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下并非单纯为了给周兄撑场面,”陆存中道,“周兄所规划之事,的确是对整个江宁县都大有裨益,包括我陆氏的田庄在内。只是许多人只看眼前,不看未来,鼠目寸光而已。”
既如此,那他带个头又何妨?
这绝对不是因为他要交好周自衡的缘故。
好吧,有那么一点点的因素在。
李崇义笑得更开怀了:“你们夫妻二人,一个在长安城让世家们花钱,一个在江南让这边的世家们也花钱,果真是绝配!”
康有德执着酒杯道:“关键是,还都能让人掏钱掏得心甘情愿,过后还要感谢他俩!”
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自衡也忍俊不禁,别说,还真是。
长安城。
李世民也正在与房玄龄聊到此事:
“户部的人应该已经到了江南了吧?”
房玄龄:“算算日程,应该到了。”
李世民感慨万分:“没想到周十三郎竟然愿意将这样一看就赚钱的东西献与朝廷,之前对他的封赏还是太少了些。”
房玄龄轻咳一声:“陛下,一码归一码。周十三郎此事的确高义,但他并不是没有得到好处。若是因此而给他加官进爵,恐落人口实啊。”
那些谏官们非得参一个卖官鬻爵不可!
“房爱卿提醒得对。”李世民这才醒过神来,“的确是不能因此而行封赏一事。”
房玄龄笑道:“倒是江南道屯田的夏收应该结束了,若是这次依然有所增长,那才得要好好的论功行赏才是。”
李世民眼睛一亮,对啊,江南道的夏收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算了算日子,差不多要等最起码一个月后才能得到消息。
于是,他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周自衡递上来的那封折子上,狐疑问道:“房卿,海运果真如此赚钱?”
周自衡给他们算了一笔账,若是玻璃能够行销海外,朝廷每年能收到多少分红。李世民看到那个数字的时候呼吸都加重了几分。而且,在折子里他还建议这样的项目可以多一点,比如丝绸、瓷器……
这封折子又引起了三省六部的一场大争议。
有人觉得此法可行,也有人觉得朝廷岂可行商事?
还有一部分人担心这是与民争利。
而伴随着这场争论浮上水面的还有一个让人隐隐心惊的问题——盐铁,可要仿照汉朝桑弘羊改制,将其收归国有?
总之,这段时间的朝堂与宰相集议上,那是相当的热闹。
“海运赚不赚钱,微臣并不清楚。但是,”房玄龄道,“前隋时,隋炀帝征伐高句丽,军需粮草也是走的海运。奈何那时运河还没有疏通,长安洛阳无法通到扬州泉州等地,最终只能放弃。”
李世民与他共事多年,极有默契:“是了,走海运明显更快,自然货运更快,成本也更低,于贸易有利。”
看来的确是赚钱的。
只不过这事一时半会儿还定不下来。他想起朝堂上的纷争,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笑骂道:“他们两夫妻,一人在长安,一人在江南,但给朕找事的能力却是不相上下的!”
时不时,就能让朝堂吵上一吵,辩上一辩。
房玄龄呵呵笑道:“这也算是本事。”
李世民忽然想起来:“悲田院这两天好像要开张了吧?”
房玄龄颔首:“钦天监已经拟好了日期,就在后日上午巳时一刻,即对外迎客。”
李世民想起自己见过的悲田院的样子,悠然道:“周十三与徐四娘,均一心为民。大唐得此二人,也是幸事。”
当赏!
于是,一轮新的赏赐又从宫中去到了布政坊的周宅,让旁人再一次体会到了天子对周家夫妻二人的恩宠。
长安城中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悲田院开门。
到了那日的巳时一刻,升道坊的里坊大门终于对外打开了。
第160章
升道坊的门外已经有一大堆人在等候,不亚于东市和西市开市前的人群。
悲田院的开张,在一旬之前就已经发了公告,张贴在各个里坊的门口,俨然已经成为了城中近期最大的热点。
因此除了一脸愁容真正是来看病的患者之外,还有很多纯粹就是来看热闹的——如果不是要上工,估计半个长安城的人都得在这儿。
但不管是患者,还是赶着看热闹的人们,情绪都是积极而期待的。
大家都在等待,人声鼎沸。
有心急的人道:“怎么还没开?还没到巳时?”
旁人取笑他:“你这都问了最起码有五遍了,稍安勿躁罢。”
那人叹一声:“你叫我怎么不急?我这病啊都拖了小半年了,一直没见好。今日可是和东家告了假才过来的。要是上午看不上,那我这半天假就白请了。”
这人姓吴,排行第六,别人都叫他吴老六。他从正月时开始老觉得自己心绞痛,去找了个药堂子看了大夫,咬牙花钱买了一个疗程的汤方却依然没什么效果。然后,他拿不出钱来了,只能忍耐着去铺子里上工,去码头给人扛货,竟然也就这样忍过来了。
这半年手里又攒了点钱,正想着要不要再换个大夫看看。当然,那些大药堂大医铺里的坐堂大夫他是不敢去找的,他听一位工友说长安城外哪个哪个村子里有个巫医不错,去喝两贴符水就行,又便宜又管用。
吴老六很心动,刚想去的时候就听到悲田院马上要开的消息,他立刻就按兵不动了。
那可是有太医坐镇的悲田院!
要不,先去悲田院看看?如果太贵的话那就再去找那位巫医……吴老六纠结的是价格,他根本就没想过悲田院万一也治不了自己的病怎么办这个事情,他觉得真到了那步也别找巫医了,直接回家等死吧。连给陛下看病的太医都治不好,还有谁能行?
“也不知道悲田院的诊金是多少?”他忐忑的问身边的人。
旁人猜测:“最起码要三百文了吧?去大一点的药堂找个大夫,也不少于三百文了。再好一些的,有名气一些的,就要五百文往上了。那太医们肯定不会低于这个价。”
否则他们来开诊干嘛啊!
吴老六的手笼在袖中捏了捏自己的钱袋子,那里面正好有三百文。要是价格高于三百文,那他就只能打道回府去找巫医了。
旁边另有一群人,穿得光鲜整洁许多,听了这边的话之后嗤了一声:
“一群穷鬼,连五百文都出不起还来这儿看病,这可是太医!低于五百文岂不是看不起太医们!”
吴老六自惭形秽地低下头去。
他旁边的人听了后胀红了脸,本来想要驳斥几句的,但看看他们再看了看自己,最终还是选择了忍气吞声。
插话那人顿时变得更加趾高气昂来着,嘟囔道:“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往这里钻了,我倒是觉得定高一点更好。不然岂不是还得和这些人一起挤?”
跟着他前来的同伴道:“听闻悲田院有不对外的求诊通道,但只开放给皇亲国戚,还有那些达官贵人。他们的就诊区也不从这里走。”
那人的气焰一下子就萎靡了,羡慕地骂了一句,恨不得自己也能立刻跻身于那个阶层。这个时候,他看到就在自己隔了两三米远的地方有认识的人,惊喜极了:
“赵东家,您怎么也来了?”
这赵东家四十来岁人,看上去面色红润,身体康健,不像是有病的样子。他明面上是西市一家布料行的东家,在长安一大堆布料行里并不起眼,但这人却知道这位赵东家来自岭南,他家在岭南还是很有路子的,因此一心谄媚着要去巴结巴结。
不过,赵东家的心思显然不在这里,敷衍地寒暄了几句了之后就开始踮起脚来看悲田院有没有开门。
除了在外守候着的想要看病或是看热闹的百姓们,其实在里面等候着的医护们也十分紧张。
郭敏君从里坊门这边跑了回去,对阿软和另外一个男护士说道:“好多人呀!怎么办?待会儿咱们不会出什么乱子吧?”
这几个人因为跟着徐清麦比较多,急救知识学得也比较好,被放在了急诊科室里。
阿软其实也挺紧张的,但她一直在给自己打气:“别担心,你就想想当时的义诊,咱们不也挺过来了?”
被她这么一说,郭敏君也不由得放松了下来:“对,就当是义诊那会儿……”
在诊室中等待病患的医学生们也在互相打气:
“别紧张别紧张,义诊那时候看着也是乌泱乌泱的人,咱们不也照样挺过来了?”
“可不是,现在条件还比义诊好呢。”
旁边其他组的人很羡慕地问道:“你们义诊的时候人很多吗?”
“多啊!一开始排队都排出一两里地了,后来是徐太医说要限号,才好些。”说话的正是高禹,他拍了拍那人的肩,“放心吧,今天也是限号的。”
一天三十个号,是太医院参考徐清麦几人汇报上来的数据定的。中医的看诊,望闻问切,通常一个病患要好好看就需要比较长的时间。这个时代的人口数量相对也较少,徐清麦也并不希望如后世医院那样过于压榨医生们的劳动力。
到时候实在不行再稍微调整即可。
“太羡慕你们了。”其他组的学生感慨道,“我们感觉都在别人宅子里打转,根本没那么多人来。”
“那你做好心理准备。”高禹意味深长,“今天一定会很累,很累!”
想到那几天义诊,他的表情一瞬间有些扭曲,真是又累但是又很有满足感,而且真的很能锻炼人,能学到东西。
这些学生们正是今天的坐诊大夫。
他们被太医院从三百名学生中选出,通过了甄选之后才被调来太医院坐诊,条件之一就是曾经有过独立出诊的经验。他们将会在悲田院中轮值出诊,每旬两日。这段经历也会被计入到学习分数之中。
至于那些没有独立出诊经验的学生,便只能充当实习助手,先在悲田院中打杂和观摩,待到下一年再行申请,通过甄选后才能获得坐堂出诊的资格。
之前为了这次的甄选,大家都打破头了。然后很多学生这才知道原来这与在义诊里的表现有一定关系,就更羡慕徐清麦带的这一组。她带的学生里,高禹、沈永安、侯远道等等都获得了资格,反倒是她自己的徒弟莫惊春和刘若贤因为没有独立出诊经验而只能成为实习医。
这个结果一出来,所有人都觉得,这次的甄选是公正的,于是也放下了之前那些偏向阴暗的揣测。
除了学生们在等,医工和医师们也早早的就来到了自己的诊堂。
虽然已经独立出诊了多年,但今天的一切对他们来说仍然是新鲜的。有人觉得很兴奋,可以一天面对这么多的病患,而且各种各样,不同类型的病症都有,但也有人面无表情,只想回到之前的节奏里。
不管大家纷纷转动着什么样的心思,巳时一到,升道坊的大门打开了。
所有人都沸腾起来,开始不顾一切地往里挤去。
“不要拥挤!”在里坊门口两侧扎起来的高台上,有吏卒敲响了锣,厉声道:“拥挤者,即刻逐出升道坊!”
喊了两三遍,往前挤的人群终于缓慢了下来。
吏卒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下来,坐在了椅子上,继续盯着蜂拥进来的人群,然后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那个穿月白衣裳的!对,说的就是你!”
人群中一位年轻的郎君停了下来,一脸茫然:“是叫在下吗?”
“自然是你!除了你还有谁穿月白裳?”吏卒一脸不耐烦道:“把手中剑交予我,悲田院不允许携带武器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