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去自己任职的吏部做了一下简单的交接,从今天开始,他便要在家为父亲丁忧了。这让他觉得忧心不已。原本他已经是吏部侍郎,只要这两年好好做,在往上升一两级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可现在,却要丁忧两年。
两年里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两年后再回到朝堂上是什么样的场面还不知道呢。尤其是,作为封家最大依仗的父亲这么一走,原本一些人脉和交情可能也会就这样慢慢地淡下去。
所以,封言道这几天都很焦虑,只觉得自己胸口憋得慌,燃起了一股子邪火没处发泄。
“去把十五郎给我叫过来。”他吩咐管事道。
封十五郎是他的嫡亲弟弟,也是当时在病床前质疑徐清麦的那个年轻人。
“兄长,您叫我?”
封言道锐利的眼睛看向他:“外面的那些流言是你散播出去的?”
封十五郎一时之间有些心虚,但很快又挺起了胸膛,面带不忿地道:“的确是我散播出去的。不过,我又没说假话!父亲平时都好好的,就是被她这么一气,那几天才心情郁郁。”
所以才想要去花园里走走,然后摔了那么一跤。
封十五郎觉得这不是徐清麦的错又是谁的错?
“而且,此女心肠狭隘。那日您也听到了,她推三阻四的就是不愿意为父亲开颅动手术。”封十五郎恨恨道,“平时恨不得吹成神仙下凡,那日却说出一大堆理由。兄长,这明明是看不起我封家,敷衍我等!”
封言道的神情也变得不好看起来。
他其实也不是没想过这个。
“兄长,咱们封家乃簪缨之家,而那徐四娘却不过是一介庶民爬上来的。她对父亲无礼,又见死不救,简直就是羞辱!”封十五郎越说越觉得生气,捏紧了手中拳头:“若是咱们就这样轻轻放过了她,日后必定要被他人耻笑!”
士族的颜面是不能有半点瑕疵的。
封言道的眼眸暗了暗,但他毕竟是个有着丰富从政经验的成年人,想得会更周全一些:
“你放出去的流言传了那么久,几位相公和陛下都没有说话,想必这一招是没什么用的。此女现在颇受宠信,又有皇后与长公主站在她身后,恐怕不那么好对付。”
封十五郎不平道:“那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
”你都已经出手了,还想着算了?”封言道看着自己的弟弟,低声道:“收起你那些幼稚的想法,梁子已经结下了,就别想着要善终了。打蛇打七寸,斩草必除根。
“这样,你也别先轻举妄动,先找人盯着她,盯紧她。她现在得意忘形,做事难免会出漏子,找到机会咱们再出手。”
他隐在日光的阴影中,眼睛闪过冷酷的光芒,宛如即将出洞的毒蛇。
封十五郎满心欢喜:“是!弟弟遵命!”
两人踌躇满志,待她出了错,到时候拿捏一个没有什么世家豪族背景的低品级女官还不容易?
另一边,考试院。
封言道的车经过对这里全无任何影响。这儿本来就属于皇城外围,而且又是放榜,来往的朝臣们对此都十分宽容。以往科举考试的时候,这里人更多更热闹。
等了将近两刻钟,太医院的人姗姗来迟:
“让一下,让一下!要张榜了!”
所有人都轰然向后退了几步,看着那几位吏卒将皇榜用浆糊给贴在了墙上。
刘若贤占着身材娇小,带着阿软和郭敏君给挤到了最前面,反倒是高大一些的莫惊春被挡在了人群外围,只能大声喊:“你小心,别被踩到了。”
人群中传来她的声音:”放心吧!”
郭敏君紧张地看着吏卒张榜,双手合十,一直在心里念着“佛祖保佑,菩萨保佑”,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
很快,一张写有密密麻麻名字的榜单便贴在了墙上。
“先贴的是护理班的!”刘若贤喊了起来。
郭敏君吓得闭上了眼睛,根本不敢面对。
刘若贤咯咯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来替你找。”
旁边的阿软已经笑容满面:“我看到我的名字了!”
刘若贤看过去,惊喜道:“还是第五名,可以的呀,阿软!”
不枉她前段时间一直在教她认字和一些基本的护理常识。
郭敏君更紧张了,阿软那么棒都才第五名,这竞争得有多激烈啊。她有些难过,觉得自己肯定没戏了。然后,她就听到了刘若贤的声音又在耳畔响了起来:
“这个是你的名字吧?郭敏君?”
郭敏君火速张开眼,顺着刘若贤的手指看过去,真的在皇榜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这是她为数不多认识的字,是在战场上死去的父亲教她的,现在这三个字被写得那么端正,那么好看。
她一下子就觉得自己站不住了,直接蹲了下去。
阿软和刘若贤吓了一大跳:“你没事吧?”
阿软也蹲了下去,发现她肩膀一耸一耸的,才知道她是在哭。可是周围人很多,她不得不将其揽了起来:“先站起来,小心被踩到。”
刘若贤拿出帕子擦掉郭敏君脸上的泪:“别哭,别哭,考上了是好事。”
阿软和她熟悉一点,再加上自己也有过苦难的过去,和她感同身受,差点也要哭了:
“没事,咱们别哭,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郭敏君能够感觉到两人对自己的关心,接过刘若贤的帕子,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嗯,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她的人生,开始有了新的可能。
和她一样,身边那些看到了自己名字的都在高兴地笑,而那些没考上的均是一脸沮丧。
不说别的,护理培训班只要进去就可以有钱拿,没考上简直痛失一大笔钱!
而待到太医院学徒试的榜贴上去后,人群就更加热闹了——护理班才招五十人,太医院学生可是整整招三百人!
莫惊春也挤了进来,还带着刚到的高禹和沈永安。
高禹和沈永安还是互相看不顺眼。
刘若贤三人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俩正和斗鸡眼似的。不过看到了女孩子,两个人都略微收敛了一下表情,互相偏过头去。
莫惊春对着她扯了扯嘴角,显然也很无奈:“在这儿争谁会是第一名呢。”
刘若贤:“……”
幼稚!可是她也想好要有这样幼稚的资格啊!
刘若贤不觉得高禹和沈永安两人是自视甚高,去年在姑苏时的比试他们的水平就遭到了一众名医们的赞扬,想必一年后他们的医术会更加的精湛。
自己也不能落后才是!她与莫惊春对看一眼,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决心。
待到招生考的榜单贴出来后,高禹第一时间就看向了榜单的前排,结果……
莫惊春和刘若贤对沈永安拱手道:“恭喜恭喜!”
榜首赫然就是沈永安!高禹只排在了第二。
他俩与沈永安在太医院里也相处了那么久,时不时就能遇到还一起救治过病患,也算有些交情,这声恭喜还是有必要的。
沈永安宛如尾巴翘起来的孔雀,一下子变得趾高气昂起来,对着高禹道:“如何?你输了!”
上次在姑苏他输给高禹,如今可算是报了一箭之仇。
高禹是个单纯的人,他只是看不惯沈永安的倨傲,但看到这次他排在了自己前面,也是服气的。
他坦率道:“你的确是很厉害。”
沈永安原本还想着要和他互怼一番,但没想到对方却如此说,看着他真诚的眼睛,沈永安的脸竟然一下子变得通红。
他清了清嗓子,轻哼一声:“……你也不错。”
刘若贤和阿软在旁边看得偷笑。
莫惊春找到了自己和刘若贤的名字:“师姐,你是二十八名,我是八十五名。”
他有些遗憾,自己最熟悉的是药材,医书也学得尚可,但是在实际诊断上的经验还是太弱了,拖了后腿。
刘若贤对自己排在二十八名一开始还挺高兴的,但一想到高禹和沈永安的名次,立刻就觉得自己还需要更努力才行。
她撑着腰,不服气道:“你们等着吧,等结业的时候我一定会是第一名。”
郭敏君在旁边看着她自信的样子,有些羡慕也有些崇拜。原来,女子也可以有这样的雄心壮志,而且并不会让人觉得不体面不好看。
高禹谦虚道:“刘娘子,你们的长处在外科,这次考试涉及到的内容相对比较少。相信若是改为外科考,你与莫兄肯定会名列前茅。”
挤在另一边的侯远道与林大夫也正在密密麻麻的几百人的名字里找自己的。
林大夫忽然欣喜地喊了出来:“找到了,找到了!”
他排在第一百八十九名。
侯远道没有答话,他聚精会神,内心有些焦灼,找到了两百多名了,但至今都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
没考上吧?自己第一场考试的确是考得很差,很多题都答不出来……
“在这儿,在这儿!”身边的林大夫兴奋的扯着他的袖子,指着榜单上一个名字,“我找到你的名字了!”
侯远道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第二百九十七名!
他愣住了。
居然真的考上了!而且,只需要再往后掉三个名次,自己就要落榜了。!一股巨大的惊喜从心底涌了上来,待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嘴都合不拢了。
这时候,他听到人群中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
“怎么可能!这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两场考试我都回答得不错!”
两人循声望去,却是公孙大夫。他正站在榜前,脸色发青,看上去情绪还有些激动。
不少人认识他,而且这几天也回过神了。
当即就有人嘲笑道:“怎的?不是公孙兄说这个考试也不值得人重视吗?现在却又这般反应?”
“对呀,按道理讲,公孙兄现在应该不会在意的嘛,反正进去也学不到什么东西。”
公孙大夫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正恼羞成怒的时候他看到了正在不远处看热闹的侯远道与林大夫,心中火气更是一下子就窜了上来——侯远道这小子居然考上了!
在长安认识的这几个人里面,他最鄙夷的就是侯远道。没钱不说,而且还是草头医,连医书都没读过几本就颠颠地跑到长安来说要考太医院。
谁给他的勇气?
可偏偏,他的运气却很好。在开颅术的赌局上挣到了一大笔钱不说,居然自己还不要,把钱捐到了寺庙里的悲田院。真是傻子!
公孙大夫本来就因为输了一笔钱,看侯远道极为不顺眼。如今看到他竟然考上了,而自己却落榜了,心中的妒忌之火越烧越旺。
他大步冲到侯远道面前,脸色有些狰狞,指着他对那张榜的吏卒道:“他,不过是一介草头医,连医书都没有看过几本,却偏偏榜上有名!”
“我……我怀疑这场考试有黑幕!必然是他用了什么手段才能顶替掉其他人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