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些百姓们平时逆来顺受惯了,他们是顺从的,虽然心中有着疑惑但也在广场处等候了小半个时辰。然后,他们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安。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是!难道就让我们一直在这儿等着吗?要不就让我们回去,要不就让我们去看病!”
旁边的吏卒显然也有些慌乱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紧张的氛围笼罩了整个升道坊,情势一触即发。
第166章
悲田院的吏卒虽然接受过几次演练——可能很多人当时对这些演练还是嗤之以鼻的,觉得根本没必要——但现在真正遇到这样的情况,却依然慌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慌乱地敲响了手中的锣:
“都安静下来!安静!让你们待在这儿就给我老实待着,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这一下,人群中的骚乱更加大了,简直群情激愤:
“悲田院竟如此跋扈?我要去县衙告你们!”
“肯定是出大事了!快放我们出去!我要回家。”
这期间夹杂了喊声、尖叫声、哭声,一时之间混乱不堪,甚至还有游侠儿想要一跃上来抢夺吏卒手上的锣,而环绕在周围的护卫们已经双手捏紧了刀柄,紧张得手心都要出汗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里坊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行骑着马的人从外面踏步走了进来。
坐在为首的那匹马上的正是徐清麦。
混乱还没停止,她拧起眉来,有些忧心,索性拿起手中的马鞭朝空中挥去,马鞭在空气中发出尖锐的暴鸣声。
人群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齐齐回过头来。
吏卒见到她之后简直要落下泪来:“徐太医!”
太好了,这烂摊子终于交出去了!
“是徐太医!”人群中也有不少人是见过徐清麦的,立刻喊了出来。
徐清麦的双手在空中压了压:“诸位,安静!听我一言!”
骚动渐渐地平息,所有人都看向了徐清麦。
“我是徐四娘,是太医院的太医,想必这里很多人都认识我。”徐清麦朗声道,“今日,将大家聚集在这里,便是太医院下的命令。但这并非无缘无故。”
她顿了一下,在瞬间便决定将悲田院中发现天花的事情告知大家。
历史上的很多过往都告诉她,最让人陷入恐惧的并不是现实,而是未知。而且事实迟早都会扩散开。
“适才,悲田院的太医诊室中遇到了一例痘疮患者。”徐清麦开口道,“痘疮的严重性想必大家也都很清楚。如今,太医诊室已经全部封闭起来,里面的人需要在悲田院待上一旬才能出去。”
“痘疮!”有人惊叫起来。
像是一滴水忽然滴进了沸腾的油锅一般,人群炸开了。谁能不知道痘疮呢?
“这可真是了不得的大事!”
“完了完了,痘疮不会从这里传出去吧?”
“那悲田院岂不是很危险?”
“安静!”徐清麦又挥了一下马鞭,待到声音小了下来之后继续道,“他们为什么要在悲田院待上一旬?因为痘疮具有传染性,也具有潜伏期。如果今天被传染,但可能三天后五天后才会发病。所以需要他们先在这儿住着,观察一旬,没问题之后才能放出去。”
她尽量解释得更加清楚,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之后,民众才不会恐慌。
“这样的举动正是为了防止痘疮不从悲田院中扩散到长安城,不让你们的妻儿和家小也感染上这种可怕的疫病!保护他们的生命安全!明白吗?”
人群中断断续续的响起来:“明白!”
“太医这么一解释,我们就明白了。”
“的确是得先关着,不能放出去。”
“徐太医,我们并不是太医诊室的人,难道也要被关上一旬吗?”有人提出了关键性的问题。
徐清麦觉得自己到了一个艰难选择的路口。
如果是稳妥起见,这几百人肯定是全部在悲田院里关一旬更加省事儿。但是悲田院根本还容纳不了这么多人的住宿,还有吃喝拉撒。不仅仅是人手,还有场地、费用的问题,以及牵涉到朝堂以及他们的家人们的舆论问题。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后世的组织能力真的是天花板级别。
现在的事实就是,做不到,容易引发民乱。
不过,刚才那人也问到了点子上。这些没有出入太医诊室的人到底有没有必要隔离?
说起来,天花的传播渠道是什么来着?徐清麦一直在思索这件事情,主要是天花病毒在她后世的年代已经被消灭了,她学的也不是防疫学,这就有点尴尬。
接触、血液是必然的,唾液和粪口传播也应该有很大概率,作为著名的烈性传染病,想必空气里的飞沫也有很大可能。
她叹了口气,最终道:“这个问题我现在不能回答你,我需要去太医诊室看过那例痘疮患者才能做出判断。不过你们别担心,假如你们真要在悲田院里待上一旬的时间,太医院一定会好好安排,不会让你们饿着冻着。”
底下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最终,有个人一咬牙:“行,我信您,徐太医!”
“徐太医,您什么时候再过来?我们需要等多久?”
徐清麦看了看天色:“半个时辰左右。”
人群既然已经安抚住,她也不再浪费时间,立刻下马往太医诊室而去。
“徐太医,其实您完全不必和他们多说,太医院下令不允许出悲田院,他们又能如何?”跟随其后的医师悄悄道,心想毕竟还是年轻女子,处事过于软弱。
徐清麦回过头去,淡淡道:“他们的确不能如何。但若引发更大的民乱,谏官参一本上去,这责任是你替我来担吗?要不,这个太医换你来当?”
那医师这才闭上了嘴,讷讷不敢言。
徐清麦在心中翻个白眼,太医院这样的人太多了,或者说整个朝廷这样的人都太多了。他们到了太医诊所,好在,这里一片平静,并没有出什么乱子。
“多亏了有您在这儿坐镇。”徐清麦看到钱浏阳,又看到他和医护们都戴着口罩的时候,松了一口气。
钱浏阳疲惫地叹口气:“还好你来了。”
徐清麦:“您身体如何?”
钱浏阳哂笑一声:“目前尚好。我这把老骨头,若是在这个年纪还能得个痘疮,也算是新鲜。倒是你,”他想起来,顿生不满,“他们怎么把你给派来了?”
“该我来的。”徐清麦心中暖暖的,转移话题,“您现在情况怎么样?那个小孩儿呢?”
徐清麦终于见到了一切的源头,那个患了痘疮的小男孩。
他被嬷嬷抱在怀里,一行人都一脸惊恐之色,尤其是抱着他的嬷嬷,肉眼可见的脸色雪白,显然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说吧,除了他之外,家中还有什么人感染了痘疮?”徐清麦坐了下来,问道。
那小男孩的父亲立刻回答:“太医明鉴,除了小儿之外,并无其他人有此症状。”
“染上疫病也并非你等自愿,所以只要你配合我们的调查,不用担心会受到什么惩处。”徐清麦冷下脸来:“但是!如果不说实话,那便是恶意传播疫情的罪责。明白吗?”
“现在,我要你仔仔细细的回忆,你儿子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接触过什么人?你家除了他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有出现发热和长痘疮的症状?另外,你们有没有接触过外来的人,然后随即又接触了你儿子?”
徐清麦一条一条列出来,那男人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开始绞尽脑汁的回忆起来。
旁边的医工将所有的信息都记录下来。
结束后,他哭丧着脸,痛苦地问:“徐太医,钱太医,小儿……小儿的病是不是没救了?”
“我不能给你确切的答案,”徐清麦模棱两可道,“不过,太医院会尽力救治他,而你要做的工作就是尽力配合我们。”
徐清麦拿着记录下来的信息与钱浏阳以及驻留在这儿的几位资深医师开会。
钱浏阳:“最关键的是,要去确认他家里是不是真的没有人感染。”
徐清麦将那张纸上的一个重要信息圈出来:“还有这个西域商队、西市的这家香料行也要重点防控起来。”
钱浏阳:“你怀疑是西域商队从外面带进来的疫病?”
“很有可能。”徐清麦道,“他们到达长安城不过五天时间,田小郎就染上了痘疮,这其中肯定有某种关系。而且若是从长安城中起,第一个被发现的肯定不会是才两岁,日常在内院玩耍的田小郎。”
这位田郎君是做香料生意的,在西市有铺子。他有固定合作的西域商队,定期从西域带来各种香料。五天前,他合作的商队从西域回来了,不仅去了他家,也去了西市的香料铺子。
钱浏阳大感头疼:“如果要这样查,这些人到了长安后去了哪些地方,接触了哪些人岂不是都要查清楚?”
“是。”徐清麦点点头,“不仅要查清楚,有密切接触的人还要隔离。只有这样,才能让痘疮不再传播开。”
她不知道历史上的贞观时期长安城有没有发生这么一场天花疫情,是如何平息下来的。但既然现在她遇到了,就希望能够少付出一些人命的代价将它扼杀在摇篮里。
一位老资格的医师紧锁眉头:“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们没有足够的人手。”
钱浏阳也点点头。
他刚才就想到了要去田郎君的宅子上查看,但悲田院能够被抽调出来的护卫并不多,又要维持这边的秩序,实在是很难做到。
徐清麦蹙眉道:“……恐怕得要朝廷出力了。”
话音刚落,就听得一位医工匆匆来报:“太医丞,徐太医,金吾卫带人来了。”
徐清麦和钱浏阳对望一眼,均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惊喜之色。是太医令在陛下那里讨来的助力吧?
待到出去一看之后,徐清麦更开心了,来的还是她的老熟人,当时随她一起去义诊的那位杨中郎将。
杨中郎将爽朗一笑,对两人拱手道:“太医丞,徐太医。陛下命我带领两百卫士前来襄助你等。陛下有言,一切以太医院马首是瞻,有事尽管吩咐!”
徐清麦和钱浏阳大喜,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太好了!真的有事!”
很快,三队金吾卫离开了升道坊,一队去田宅,一队去西市的香料铺子,一队去西域商队下榻的客栈。他们的任务是将这几个场所围住,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徐清麦到时候会派医护去做消毒,以及查看那边的情况,看看是要就地隔离还是将人带回来悲田院隔离。
“戴上这些。”她将悲田院中的口罩发给金吾卫们,这些虽然是自制的医用口罩防不了气溶胶,但防个飞沫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又交代了一些防疫的注意事项后,徐清麦看着他们离去。
她自己则和钱浏阳又商讨了一下,随即拿着刚才的信息匆匆返回了患者所在的诊室。
“你们跟我来!”她对田郎君和他的两名侍卫道。
想了想,从系统里兑换出一个N95的口罩和一对一次性的医用口罩甩给他们:“戴上。”
如果有一次性防护服,她都想给他来上几套。
徐清麦带着他来到了里坊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