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大夫一笑:“这世道向来如此,兄台难道今日才发现吗?”
那人瞅了他一眼,看不惯他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既然兄台早就发现了,为何却又不远千里地来到此地参与考试?”
“区区不才,在下在家乡也略有薄名。来此不过是为了混个太医院的名头罢了。”公孙大夫道,“难不成你们当真以为进了太医院就能真的学到东西吗?
“那些秘技,都是太医们的看家本领。正儿八经的徒弟恐怕都不会传授,更别提咱们这些考进去的学生了!他们难道就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不成?”
“所以啊,在下不过是来见识一番,可没指望会怎么样。能考进去嘛,自然不错,能得个医工甚至医师的称号,考不进去嘛,也没什么。”
别说,公孙大夫的这番话倒也受到了颇多赞同。
山林医和草头医在求学以及知识被垄断这件事上面感受那是太深了!他的话简直说到了他们的心里。平心而论,自己若是有个什么秘方或者是家传绝学,那肯定也要好好的藏着捂着,怎么可能会把它们大公无私的公布出来呢?说不得还得要立下一条“传男传媳不传女”的家规!
刚才怼公孙大夫的那人就有些沮丧地道:“也是,我若是徐太医,有那开颅的神奇医术,肯定也不会把它教给学生。”
公孙大夫赞同地点头:“正是如此。所以我说大家放低期待即可。”
而在考试院内,徐清麦与一些太医院的博士们也正在讨论之前的开颅术。太医院博士很多,她也就与严雪文、欧阳大夫等相熟,这次和她一同监考的还有其他几位平时打交道不多的博士同僚。
那几人显然也是好奇已久,看到她在场而氛围又不错,便趁机问起了这件事。
徐清麦当然乐于回答,但她都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叙述自己开颅手术的场景了。
她开玩笑道:“我不如写篇文章,到时候你们自己传阅着看吧。”
这话音刚落,她脑子里就闪过一抹灵光:对啊!她为什么不能把这个手术写成论文呢!
第141章
徐清麦其实一直在做类似的事情。她每做完一例手术都要把医案详详细细地写下来,以供后续和后人翻看。但是,现在她想到的是以手术论文的形式来写——当然,不是非得要像后世那样的格式。
她当然写过手术论文,后世评职称的时候这些东西是必不可少的,而在顶级医学期刊《柳叶刀》上发表论文几乎是所有医生的梦想。包括徐清麦自己研究一些最新的最前沿的手术时,往往也是通过各类医学期刊以及交流论坛而获得。
这是医生们交流医术的最重要渠道之一。
或许,她可以将这样重要的手术以论文的形式记录下来,再装订成书籍,放在太医院让人取阅,甚至是对外发售。
她这样对同僚们说了,然后收获了许多奇怪的注视:
“徐太医难道是打算把所有的技术要点都公之于众?”同僚们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和他们问她当天的情况可是有很大区别的。
徐清麦点了点头:“自然。”
欧阳太医忍不住道:“徐太医就不担心这项技艺公布出去,会被人偷师吗?”
徐清麦一愣,这才明白他们的惊讶来源于哪儿。
她笑了笑:“不必偷师,如果他们能够考上医学院,在课堂上我自然会教的。”
太医们面面相觑。
严雪文试探地问:“难道徐太医打算在课堂上将自己的知识倾囊相授?”
徐清麦意识到有点不对:“……等等,难道你们不是吗?”
严雪文摇摇头,意味深长道:“医学院的课堂上教授的都是一些通识,像是大家赖以成名的东西,是不会轻易传授出去的。”
为什么要把自家的绝技无私地教授给他人呢?
钱浏阳感叹:“自在江南见你,老夫便知,你是有先贤之风的。”
无论他们问什么,徐清麦都会回答,而且绝对讲得深入浅出,毫不隐瞒。钱浏阳之所以一直对她青眼有加,也是源于此。
姚菩提赞同的颔首。
徐清麦立刻摆手道:“钱太医却是折煞我了。其实是因为我与你们的情况完全不同。”
她坦诚道,“外科一道在大唐才站稳脚跟,所以我需要更多的人来学,也需要培养出更多的外科医生才能让它在大唐发扬光大。”
姚菩提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几位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神色的太医们,忽然问道:
“为何要将外科发扬光大?整个大唐只有你一位外科医生不好吗?”
“那我岂不是要累死了?!”徐清麦简直是脱口而出,然后才意识到姚菩提是在与她开玩笑,嗔怪地舒出口气,然后正色道:“一个人再怎么聪明,脑子和精力也是有限的。三个臭皮匠抵得上一个诸葛亮,只有学习外科的人多了,这门技艺才能不断地发展下去,然后救治更多的人。”
她也开玩笑道:“而且,说不定到时候我也算是开山祖师爷之一了。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荣耀。”
不要让周围的人觉得你是个圣人,这是徐清麦多年来的感悟。
果然,听她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姚菩提见那几名原本不以为然的太医脸上流露出些许惭愧之色,淡淡一笑。
他对徐清麦道:“到时候如果徐太医要装订成书,不如捎带上老夫的,老夫愿意将针刺麻醉一术也向所有人公开,希望能有更多的大夫能够投入其中。众人拾柴火焰高,说不得到时就有更厉害的人来完善它。”
徐清麦惊讶地抬起眉,没想到姚菩提居然大气,既高兴又钦佩:
“姚公大义!到时候咱们再来斟酌一下该如何写。”
说不定,最后还真能折腾出大唐版的《柳叶刀》。
但其实她能明白为什么现在大家都要敝帚自珍,因为没有知识产权的保护,而公布出来之后可能也得不到该有的利益。甚至有的时候还要看徒弟们的良心,如果徒弟学到了自己的秘技,反过来却来抢老师的生意甚至是用各种策略独占市场,那老师似乎也是没有什么太好的方法来捍卫自己权利的。
而一个秘方,一项技术,甚至可能是一个家族安身立命的本钱。
在后世,发表论文的人会蜚声国际,会评奖,会有额外收入。每一个后续研究者引用了论文后都需要提到他的名字。一些新手术的开发者,可以有手术的命名权,可以利用它来升职加薪,成为行业泰斗。而新药物的发明者更是能攫取到巨大的利益。
名,或者是钱,最起码都得要沾一个,才会让人心甘情愿的贡献出自己的智慧。
所以,情况不同,徐清麦并不想在这件事上道德绑架其他人。
“手术与其他的医术都不同,即使看了我的文章,他们也学不会。您其实无需公布一些关键的信息。”徐清麦对姚菩提说道,“这些都是您辛辛苦苦研究出来的,自然也不能白白的就全都公开。”
后世的那些论文,关键数据也不会刊登的。
“如果有人感兴趣了,写信来问甚至找来拜师,您再视情况看是说还是不说,收还是不收。就算是他们到时候取得了新的成果,那也得承认是您才是源头才行。”
姚菩提明白了她的意思,呵呵笑道:“小友说得有理。”
而其他的太医们也才松了口气。
他们已经顺着徐清麦的思路在走了——分享一些新发现还是可以的,分享秘方和秘技,还是算了。
徐清麦脑子里天马行空,或许不单单是期刊,等她有钱了,就要成立一个奖,给医学界那些愿意将有价值的新发现公布出来的杰出人才们颁奖!
得有奖金,这样才有分享的动力。
哎,不过,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变得有钱啊!
已经很有钱了但是花的永远比赚的多的徐清麦沉默了下来,在心中长叹一声。
“考生们进场了。”这时候,钱浏阳道。
大家的注意力终于转移到了今天的正事上。
欧阳太医笑道:“我记得几位的学生今次也参加了考试吧?”
徐清麦微笑点点头:“我的两位学生基础都有些差,便索性让他们从头开始学吧。”
她倒没担心刘若贤和莫惊春考不上,不过对姚菩提的学生高禹以及钱浏阳的学生沈永安也去参加了考试感到不解:“他们都可以当基础课的老师了吧?还去考吗?”
姚菩提摇摇头:“你这是太看得起他了。太医院能人甚多,让他多学几年不是什么坏事。”
钱浏阳也道:“不错,还是得要磨一磨才行。”
徐清麦这才体验到了现在师父们的严格。她啧了一声,打算以后也对刘若贤和莫惊春更严格一点。
严师才能出高徒啊!
考场上,刘若贤正认真的看着自己的试卷。
医学生的考试分为两场,第一场是笔试,考的是基础医学典籍,也就是《黄帝内经》《素问》等等。笔试的结果在第三日就能知晓。第二场是辨认药材以及现场诊脉,最后两场成绩相加,按照从高到低择优录取。
其实和她随着徐清麦去江南的时候看到的比拼差不多。
刘若贤对第二场的把握不大——她自小在药堂长大,辨认药材倒是不怵,但是诊脉她知道自己肯定比不上那些从小学医和行医多年的。
尤其是当她看到了两个眼熟的人也参加后就更紧张了。
沈永安与高禹!
这两人在江南比试中的表现让她印象深刻。
所以,刘若贤对第一场的笔试的态度是绝不容有失。她昨晚紧张到有点失眠,但早上起来了反倒整个人的情绪安静下来了——更像是“来都来了,就这样吧”的悲壮心情。
但其实刘若贤的医书是学得不错的。自从拜了徐清麦为师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是跟着徐清麦一起乖乖听孙思邈孙道长上课。孙道长博古通今,对各种医书信手拈来,还收藏了很多书行里没有流通的医书。
所以现在刘若贤扫了一眼试卷:嘿,还行!都挺眼熟的。
“难怪老师说题目不会很难……”她嘀咕道。
信心增加了百倍,提起笔就开始答题。
侯远道的位置正巧在她的身后,他看到刘若贤提笔书写的速度,不免有些羡慕,也有些苦涩。
他刚刚粗略估计了一下,这上面的内容他大概只能回答出一半,因为其他的他连题目都看不太懂,完全没有接触过。他家的医书就那么一册《素问》。
“算了,多想无益。”他甩甩头,将头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诸脑后,“能回答出多少就回答多少,尽力了就好。”
侯远道精下心来,也开始了自己的答卷之旅。
莫惊春、沈永安与高禹三人正好被安排在了一个区域内。
莫惊春和以往一样,不疾不徐,非常安静。而沈永安挑衅地对高禹扬起了眉毛,用口型道:“上次输给你,这次可不会了。”
高禹淡淡瞥他一眼,也用口型还回去:“幼稚!”
这时候,正好穿着太医院官服的几位监考官走了进来,坐在了上首的位置上,这里面就有徐清麦。随着他们的入场,所有人立刻都安静了下来,埋首开始考试。
高禹和沈永安皆低垂下眼,在心中叹了一声。
上次在江南见到徐清麦的时候,她还是以孙思邈的学徒的名义参与了学徒们的大比拼,和他们是一样的。但没想到,仅仅是半年多,她却摇身一变成为了太医,而且还成为了监考官!
而他们依然只能乖乖地坐在这里考试。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待到考试结束,回到家之后,徐清麦才问刘若贤与莫惊春:“考得如何?”
刘若贤率先回答,喜滋滋:“应该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