压下去!你竟然……你竟然又惹出这么一档子事!而且,还敢冲着那李崇义去!
“你知不知道,他爹李孝恭不是那么好惹的?”
朱九龄的眼里面闪过阴翳:“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如今突厥就在边镇虎视眈眈,他们李家能坐多久的皇位还不知道呢!”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直接甩到了他脸上。
朱三郎拽着他的衣领,把他压制在了坐床上,眼中愤怒甚至带着一点恐惧:“你不要命了可以,别连累朱家!”
朱九龄愤恨的瞪着他,双眼中喷着火,原本的士人风范已经荡然无存,气得浑身发抖。
自从他的阿耶死去之后,已经没人敢再动他一根头发丝了。
“朱三郎,他竟敢!?”
朱三郎厌恨的看着他,咬牙道:“你可知,长安城中,秦王已经将太子和齐王射杀在玄武门,而皇上在几日前就立了秦王为太子?”
朱九龄的瞳孔倏地放大,他不知道。
朱三郎松开他,冷漠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恶意的道:“对了,你当然不知道,你不过是旁支,又不在姑苏,自然无法得到这么及时的消息。”
这是朱家在长安的人,一路马不停蹄,赶了七天七夜才送回来的消息,比官府的邸报可快多了。
他估计,当时快马加鞭离开长安城去到各地世家豪族报信的,应该不在少数。
朱九龄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嘲讽,他的心神全部都被秦王当了太子这件事占据了。在朱九龄的判断里,李家的这三个儿子势必会在后面引起动乱,说不定再来个几轮战争,李家的皇位未必能坐稳,就如前面那些如同走马灯一样更替的王朝一样。
而乱世机遇总是更多,他这样的人才自然更容易出头,说不定到时候还能超过正支去。
可没想到,最后却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就解决了!
而且,获胜的是秦王!
那可是一路战无不胜,收服大半个天下的天策上将!
“所以,你知道了吧?”朱三郎狠狠道,“李家的这位置恐怕会坐得稳稳当当,如今,族里面已经打算拆除坞堡。”
李孝恭还在江南的时候,这两年一直致力于和这些当地的世家们周旋,让他们拆除坞堡。朱张顾陆里,除了朱家,其余三家都已经陆陆续续的拆了,只剩下朱家。
在玄武门之变的消息传来后,朱家的族长也就是朱三郎的父亲立刻就做出了拆除坞堡的决定——眼看着这世间最起码要平安百年,何必和当朝犯倔?
“而你,却在这个当口招惹李家宗室的子弟!还是李孝恭的儿子!”
李孝恭是宗室中难得的实权派人物。
朱九龄瘫在了坐床上,过了片刻,他倏地抬起头:“所有的证据我都已经抹掉了,和我和朱家扯不上关系!这就是邵东和匪贼们想要去抢手工皂作坊而惹出来的祸事罢了!”
朱三郎指向地上的刀:“人家都已经专门去了一趟姑苏,将这些刀摆出来了!”
朱九龄:“那又如何?他们有证据吗?”
“他们需要证据吗?!”朱三郎提高声音,怜悯的看着他。以往觉得这个堂弟还算聪明,只是有些被执念蒙住了眼睛,但现在看却觉得愚不可及。
“他李崇义李孝恭需要证据吗?”他重复了一遍,逼近他,“他已经盯上了你盯上了朱家!日后,他有得是法子来整治咱们!如今能先过来把这件事挑明,不过是看在你我都姓朱的份上!
他看向朱九龄,面容冷漠:“你去找一个人麻烦的时候,让他们在牢狱里自杀的时候,会需要证据吗?
大家都是玩这一套的,何必这么天真呢?
“若是这件事不是你做的,那咱们家自然可以喊冤甚至是去长安他爹面前好好的论一论!可偏偏……你是想让他越挖越深吗?今时不同往日了,我的弟弟。”
朱九龄的身体有些颤抖,他知道这次是真的踢到铁板了,不可能再全身而退。
他艰难的问:“族里……想要让我怎么做?”
朱三郎看向他的眼神中飘过一丝不忍,低下头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朱九龄的脸上涌现起惊恐之色,他嘶哑着喉咙高声叫起来:“不!不可能!”
朱三郎站直身子:“想想你的家人,你的儿女……九堂弟,体面一点,也让朱家体面一点,或许族人们会看在这个的份上对你既往不咎。”
说完后,他走出了这处书房,扔下一句:“我会在这里待三天。”
书房中只剩下朱九龄一人,他半晌没有换姿势,神色灰败,最后凄厉的狂笑出声,然后又痛哭流涕,再无之前从容模样。
玄武门之变传过来江宁县时,已经是十天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