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朝着长安城的方向驶去,徐清麦抱着周天涯坐在窗边,撩起车帘向外看。
这里的风景与江南之地完全不同。江南更秀气更烟雨朦胧,带着水汽,婀娜多姿,而这边则是古朴厚重,山更威严,即使是同样的绿,也似乎更加浓厚沧桑。
不多时,一座一眼看不到城墙尽头的巍峨巨城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第84章
徐清麦在后世的时候曾经去过西安,在西安的古城墙上散过步。但当这座城墙以原始的古朴姿态出现在她的眼前,更让她受到了无比的冲击。
宏伟的城墙向两端蔓延开,一眼看不到尽头。在此时,它就是最高的建筑,当马车驶到它的下方,只有抬头才能够看见它的全貌,从而察觉到自己的渺小。
一座被这样的城墙完全包围起来的古老城市,如今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屹立在东方,而且光耀千年。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在这里粉墨登场,上演一幕幕权谋争斗以及辉煌文化的名场面,成为华夏人心中永恒的白月光。徐清麦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战栗,几乎要臣服在这座巨城之下。
但最终,她安静的坐在马车上从景耀门进入了这座巨城。
徐清麦和周自衡对望一眼,两人都能明白对方此时的激荡心情。周自衡默默的握住了她的手。
从此之后,他们也将成为历史的“剧中人”。
马车先将杨思鲁与刘若贤、莫惊春等人送到客栈,莲娘也随他们一起。周自衡征询过他们的意见,是想要住在外面的客栈还是住在周家,几个人也不傻,想到周自衡和周家的关系,果断选择了客栈。
安顿好几人后,他们这才朝着城东而去。
周家就住在朱雀街东,靠着东市,这一片的里坊住的大多为权贵公卿,虽然住不上全是皇亲国戚的胜业和人苑、平康等坊,但作为拥立先帝登基开创大唐的新贵之家,周家也成功的在平康隔壁的兴道坊拥有着一处四进的还带花园的大宅子。
周礼与周义两兄弟就一起住在这里。
马车驶入周宅的夹道,又拐入到后院的正堂前缓缓的停下。周十三郎的父亲周义和柳氏带着几个孩子以及仆人们正在等候,柳氏激动不已。
周自衡先下马车,柳氏看到后本想要哭一声然后扑上去,就看到他转过身去伸出手牵徐清麦下车,那声哭顿时就堵在了嗓子眼里,差点呛出声来。
柳氏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不好看了。
“父亲,母亲。”周自衡牵着徐清麦来到他俩面前,恭敬的行了一个礼。
不管如何,刚见面,面子还是要做好的。
周义笑呵呵的看着这个儿子,挥了挥手:“起来罢,十三郎路上辛苦了。”
柳氏这下还是没忍住,泪水涟涟,扶着他的胳膊:“儿啊,辛苦了。”
徐清麦也上前,露出标准的温婉的笑容,道了个万福:“父亲,母亲。”
柳氏看也不看她,周义脸上现出犹豫之色。
徐清麦扯了扯嘴角,这是一开始就没打算给她面子呢?换成之前的徐四娘,这会儿可能已经惶恐得不行了,但徐清麦可不吃这一套,她淡定自若的自己站直了身子,然后站到了一边。
柳氏依然抱着自己儿子胳膊在哭,但显然眼神是一直关注这边的,见状她迅速的转头看向徐清麦,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周义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周自衡终于找准机会默默的把自己的胳膊从柳氏手中抽出来,然后不着痕迹的抖了抖。
徐清麦老神在在。
柳氏忍不住开口训斥:“徐氏!长辈不发话,你岂能擅自起身?”
徐清麦看向她,露出惊讶神色:“我以为母亲正忙着与十三郎互诉离别之情,忘了说而已,这才自己起身,免得让人误以为母亲不慈。”
柳氏:……徐四娘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伶牙利嘴?
她竟一时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氛围马上就要陷入到诡异时,薛嫂子抱着刚醒还在用小手揉着眼睛的周天涯走了过来。
周义一看,赶紧露出笑容:“哎哟,这个就是我的小孙孙吧,来,阿翁来抱一抱。”
他看着被薛嫂子抱在怀里的周天涯,热情的伸出手去。周天涯一向是不怕生的,被他抱着后也不哭不闹,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盯着他,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揪下周义的一根胡子。
周义猝不及防,疼得轻呼一声,周天涯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她之前在江南的时候,就爱揪孙思邈的胡子,孙思邈对她疼爱有加,从来不责骂,养成了她这个坏毛病。
徐清麦沉下脸来:“周天涯,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能随便去扯别人的胡子和头发!”
周天涯谁都不怕,就怕妈妈,立刻缩在了周义的怀里。她长得玉雪可爱,做出这幅表情来,即使是原本还在生气的柳氏都心软了几分。
她对着徐清麦一瞪眼,刚想说什么,就被自己的奶妈妈从背后戳了一下,于是不情愿的把话给吞了回去,语气中的火药味也少了一点:
“对孩子吼什么?瞧把孩子给吓得!”
周自衡立刻在一旁道:“母亲,天涯一向顽劣,必须要四娘才能管住她。”
柳氏哼了一声,又将注意力转到了自己孙女身上:“她叫天涯?这名字倒是别致。”
她虽然在一开始知道徐四娘生了个女孩子的时候十分不喜,但现在一看周天涯几乎和自家儿子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心中便也生出了几分喜爱。
毕竟是她儿子的血脉,算了,就认了吧。到时候再多给她生几个孙子就好了。
周义和柳氏都拿出预备好了的礼物给周天涯,然后又让周十三的几个兄弟姐妹和他们打了招呼。
徐清麦看得眼花缭乱,再次对大家族中的人口和子弟数量有了充分的认知:周十三有一个同母哥哥,两个同母妹妹,还有两个庶兄,一个庶弟与一个庶妹。他的序齿排在十三,是算上了大房的男丁以及夭折的几个小孩。
徐清麦维持假笑,努力将谁是谁排行第几记在脑子里,只觉得自己给人做手术时都没有这么累。
好不容易应酬完了这一轮,终于可以先去安置了。
这时候,她又充分的见识到了柳氏对徐四娘这个儿媳妇的不喜——她居然给周自衡和徐清麦安排了两个不同的院子。
“你之前的院子正在修缮,一时半会儿住不了。”
这个理由倒是很正当的。
“现在还有兰苑和桂苑。所以,我想着你去住东面的兰苑,那院子靠近外头,平素进出也方便。”
听到这里,也算是合理。
柳氏接着说:“兰苑窄小,堪堪住得下你一个。桂苑虽多两间房,但靠着里面,进出不方便,便让徐氏带着天涯住在那边。等到时候你那院子修缮好,你们再搬回去。”
要不是周自衡知道兰苑是什么样的布局,他也就信了柳氏。兰苑虽小,但也是正儿八经有三间房的,住下他们一家三口再加两个人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柳氏这么做,不过就是还看不惯徐四娘,就想着给她个下马威或者是分开他俩罢了。
徐清麦虽然在心中默默的翻了个白眼,但面上却什么都没说。她知道,这些事情不需要自己操心。
果然,就听到周自衡道:“母亲,兰苑也不至于就小成这样。这样吧,您别管那么多,兰苑和桂苑都给我。我和四娘带着天涯住在那儿。我正好有朋友一起来长安,到时候也可以安排他们住在桂苑。”
柳氏看到自家儿子坚定的眼神,只觉得自己好心喂了驴肝肺,没好气的道:“随便你!你爱怎么住就怎么住!”
下人们开始搬箱笼,徐清麦示意薛嫂子看着点儿,免得弄坏自己的一些东西。
柳氏在一旁看了会儿,她倒没想到徐四娘现在仿佛变了个模样,似乎更有主见更有决断了一些,一点都不像以前那个娇娇怯怯的样子。
不过,看上去她连十三郎的主都做得了!将自己儿子管得服服帖帖的!
一想到这个,柳氏又开始不舒服了,连看都看不下去了,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一直揉着胸口,只觉得今天被气得肝疼。
“你说说,我难道不是为了他好吗?”她拉着自己奶妈妈的手哭诉道,“难道我想让他住得舒适一点这还有错了?况且,身为男儿本来就应少去内院。结果他反倒在这么多人面前让我没脸……
“这个不孝子!我难不成真是上辈子欠他的不成?”
奶妈妈叹了口气,只能又开始苦口婆心的劝道:“我早就和你说过,不要想着去分开他们。虽然你不喜欢那徐四娘,但那毕竟是十三郎的妻子,还已经生了孩子,你当场下她的脸就是也不给十三郎脸面。”
“可,可王婆子明明说,十三郎在江南的时候对她已经不如过往了。”柳氏道。
后院女子倚仗的是什么?第一是娘家,第二是丈夫的宠爱与尊重,第三是子女,或者说是儿子。徐四娘这三个不都沾,柳氏自然也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奶妈妈严肃的道:“王婆子此人不可轻信。您还是少和她来往吧。”
她是柳氏的奶娘,从小就照顾柳氏长大又陪着她嫁入周家,因此感情深厚,有时候对她说话也不讲情面。
“您想想,今日之事难道不正好说明咱们十三郎是个有主见的郎君了?”她又笑眯眯的拍着柳氏的手,“他那不是忤逆你,而是有了自己的主见。难不成,你想让他和大房的二郎君三郎君一样,只知道对着孔氏言听计从,唯唯诺诺你才高兴?”
柳氏被她这么一说,连忙道:“可别!大房那两个,可真是付不起的阿斗。”
说到这里,她自己也反应过来。
于是只能叹口气:“这可真是,儿大不由娘!”
奶妈妈安慰她道:“反正你和徐氏,面子情过得去就可以了。千万别在下人和外人面前下她的脸,如今我们十三郎也是有头有脸,还要去见皇上的人,咱们这一辈的年轻郎君里除了那些宗室和勋贵之子,有哪个比得过他?所以啊,你这做母亲的,一定要顾全他的脸面。”
柳氏顿时有了一种“忍辱负重”的责任感,连忙点头答应。
“算了,我暂且忍她一忍。”
兰苑内。
“她再这样,我可忍她不了。”徐清麦躺倒在床上,抱怨道。周自衡小意在旁边给她揉着腿,“要天天这样,可要了命了。”
一回两回的她倒无所谓,反正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但真要时间久了,嘴巴不累心都累了。让她待在后院玩宅斗,恐怕先就自己把自己给憋闷死了。
周自衡点头:“所以咱们还是得琢磨琢磨怎么搬出去。”
“那要是能搬出去肯定更好。”徐清麦眼睛一亮,她环视了一下四周,有些不满的皱了皱鼻子,“这里的确也是小了点儿,和咱们江宁县的没法比。”
她现在已经开始想念江宁县的大书房还有那些有着现代气息的定制家具了。
“短时间之内肯定搬不了。”周自衡也苦恼,“不过如果长期住,那肯定还是搬出去方便,让我先想想办法。你放心,一定不让你受委屈。”
虽然不是他自己的娘,但他占了周十三的身体,也只能由他来担着。
徐清麦哼哼了两声:“反正,你自己心里拎得清就行。这儿媳妇要是在婆婆这里受了委屈,绝大多数是因为男人的问题。她来找我的麻烦,我就找你的麻烦。”
她抬起自己的腿,得意的晃了晃:“就像是现在这样。”
周自衡一脸严肃:“就算是没今日这回事儿,我也得给你捏一下……”他又捏重了一点,小意殷勤的道,“怎么样?肌肉不酸疼了吧?”
徐清麦揉了揉腰:“好多了,看来这长安城中的路也不怎么样,颠死我了。”
她站起来,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然后示意周自衡躺下:“来,我来给你捏一捏。”
周自衡受宠若惊:“不要了吧?”
有了他娘整出来的那档子事,他都觉得他今日不配,心虚。
徐清麦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让你躺下就躺下,罗里吧嗦。”
周自衡乖乖的躺下。不过,他可没有半点琦思,徐清麦这段时间锻炼颇有成效,手劲开始逐渐的大了起来,揉捏得他一开始龇牙咧嘴,但是疼痛过后又觉得的确舒爽了许多。
两人又聊起周礼和柳氏。
“你娘这样的其实反倒还好,”徐清麦说道,“有什么心事都挂在脸上,一看就知道高不高兴,不会两面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