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郎君愕然,本想说游侠儿岂能离开自己的剑,但看到高台两侧站着的一排装备齐全的护卫之后,立刻乖乖地将自己所佩戴的利剑交了出去。
其他人却对此很理解:“正应如此,不然伤了太医们就不好了。”
“应该查得更严一些。”
却说人群中的赵东家,自从进了里坊门之后,他就四处张望,好像是在寻找什么。这时候,就听到身边的随从惊喜道:
“找到了,郎君,在这儿!”
不用他指,赵东家也一眼就看到了那幅招贴画——它实在是很显眼,就矗立在一进里坊门的两侧,东西各一,高约六尺有余,很是吸睛。
这招贴画上却是画的一位牵着小童的婉约女子,画风温馨,颜色淡雅柔美。但最吸引人的却是他们身上所穿的衣裳花色,扎染绞缬,蓝白晕色仿佛将天空穿在了身上,图案也特别,并非如今流行的小点状的鱼子缬和醉眼缬,而是大块面的朵花绮,花朵盛放,甚至还可看到蝴蝶停驻其上,十分美丽。
在画的上方,却有一行诗与一行字。
赵东家看着那行“赵氏吉贝布,西市仅一家”的广告语,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他正是当时在广告投标会上花了大价钱买下悲田院大门口两处广告位置的商家。赵家久居广州,那边有一种特殊的树,叫吉贝木。吉贝木非常的高,开花的时候大朵大朵,开花不见叶,花谢之后才会长出叶子,然后开始结大大的果实。它的果实却十分独特,壳内如丝絮一般,待到成熟后漫天飞絮。
当地的居民会将这种丝絮用作被子和袄子的内衬,也会将它织成布,也就叫吉贝布。
吉贝布冬暖夏凉,而且穿着透气,是岭南一带的贡品。赵家好不容易从其他人的手中抢来一些份额,打算自己贩来长安与洛阳一带试试。可西市的布料行竞争十分激烈,他们的铺子位于最角落的位置,生意一直都不温不火。
赵东家那次参加广告投标会,被徐清麦蛊惑得当场出了大价钱,但回到家也有些后悔。不过对方是太医院,而且钱都已经给出去了,也不好反悔,否则会被同行们耻笑。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交了钱,然后配合悲田院这边提出来的要求。
悲田院只负责出个位置,其他的都要商家自己来,比如招贴画也要商家自己做。好在,这半年来,东市西市出现了一个新的行当——有些落魄文人才子们以画招贴画为生,两市的街道被点缀得花枝招展。
赵东家一直在忐忑的等悲田院开张,这下终于等到了。他得要第一时间来看看,确定一下自己的钱是不是打了水漂。
他注意到这些蜂拥而至的人,并没有因为这几幅精美的招贴画而停留,不由得重重叹了一声。
“看来这次这笔钱算是打了水漂了。”他对身边的随从也是自己商行里的管事道,语气悲观。
管事安慰他:“这才刚开始呢,少东家。小的倒觉得这还不错,您看看现在人这么多,想必日后这儿的人也少不到哪儿去,即使只有一小部分注意到咱们这个,也是赚了。”
赵东家听了后点点头:“也是,那就再看看吧。”
哎,他倒是觉得悲田院里这些广告位最适合的就是药材行,可惜太医院不允许这儿张贴药材行的广告,说是会被患者们误解为官方推荐,让一众药材商都扼腕不已。
赵东家和管事没有再往前走了,而大部分的人是过来真看病的,还在继续的往前。
这么多人,却也没有混乱。
人群中有文士发现了此中玄机,对同伴道:“你看这周围,都用木栏杆围起来了,想要进去只能沿着这条路往前走,而且它特意设置得迂回了些,所以人多却并不拥挤。”
“确实,只是一点小改动就能收获这么大的效果,还能容纳更多的人。”同伴也在感慨,“想必工部也是派了高手来主持。”
很快,他们就到了一处分岔口,不同的道路指向了不同的建筑。
文士定睛一看,在路口立有木制的牌子和箭头,上面分别写着“门诊楼”,“外科楼”,“急诊楼”,“住院部”四个不同的内容。
他有些新鲜:“倒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分诊。那咱们应该是去门诊楼?”
同伴颔首:“应该是。”
两人施施然走上通往门诊楼的路。
但也有人,或者说很多人对自己要去哪里是很茫然的,尤其是那些没怎么读书而且年纪也大的百姓们,站在分岔口手足无措。
这时候有吏卒敲锣喊道:“看病的一律去门诊楼,一律去门诊楼,不要阻碍通行,速速离去!”
如此重复喊了三四遍,之前围堵着的人群这才一哄而散,各自去了各自要去的地方。
也有人执着且胆子大,凑上来问:“可在下是想要来割毒疮的,听闻那应该是属于外科?”
“你以为你想割就能割啊!”吏卒上岗前都受过专业培训,耐心解释,“你要先去门诊楼挂一个外科大夫的号,让她给你看看,如果确实要割那就等后续安排。外科楼是做手术的地方,不是看病的地方!”
“原来如此。”那人恍然大悟。
那他应该去门诊楼。
他又看了看那三个牌子,想着反正都已经问了,索性一次性问清楚,便又开口道:“那急诊楼却又是做什么的?”
旁边的人也都停了下来,想要听到答案。
吏卒道:“那里只收治情况很紧急的病人和正在犯病的病人,比如你身上的伤口正在出血,再比如……”
这时候,就听到人群中忽然传来惊喊声:“快来人啊,有人晕倒了!”
“有人晕过去了!”
那吏卒立刻赶了过来,扔下一句:“比如这种忽然晕过去的!”
第161章
吴老六在心里嘀咕着,门诊、外科,竟然还有专门的妇产科和儿科……要不是有吏卒在,恐怕他都不知道自己要挂什么科。
不过,这种不明觉厉的感觉也让他心里莫名的增添了一些信心——不愧是太医院!说不定,自己的病在这儿真的可以治。
经过分岔路口的时候因为要选择,人流前进的速度便逐渐的慢了下来。有几位妇人和带着小孩的选择去了妇产科以及儿科。
她们很欣喜:“没想到还有专门的妇产科和儿科,这可比以往要方便多了。”
“想必妇产科中都是女子?”
“应该是,这可真是太好了!我得回去把这消息告诉家中亲戚,以后咱们女子也有方便看诊的场所了。”
“我也是。之前让我小姑子和我一起来,她还觉得不好意思。现在可太好了。”
人群中的女性都欢欣雀跃,而男人们也觉得此法甚妥,不违礼法。
而吴老六跟着大部队缓缓朝门诊走去。
如今已经八月底,马上就要进入到秋高气爽的时候了,但因为人多,吴老六在人群中还是稍微觉得有些热。他擦了擦汗,刚想要偷偷拉开衣裳领口凉快一下,却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加快,然后一阵绞痛传来。
吴老六瞬间失去了意识,摔倒在了地上。
在他清醒的最后一秒里,他听到有人在喊:“救命啊,这里有人昏倒了!”
“救命!”
吏卒一边朝昏倒的吴老六跑过去,一边对自己的同伴喊道:“快去喊人,去急诊科喊人!”
他用自己随身携带的棍棒挥开围过来的人:“让开,让开,别围太紧,不然他呼吸不来死得就更快!”
他在这样千钧一发之际还记得自己前些时候受过的一些急救培训里好像是这样说的。
大家呼啦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另一边,刚觉得自己记住了一些知识而得意的吏卒有些懵:……等等,接下来是要怎么办来着?糟糕,之前没认真听,忘记了!
好在,他没有懵逼多久,只过了大概十几秒——但在他的感觉里仿佛有一刻钟那么久,从急诊科室跑过来的医生和护士就已经迅速地挤了过来。
“摆好位置,将他的头后仰,立刻进行心肺复苏。”年轻的急救医生下令道。
跟随他前来的护士立刻行动起来。
这时候,旁边的人早就议论开了。
他们一开始觉得这人估计死定了:
“你看看,他脸色是不是都有点发青了?”
“看上去像是。”
“啧,那可能是没救了。我和你说,我以前就曾经遇到过这样的,人看着好好的,但一倒下之后几乎只是几息,就没气儿了。”
这时候,急救团队的心肺复苏开始了,心脏按压、人工呼吸这些看上去奇怪的手法让人群中爆发了一阵阵热烈的讨论。
“这是什么?看上去倒是从所未见。”
“应该是太医院的不传之秘?”
“不知道,但看上去似乎能起作用。”
一位男护士正在努力的给吴老六按压心脏,他也是护理班的绩优生之一,所以才被选中进入到急诊科室。他的心脏按压姿势是曾经被徐清麦点名表扬了的,很标准,而做到这样的标准是很废力气的。
不多一会儿,他的额头上已经冒汗了,但他依然锲而不舍的在进行着自己的动作。可是,时间渐渐流逝,吴老六似乎依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看来真是不行了。”
“哎,看太医们这架势,还以为能救活呢……”
之前的那文士也惋惜的对自己同伴说:“这可真是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可惜了,明明都已经到了悲田院了!
他的同伴轻笑:“据我所知,真正的太医极少出诊的,所以,可想而知……”
郭敏君正在旁边等着,此时她耳朵里隐约听到那文士的话,刚想说人家还不一定会死呢,之前她们抢救那落水的小孩就按压了很久才成功,但想了想,终究没有说出口。
年轻的急救医生皱起眉头,他从自己贴身的布袋子里拿出几根长长的金针,在吴老六特定的穴位上扎了几根针,配合整个心肺复苏的过程。
男护士似乎有些动摇,有些气馁。
“真的可以吗?真的还能救回吗?”他一边机械地按压着,一边在问自己。
这时候他听到身边有道声音传来:“继续,不要停。”
熟悉的声音,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徐太医。他提着的心陡然放松下来,再按压了四五次,忽然就听得身下躺着的人传来了微弱的呻吟声。
“醒了,醒了!”围观的人眼尖的发现了,激动叫了出来。
吴老六睁开眼,眼前全是重影,他想要爬起来但发现自己的四肢完全没有力气,意识也像是被什么蒙蔽住了一样,模模糊糊。
徐清麦蹲下来,看了看他的瞳孔和其他反应,然后站了起来。
“你别动,”吴老六听到一个女声传来,然后那女人似乎是在对别人说,“小心一点给他抬到急诊科去,按照之前学过的流程来抢救就好,以金针术为主,最好是住院几天观察一下。”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移动到了一个软的架子上。
“让一让,让一让。”抬着吴老六的是两个杂役,然后急救诊室的医护们也都立刻跟着回去了。
郭敏君在回去的时候,忍不住对那文士和他的同伴道:“阎王要他三更死,但说不定悲田院也可能能留他到五更。就算是太医们不出诊,悲田院的医生们也是有本事的。”
她刚说完,就看到徐清麦的视线往这里看了过来,立刻又深悔自己失言,讪讪笑了两声,立刻跑走了。
那文士有些愕然,然后失笑摇头,明白应该是同伴适才的猜测让这小娘子不高兴了。
他那同伴也是磊落之人,忙高声对郭敏君的背影道:“是在下失言,还望小娘子原谅则个!”
郭敏君简直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