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神医,可要交好交好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求助人家。
于是,许昂就看到自家祖母忽然对徐清麦变得热情了起来。他心下委屈:祖母,您上次明明说这女子一看就不贞静,肯定不是好人家出身。
徐清麦与她敷衍几句,然后便以要去照顾小姑娘为由去了内室。老太太之前遇到的时候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现在却变得这么热情,她有点消受不了,简直是落荒而逃。
易郎君和那老妪被护卫捆绑住,扔到了角落,准备明日一早就去洛阳。大家也都散了,只有周家人留了下来。
“要不先放到我们房间去吧,那边还有一张榻。”周自衡沉吟道。
徐清麦试试她的额温,点了点头:“也好。”
众人便又帮忙将小姑娘送到了三楼的舱房内。期间,小姑娘一直都昏迷不醒。
“老师,这种情况要怎么治?”莫惊春紧紧皱着眉,“我在知春堂曾见过很多风温肺热症,和她的情况类似,很难治。”
他的前老板刘守仁往往都是让他们走人,另请名医,就是怕他们死在知春堂。尤其是孩子,太凶险了。
“首先是退热。”徐清麦试了一下她的额温,依然很烫,“另外,肺炎大多是因为感染病毒或细菌而得,所以,要用上能抵抗清楚这两种东西的药。”
她准备去系统里看看有什么合适的抗生素。
只不过……
“这些药都是当年师父留下来,所以你们很难获得。”徐清麦叹口气,这就是她要学习传统医术的原因,“等显微镜出来后吧,到时候或许我们可以试着能不能做一两种药出来。”
搞个青霉素,应该是可以的……吧?
刘若贤和莫惊春都有些失望,然后又有些兴奋。
刘若贤偷偷的对后者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仙药。
莫惊春眨了眨眼睛。
他们两人在私底下讨论的时候将自家老师偶尔会拿出来的一些稀奇古怪的药称之为“仙药”,这些仙药往往不是汤剂而是片剂,一看就非凡俗之物,但是效果往往都很好。
可惜,仙药只有老师有,而且应该是数量极为稀少。
喂了小姑娘吃下退烧药和抗生素之后,几个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小姑娘那条奇特的尾巴上。徐清麦终于有时间可以仔细的观察一下。
那条小尾巴肉肉的,里面并没有骨头,与脊背的连接处长出来了一些毛发,乍一看的确是有点惊悚。
“这当然不是尾巴,只是某种赘生物。”徐清麦凝重的道,“人类的胚胎本来就是有尾巴的,只不过在肚子里两个月左右的时候,尾巴就会消失,变成尾椎骨。极少极少的孩子可能会因为某种异常而出现这样的情况。”
偏偏让这小姑娘就碰上了。
刘若贤现在对身体的骨骼分布都很熟悉了,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尾椎骨,还好还好,是平的。
她有些怜惜的摸了摸那小姑娘的脸:“真可怜啊。那老师,真的可以割掉吗?”
“应该问题不大,不过还要等她病好了之后再来做评估。”徐清麦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尾巴,她小心的给小姑娘盖上毯子,然后对两个学生道:“一般这样的情况,还有可能是因为脊柱裂或者是脊髓栓系综合症……”
她开始对自家的两个学生讲解有可能会形成这种现象的情况,刘若贤与莫惊春都听得很认真。
另外一侧,周自衡已经换好了衣裳,看了看一边还在呼呼大睡的周天涯,又看了看那边的师徒课堂,失笑的摇了摇头。
他看向窗外,经过这一番折腾,天似乎都亮了一些,而风雨也逐渐平息了。
这一晚没有再出现什么意外,徐清麦守着那小姑娘,定期检查她的脉搏与心跳,然后给她翻翻身,免得她忽然呛到,后来便直接在榻边趴着睡着了。
周自衡给她盖了件衣服,自己索性拿了一本书看,陪着她一起熬夜。
到了第二天早上,小姑娘的烧退了一些,但整个人依然还昏迷着。而船只终于可以启航,停在了洛河渡口处。他们将在这里休息几日,然后换船去长安。
徐清麦本来对这次洛阳之行很期待的,但如今有一个小病人要照顾,却也没办法好好的游览这座如今名气仅在长安之下的城市了。在驿馆安顿下来后,周自衡第一件事便是和管事与护卫一起将易郎君以及那老妪扭送去了洛阳县衙。昨夜在场的一些人,许昂和两位僧侣也都一同前往县衙去作证。
那两位僧侣走之前,对徐清麦道:“再过两日便是洛阳城中的礼佛斋日,到时我佛门中的僧医亦会向信众施药,施主若是感兴趣,不妨前往一观。”
徐清麦挑起眉,还真来了些兴趣:“多谢大师告知,若是时间合适,我一定前往。”
她陪着他们一起去了县衙。
张家显然在洛阳也有自己的人脉关系,直接找到了本地的县尉,县尉听了全部人的诉说之后也怒不可遏:“残害女童,简直丧心病狂!诸位放心,我必好好的审他!”
众人在县衙中都留下了自己的证词,然后签字画押。县尉没耽搁时间,直接让人把易郎君与老妪拉了上来,就在这内室审起了案。
易郎君本来还死硬着脖子打算来个一言不发的,但一轮板子打下来之后立刻哭爹喊娘:“我说,我说……别打了!”
徐清麦本来还嘀咕着这算不算是刑讯逼供,但听了易郎君一把鼻涕一把泪供出来的犯罪事实时,立刻又恨得牙痒痒,只觉得刚才衙役们应该打得更重一点。
原来,这小姑娘和他真的不是亲兄妹,但是却也连亲带故,认真算起来,小姑娘得叫他一声表叔。
小姑娘姓唐,叫莲娘。莲娘一出生的时候就带了个小尾巴,家里人都觉得她是妖孽转世,便让她的父母将她丢弃在荒郊野外,让她自生自灭。但她的父母却舍不得,宁可分家出去单过也要将莲娘抚养成人。
就这样,小姑娘也健健康康的长到了八岁,但她的尾巴越来越长。不过,父母将她保护得很好,外人并不知道唐家的小娘子竟然是这样的“妖孽”。
易郎君和她家时有往来,有一次偶尔从唐家下人嘴里得知了这个事,便开始打起了歪脑筋。
“我并不是想要害她!”易郎君一边哭一边喊道,“我只是想将她带到长安去,作为新皇登基的献礼!”
原来,他听闻几年前,扶南国向长安进贡了两个珍贵的浑身上下肌肤如雪一样白,瞳孔还是红色的“白头人”,轰动一时。那位献礼的扶南人也获得了丰厚的赏赐。
这易郎君正好缺钱用,他便想,那长尾巴的人也很珍贵,自己若是能将她献上去,是不是也能获得赏赐?于是,他以熟人的身份将小姑娘引诱到偏僻之处,直接打晕了她。又不敢太兴师动众,便找了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哑巴老妪一起,想要将她带到长安去。
“岂有此理!”县尉一拍桌子,大声喝道,“你为了一己私利却让人家父母遭受了生离之苦!此乃禽兽之举!你与人沾亲带故,本该以长辈之心照顾她,却下此毒手,罪加一等!”
徐清麦都想要给县尉拍手了,看向地上跪着的易郎君,只觉得此人自私可厌至极。
易郎君的脸色惨白,他本来也不是心思缜密的大盗,无非就是一时被利欲冲昏了头,此时哪还能想得出什么借口,只能不停地痛哭求饶:“我错了,我知道错了……饶了我吧!”
县尉又问:“那为何又要把她给扔到水里面去?”
第83章
易郎君还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但是县尉一瞪眼,守在他后面的衙役举起了板子,他立刻哆嗦了一下。
“她,她刚上船没几天就病了,又晕船,我没办法,只能将她藏在房间里。”他含糊的说道,“但是她越病越重,连饭都不吃了。”
风雨大作那一天,她的呼吸微弱如风中之烛,眼看就快要不行了。易郎君心中害怕,一方面觉得这就是妖孽,招来了不祥,一方面觉得若是下船后就是繁华市镇,到时候处理尸体不易。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打算提前将她扔到水里,自然了无踪迹。下船时只需要用幂篱遮掩几分也能混过去。
于是,便有了昨夜丧心病狂的那一幕。
县尉勃然大怒:“竟有如此恶毒之人!”
易郎君大喊:“县尉,她是妖孽,是妖孽啊!昨日的风雨必然是她召来的,我这是为民除害!”
这位县尉氏刚正不阿之人,厌恶至极的道:“巧言令色,为自己开脱。来人,先将他押入大牢,择日再来堂审!”
几个衙役将易郎君与哑仆拖去了大牢,易郎君一直在求饶和痛哭,只是没人理他,声音渐行渐远。
徐清麦问:“请问县尉,以他的罪行会接受什么样的刑罚?”
“掠人为奴婢者,绞。掠人为部曲者,流三千里。掠人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县尉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然后拧起了眉头,“本案的关键就在于他掠莲娘是想要进贡给皇室……那就不好界定他属于哪一种。”
第一种和第三种之间的惩罚可差远了,一个是绞刑一个才坐三年牢。
“可其还意图谋杀。”周自衡立刻道,“数罪并罚,应该加重才对。且即使是进贡给皇室,宫奴同样也是奴婢。”
“然也。”县尉迅速理清楚了自己的思路,“数罪并罚,大概率会是绞刑了。”
他看向周自衡,笑呵呵的道:“没想到周录事还精通律法。”
“研读过一二而已。”周自衡自谦了几句。
他在刚来的那段时间里就已经把书房里摆放着的那几本律法相关的书翻了一遍,免得因为不熟悉而惹出什么乱子来。
知道易郎君会被判绞刑之后,徐清麦心里总算是舒适了。
对待这种恶毒至极的人贩子就应该下狠手。
他们并未在县衙久坐,将事情搞了个水落石出后很快就告辞了。走的时候,徐清麦拜托县尉从易郎君口中问清楚莲娘的具体家庭地址,到时候他们好送信过去。至于莲娘,只能先跟着他们走。
“莲娘至今未醒,”徐清麦道,“而且,也不知还会不会醒,所以恐怕只能先问那贼子了。”
县尉也是有儿女的人,听了后心下恻然,忙道:“徐娘子放心,问出来之后我便送信告知二位。待到那贼子的审判结果出来,我也会告知尔等。”
徐清麦和周自衡连忙谢过。
回到驿馆后,莲娘还没醒,刘若贤正在守着她。
“你们走了之后她就又开始发烧了,我按照您的吩咐给她喂了退烧药,现在好多了。我还喂了一点糖水给她,她能喝下一点点。”
“能喝下东西就好。”徐清麦松了口气,检查了一下她的情况后打算加大抗生素的用量。要是能静脉注射就好了,这是起效最快的方式,还能顺便给她补充一点葡萄糖。可惜,系统还没有开放相关的药剂。
被人从父母身边拐卖走,被人威胁,连平日都是被布塞住嘴巴生怕她向外求助,然后生病、被雨淋,被摔打……徐清麦都不能想象莲娘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
她会不会已经丧失了求生的意志?
徐清麦心中一动,她示意刘若贤坐下,就待在莲娘身边将今日的事情娓娓道来。
刘若贤听得义愤填膺,眼圈都红了,她不敢想象要是发生在自己身上,阿耶和阿娘会是什么反应。
她愤愤道:“那贼子死有余辜!”
“的确。你看看这孩子,皮肤、牙齿和头发都被打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一看就是被父母精心照料着长大的。”徐清麦弯下腰来,在莲娘耳边道,“若是你能醒过来,很快就能回到你阿耶和阿娘的身边。所以,要努力啊。”
努力醒过来吧。
刘若贤挥了挥小拳头:“而且还能看到那畜生伏法!”
在她们看不到的地方,莲娘的手指动了动。
接下来的这两天,他们也没去洛阳城里逛,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驿馆里照顾莲娘。在徐清麦给她换了一种抗生素药然后加大了剂量之后,她虽然还没醒,但整个人的生命体征终于慢慢的平稳了下来,偶尔还能进一点稀饭流食。她之前因为一直被绑着塞在床上,整个背部都有了褥疮,也都给她清理干净了。
徐清麦觉得莲娘的昏迷更像是出于心理因素,以及某种保护机制,觉得睡过去后就可以不用面对之前的一切痛苦。
这种情况她也没办法,只能让刘若贤和阿软每天给她翻身,按摩按摩身体,然后多在她耳朵边讲一些她可能会愿意听到的事情。比如易郎君已经交代了莲娘的住址,张家已经通过自家的商行渠道去了信给她父母,再比如等她醒了后就可以把她的小尾巴给去掉,让她恢复正常人的生活。
两天下来,莲娘的眼球转动越来越明显。
“应该快要醒了。”徐清麦检查了一下后,笃定的道。
“太好了。”刘若贤露出大大的笑容。
徐清麦和周自衡一行人正打算去看洛阳城中的佛会,出门前她问刘若贤:“你真的不去吗?”
刘若贤摇摇头:“我留在驿馆照顾她吧,以后我肯定还有机会来洛阳。”
她对莲娘充满了怜惜。
莫惊春在旁边听了后笑了笑——其他年轻小娘子们可不会如自己师妹一般对这件事充满了乐观。事实上,她们一生之中或许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出生地。而师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自信,觉得必然不会被束缚在后院的小天地之中。
他想,这很好。辛辛苦苦学医,就是为了能有更多的选择和更多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