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州屯呢?”
林十五刚想说润州屯的数字还没有递上来,转眼就看到杨思鲁如一阵风一般从外面闯了进来。他脸上挂着高兴的神色,气喘吁吁却都顾不上歇一下:
“寺丞!润州屯的收成出来了!一共三万六千五百石!”
这个数字,简直如石破天惊,杨思鲁说出来之后都觉得自己有些恍惚。
周自衡倏地站起来,兴奋地在空中挥了挥拳:“好!太好了!”
“三万六千五百石啊!”
杨思鲁也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在胡乱的点头。
整个润州屯一万两千亩地,去年水稻耕种过半,也就才一万石出头,加上麦子,两万石不到。今年在周自衡的规划下,润州屯所有地方都改种了水稻,然后,三万六千五百石!
相当于是翻倍的收成!
杨思鲁猛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跟着周自衡去甲字屯的时候,对方坐在马上,无比自信的对他说道:
“我有办法,可以让这里的产量超过关中!”
仅仅两年不到的时间……
他喃喃问道:“寺丞,我们超过关中了吗?”
周自衡哈哈一笑,显然也想起了这段对话。他眯起眼睛回忆了一下:“今年关中如何还不清楚,但按照去年的产量来算的话,亩产还差那么一点。”
差距不大,估计就两三斗。
杨思鲁叹了口气,觉得有些遗憾。
在一旁已经乐了半天的林十五却信心十足:“咱们还在修灌溉网呢,明年、后年肯定能超过关中!”
到时候,江南就是全天下的粮仓,成为鱼米之乡、膏腴之地。
周自衡点点头:“再给多一点时间,超过关中应该是没问题的。”
高兴过后,林十五将杨思鲁给的数字誊抄到表格里,另外两人已经在另一边的榻上坐下,商议其他事情去了。
杨思鲁为周自衡斟茶:“寺丞,这些好消息是不是马上传给长安?”
“传吧。”周自衡轻笑,“恐怕咱们的崔寺卿已经等得要望眼欲穿了。”
崔善为早早的就写信来催了,让他一拿到今年的收成数字就立刻禀告回京。周自衡也明白他的心情,之前探讨的司农寺改制的那些事情,司农寺到底能不能再往上走一步,就看他在江南的作为了。
做好了,一切好说。要是做砸了,恐怕想要达成目的就没那么容易了。
周自衡忽然想起徐清麦在给自己的信里面吐槽太医院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变成“卫生部”,而他其实想的也是把司农寺真正的给提升为“农业部”。
想到徐清麦,他的神情变得柔和起来。
哎,要不是为了这两个部,自己和她又如何需要分开那么久?他心中升起淡淡怨念。
思念就是这样,在忙的时候其实毫无察觉,但是但凡闲下来一分钟,立刻就如野草蔓长,充填了心脏里的每一个缝隙。
周自衡难得给自己放了个假,带着杨思鲁和林十五去醉贤楼吃了顿好的,这才回到家中。
月光下,却看到几匹马立在自家门口,一个扎着幞头的虬髯汉子正靠在大门前的牵马柱上。
“康兄!”周自衡惊喜道。
东山渡。
“看,这就是我们作坊做出来的玻璃器物。”周自衡向康有德和陆存中两人展示萨曼最新做出来的几组新的玻璃器物,主要是杯子和小罐子之类。
这几组小物件有的带着典型新月之地的异域风格,有的则是请了本地的画师来造型,带着江南本地的清雅。
康有德赞不绝口,拿起来看了又看,敲了又敲:“这些东西即便是放在东市卖,也是难得的珍品了。”
陆存中早就知道周家的庄子里在搞玻璃作坊,只是周自衡一直都没邀请他也不好意思提出来要看,现今看了后忍不住赞叹:
“周寺丞这儿,却是藏龙卧虎,看着不起眼,每一样拿出来却又都巧夺天工,世所未见。”
从最开始的手工皂,到后面的烈酒、辣椒、玻璃……甚至是水车还有磨坊,如今都已经逐渐在江南一带变多了,很多士族的庄子上都建有这两样东西。
陆存中不得不佩服周自衡的奇思妙想。
想法多的人他见过很多,但是能将这些想法真正落地成为现实的人却不多。
最让他们痴迷的还是那一面面小小的玻璃镜,竟然照人纤毫毕现。
康有德喃喃道:“长安和洛阳城中的贵女们会为它而疯狂!”
陆存中也屏住了呼吸,轻轻地点头。
他拿着一柄镜子,看了看它的背面,皱起眉:“就是后面做得粗糙了一些。”
康有德也赞同,深觉背面的简单木雕简直是破坏了这面镜子的整体价值,不仅木头不行,雕工也不行。周自衡汗颜,他就是随便在当地找的一个木雕师父,本来还以为做得不错呢。
陆存中:“得用紫檀或黄花梨,最次也得是酸枝吧。”
康有德:“换成金银的,再配上宝石,都是衬得起的。”
周自衡:“……要不,以后我只提供镜面,其他的你们来。”
他是陷入到了自己的认知误区,觉得玻璃这东西就已经足够惊艳世人,配套的材质就随便搞搞就行,却忽略了那些出得起这个钱的人,眼里却是容不下任何不完美的。
放在以前,周自衡肯定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也是这段时间太忙,心思没放在这一边了。
这也让他立刻就下定决心,要把这摊子事赶紧给甩出去。
当晚,周自衡在家宴请康有德和陆存中,还请了李崇义作陪,其中还有一位从长安过来的员外郎。这位员外郎也是周自衡之前的熟人,工部主事任平。
去年底,任平从工部调任到户部,担任员外郎,算是升了一级。
周自衡笑吟吟的将任平介绍给两人:“任兄前来江南,却是与咱们要商议一事有关。”
任平对两人拱手道:“康郎君!陆郎君!久仰大名。”
康有德和陆存中连忙回礼,但两人都有些不解。
“玻璃作坊一事,在下却有一些新的想法。”周自衡给两人斟茶,“任兄来此,正是与此有关。”
这事儿说起来也不复杂。
之前他在成功做出玻璃时就曾想过,这次的生意需要引入到更多新的血液,康有德和陆存中虽好,但也不能全部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而这次尤为特殊,玻璃还涉及到望远镜、实验器材等等一系列的工具,尤其是前者,朝廷肯定得要把它交给工部来制作才放心,而且必然是严密级别,不允许外泄。虽然他可以只向将作监提供原始的透镜,但这东西依然有一定的敏感度。
所以周自衡诞生了一个想法。他想起了朝廷缺钱时的捉钱令史。
每一个部门里都有捉钱令史,他们的工作其实很简单,就是拿朝廷的公廨钱出去放贷,然后获取到的利润用来充盈国库,给官员们用来发工资,然后剩下的充当小金库。
其实是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国有银行,只是更野蛮粗暴,更没有监管。
周自衡思忖许久,给房玄龄写了一封信,也给李世民上了个奏章。他打算和户部做一笔生意,把玻璃作坊百分之二十的干股给到户部,由此而产生的利润,一半归国库,一半拿出来用于投资民生,比如修路修桥修水利工程等等。
而户部或者说朝廷要做的就是,保证玻璃作坊的出品,可以毫无障碍的从江南、从长安进入到大唐的任何地方,甚至是往西域去,往海外去。
至于其他百分之八十的股份,他依然还是技术入股,占20%,而剩下的60%周自衡找了两家,一家是康有德,他在西域有路子。一家是陆存中,他在江南和岭南有路子,各占30%。
当然,这百分之三十也不是那么好拿的,他们要负责实际的运营,到后面,或许落到他们手上的利润还不如朝廷以及周自衡。
但康有德和陆存中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心中已然狂喜。
他们都是精明的商人,能够一眼就看出这些玻璃制品的巨大利润。
而且,朝廷加入了好啊,他们的玻璃可以在大唐的土地上长驱直入,任何关卡都不再是问题。当然了,细节问题还得再掰扯掰扯。
任平心中有疑惑,他问道:“周兄为何要把到手的利润拱手于人?”
换作是他,自己来不是赚得更多吗?
“一个是在下实在是没时间,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周自衡笑道:“再者,假如一个东西你只能卖出十份,那你即使占了百分百的干股,那也只能拿到十份的钱。但若是你找了其他人来一起,能把它卖出去一千份甚至一万份,即使只占百分之二十的干股,那也要赚得更多。”
康有德和陆存中这样的生意人都含笑着点头:“周兄的眼光是我等钦佩的。”
任平代表户部而来,表示没疑问了。
李崇义在旁一边吃一边听,他原本还对周自衡把到手的钱财主动推出去表示不解,但现在却慢慢的回过味儿来了——康有德代表的是西域豪强那一波,他知道康家背后还站着陇西李氏以及其他两家常年经营西域一带的陇西世家;而陆家代表的是江南士族,再加上朝廷……
周十三为了做个玻璃生意,基本上把几家大的势力全都给绑在自己的战车上了。
而且,他注意到:“周十三,你好像特别关注海外?”
之前周自衡就不停的和自己叨叨着在身毒、安南、婆罗洲甚至更远的爪哇,还有那不知道在哪里的美洲、澳洲有什么好东西,现在又一直想着要把自己的东西给卖到海外去。
“当然。”周自衡缓缓挑起眉,“海上贸易才是最赚钱的路子。你看看扬州、广州的海商们,哪个不是赚得盆满钵满?既然朝廷缺钱,更应该往这方面去想想办法才对。”
这也算是他给朝廷埋下的一颗“钉子”——如果李世民与诸公亲自体会到了对外贸易的丰厚利润所在,或许他们会愿意发展一下海运,往外面多走走。
而官方的态度也会影响着民间。到时候说不定航海技术会发展得更快,在他和徐清麦的提点下,还能更早的发现那两片新大陆。
康有德颔首:“虽然我不走海运,但也听说,一直往西,越过葱岭,越过新月之地,去到波斯,那边的西拉夫城,也是海船聚集之地,十分繁华。真想什么时候去看一看啊。”
几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聊着海上贸易和西域那边贸易的事情。在座之人都是见多识广的人,聊天氛围很是和谐。
下人们将膳食端了上来。
新鲜的辣椒正当季,今日的菜色便以它为主——小炒肉、擂辣椒皮蛋、水煮牛肉,当然也有不辣的炒脆藕、莲藕排骨汤。
很家常的菜色,但是却美味非常,而且极其下饭。
就连陆存中这样极少吃辣的也忍不住多夹了两筷子:“如今,周兄的铁锅炒菜可以说是风靡了整个江南,现在去到外面的酒楼食肆里,若是没有炒菜是不会有多少生意的。”
李崇义笑道:“据我所知,现在长安也开始多起来了。”
康有德作为热爱美食的人,一直埋首干饭。
他在红彤彤的一片辣椒中挑起了一块顺滑柔嫩的牛肉:“确实,这次我在蜀地,已经看到有几家食肆在卖辣椒做的菜了,很受欢迎。还有寒玉浆,也能在一些酒坊中看到了,被那边的酒客誉为酒中珍品。”
周自衡笑而不语,蜀地都是王一方在负责,的确是做得不错。
陆存中遗憾道:“周兄的脑子,奇思妙想实在太多。可惜周兄实在是太忙,不然我还挺想经常来讨教一二。”
周自衡忙道:“我在家之时,陆兄尽管来。”
李崇义醉意朦胧,闻言乐不可支对陆存中道:“恐怕你要是多来几趟,家底的一半就要交给他了。”
“胡说!”周自衡笑骂道。
康有德和刚到江南没多久的任平不知两人在说什么:“此话怎讲?”
陆存中哈哈一笑,向两人解释了一番。原来是之前为了修建陂塘,周自衡向江宁县一带的世家们化缘来着。
这其中,陆存中代表陆氏,出了个大头。于是,其他世家们纷纷解囊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