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她而言,几乎是另一个世界了。
张氏显然是想要买眼镜的,在出了玻璃行之后,芸娘好奇问她:
“阿娘打算让阿耶来这里吗?”
“要来。”张氏斩钉截铁道,“你阿耶可是咱家的依靠,他要是做不了活,或是受了更重的伤,那咱家就要喝西北风去了。”
所以即使是贵,也要买。
在这些事儿上,张氏是很拎得清的。她前些日子听说了这么个东西,已经在心里想了很久了,这次来西市也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这个。
“明日我就带你阿耶过来。”
张氏对芸娘如此说道,然后拉着她去了布料行的那条街。
长安城中的妇女和乡下的还是不一样,乡下可以自己种麻纺布,但城中的娘子们如张氏这样的,一半会选择去商行里买,另一半会去乡下收麻来自己纺。这次因为手头预算宽裕了些,她果断选择了西市。
张氏在布料街显然是有自己熟悉的惯买的商行,不过这次她却带着芸娘去了一家新的商行,叫赵氏吉贝布行。
她要看吉贝布。
“您可算是来对了,咱家的吉贝布现在卖得可好了。”布行的小二笑容可掬,将柜台上摆放着的一捆面料搬下来,“您看看这手感,多舒适!不是我自夸,许多城中大户都是咱家的常客。”
张氏用手摸了摸这吉贝布,的确是很柔软,几乎比得上一等的细麻布了。而且她知道小二也没吹牛,因为没有品级和官身的民间百姓明面上是不能穿丝绸的,所以很多富户现在都爱穿这吉贝布,据说冬暖夏凉,穿着非常舒适。
芸娘这时候也想起来了,她一拍掌:“赵氏布行,我想起来了,我在悲田院见过你们的广告画!”
小二挺了挺胸膛,十分骄傲:“那就是咱家!认准赵氏吉贝布,在长安就此一家,别无分号!”
芸娘小声问:“听说你家的吉贝布是贡品,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小二严肃点头,“这可做不了假,不然官府分分钟就要找上门来了。不过咱也实话说,上贡的都是咱家最好的,是不对外出售的。”
张氏笑道:“就算是出售,咱也不敢买,也买不起。”
和皇帝皇后穿一样的布料,僭越了!
小二的笑意更深了,对她伸出大拇指:“您是明白人。”
芸娘摸了摸吉贝布,心中很是喜欢,这料子虽然不似她摸过的绫罗与绸缎来得顺滑轻盈,但是却也很柔软,穿上身想必也是舒适的,而且花纹样式也比麻料要更多一些,更艳丽一些。
见女儿喜欢,张氏想了想,最终还是忍痛多买了几尺,打算给她也做个半臂,到时候穿出去肯定好看。芸娘也到了要相看人的时候了。
拿了东西,两人往脂粉街走去,中间经过药材街,有一整条小巷子都是药饮子铺。
“阿娘,买碗药饮子喝去!”芸娘拉着张氏的衣袖摇来摇去的撒娇,“要喝徐记的,她家的味道更好。”
药饮子可是芸娘来西市的一大动力之一。
几年前还只有徐记一家,但看着她家生意越来越红火,西市的药饮子店越来越多,最后直接占据了一整条巷子,形成了新的药饮子街。
但芸娘还是觉得徐记药饮子铺的味道最好,而且听说她家的“徐”就是徐太医的“徐”,那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张氏也口渴了,当下便应了下来:“行。”
她解下肩上的竹筒:“我还带了这个来,到时候带上一些给你阿耶和你哥,你哥最近有些咳嗽,上次你阿耶喝了她家的蜂蜜枇杷饮,说是效果极好的。”
芸娘不得不佩服自己娘亲:“我说您怎么还背着这个,还是您想得周到!”
母女俩便又去了那徐记药饮子铺,没想到现在还没到夏季,徐记的门口已经聚了不少的人。
第173章
芸娘和张氏排了一会儿才终于挤到了徐记药饮子铺的柜台前。
“要两碗麦冬枸杞饮,”张氏顺便把自己的大竹筒给递了过去,“然后帮我装满,要蜂蜜枇杷饮。”
“好嘞。”柜台里的小二利索的将竹筒接了过去,又笑容可掬的问:“麦冬这几日没遇到好的,已经换成了乌梅枸杞饮,两位娘子还要吗?同样是生津止渴的。”
“要。”张氏点了点头。
两人看了一下铺子里没有坐的了,又不想要出那带走的竹筒钱,索性就端着碗站在一边喝了,然后再将碗给还了回去。温温的乌梅枸杞饮甜中带一点酸,的确是很能生津止渴。喝完这一碗感觉刚才的疲惫全都消失了。
“走吧。”
芸娘走的时候正好看到店铺里的帘子掀开,一个大约二十七八的貌美娘子从铺子的后院走了出来。她认识她,这是徐记药饮子铺的东家之一,徐二娘。之前一直都是她在柜台揽客待客,后来生意好了招了新的人手便退居二线了。
芸娘脸上露出一点羡慕之色。
她觉得徐二娘很厉害,能自己主持一家生意这么好的铺子,看上去和她在里坊里常见的那些娘子完全不同,似乎更加神采飞扬,更有自信。
要是自己以后能变成徐二娘这样就好了……芸娘在心里嘀咕。
母女二人又去了脂粉街,芸娘在好奇地研究那些妆粉,别看这些不起眼,但是却卖得极贵,她也只能看看过一下眼瘾,买时买不起的。
这时,就听得张氏在旁边惊呼:“怎么还涨价了?”
她转过头来,却发现是家里常用的一款香皂竟然涨价了,虽然只是涨了几文钱,但这东西是常用的,这样积累起来,一年也要多花不少。
那小二也苦着脸:“我们其实也不愿意涨的,不过现在这货紧俏得很,货少!”
货少,但买的人多,自然就涨价了。
他从货架上取下另一款:“要不,您看看这家的?他家的香皂更便宜。”
张氏闻了闻,有点嫌弃:“那还是露华浓的更好用一些。”
“您倒是会用!”小二笑道,“露华浓的皂的确是更好,好闻而且留香还更久。我听东家说,他家用的香料可都是上好的。”
张氏纠结了一番,最终还是一咬牙买了两块。一块是香皂,百和香,给她和女儿用;一块是素皂,也就是不加香料的,给男人们用。毕竟,娘子们出门不带点香,在长安城中是要被人嘲笑的。
小二说露华浓又推出了新品花露,是从玫瑰花中蒸馏萃取出来的,一滴就极香。张氏和芸娘很心动,但一听价格却只能默默的将它推了出去。
这也太贵了!
一瓶花露能够抵得上十块香皂了。买不起,买不起。
两人买好了东西,一看时间也该回家了,立刻大包小包去了里坊门口。这里有车马行的牛车和马车可以将人送到家,出几文钱就行了,一些买了不少东西的百姓都会选择这种方式。
回到家,整理了一下,睡觉时隔着墙板,芸娘隐约听到隔壁母亲在劝父亲:
“当然得去,这个价钱虽然贵但却也不是不可接受……你想想,现在正是木工活计多的时候,若是你眼睛出了问题,反倒是得不偿失……”
打了个哈欠,芸娘沉沉睡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张氏都待在家里做针线活儿,她给芸娘用吉贝布做了一件漂亮的半臂,蓝底白花,看上去非常的清新。
芸娘喜欢极了:“待到上巳节,我就穿着它去。下面再配条齐腰襦裙,肯定很好看。”
上巳节的时候,芸娘约了里坊里的小娘子们一起去城外曲江边踏青。
她还真穿着这件半臂去了,配了一条橘色的齐腰襦裙,很别致,也被同伴们夸了又夸,让她很是得意。
上巳节的曲江边,柳枝已经绽出了新芽,温柔垂下,映照着远处苍茫青山,让人仿佛置身于江南。
到处都是来踏青的人。有寻常百姓,挎着小竹篮,三五为伴,也有张扬恣意的贵族青年男女,骑马前来,鲜衣怒马,好不快活。三三两两的青年男女们凑在一起,背着父母偷偷约会,更有一些在亲戚友人的陪同下光明正大的相看,空气中都浮动着春天的气息。
芸娘和同伴们选中了一处空地,打算在此野餐。
在她们不远处被围起来了一处聚会之地,显然也是有仕女在此玩耍,用竹竿撑起了四面,将宽幅的裙帷搭在上面,形成帷幕,娘子们就在里面饮酒斗花、吃吃喝喝。长安人称“裙幄宴”,也是这两年才逐渐兴起的游乐方式。
芸娘和同伴也围了一个小小的裙幄,不过要小得多。但大家也不在意,又跑到旁边的高树旁搭了绳子准备荡秋千。一时之间,欢声笑语。
芸娘舒适的躺在草地上,眯眼看着天空高远的淡云,只觉得惬意无比。
轻风吹拂而来,吹起来旁边仕女们的裙幄,也将她们的谈笑声也吹了过来。
“《显微图鉴》?这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这可是现在书市里卖得最好的一本书了,我五哥不过是去晚了半个时辰就没有了,这还是我从另一位表哥手里抢到的。”一位梳了双刀髻,穿着鹅黄色襦裙的活泼小娘子说道。
在她的手里有一本书,正在被周围的娘子们抢着观看。
“我知道,我知道。”另一位年轻娘子想起来了,“诸位可知显微镜?”
显微镜?在旁边听到的芸娘悄悄地竖起了耳朵,这不就是玻璃行里面放着的那一台精妙物件?这书竟然和它有关系?
果然,一提显微镜,其他娘子们也就都知道了。
“知道,知道,我在琳琅玻璃行里还看到过。”
“说起来,她家的镜子可实在是太好用了,上次娘亲给我买了一面嵌银的,我连睡觉都抱着它,结果被压碎了……还没出事。娘亲又给我订了一面嵌金的,还没到呢。”
“好了好了,知道你又要有一面镜子了。”那位双刀髻小娘子将话题扯回来:“不过现在是聊显微镜呢。那显微镜据说是孙仙长发明的,为的是看到那些世间微小的人眼所看不清的物体,这个你们是知道的吧?”
“知道。”
“自然知晓。”
“这本《显微图鉴》其实就是孙仙长的大作!他用自己发明出来的显微镜观察了跳蚤、苍蝇、蚊虫这些极为微小的小东西,然后亲自画了下来,集成了这本书。”双刀髻小娘子将自己从哥哥们那边听来的小故事说出来,极为骄傲,“反正你们看就是了,绝对是出人意料的。”
围在她身边的娘子们闻言,这才好奇的掀开了这本书。
而在不远处的芸娘心里也痒痒得很,她也好想看啊!尤其是当那边的惊呼声传过来之后:
“天啦!跳蚤居然长得那么丑!太可怕了!不行,我得回去后让婢女们把我床上的被褥再给洗一遍!”
“我也是,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还有蚊子,蚊子的口器居然这么长!”
“上面居然还有倒刺!”
娘子们既觉得可怕,但又有些猎奇,一时之间欲罢不能。而芸娘的好奇心被撩拨到了最顶点,这时候,她的同伴掀起裙幄进来,笑道:
“你怎的不去打秋千?快去快去,就等你了。”
芸娘应了一声,这才爬起来:“马上就来。”
长安城的仕女们热爱打马球、打秋千、踢毽子……打马球她们是不用想了,但打秋千却是经常玩的。站在高高的秋千上,襦裙随风飘荡,在天空中可以享受到无拘无束的自由感。
而这样的自由感,在嫁了人之后似乎就完全的消失了……可没见过有谁家的正头娘子热爱打秋千的。
芸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会生出这种自怨自怜的情绪,可能和阿娘阿耶最近在商量着要给自己议亲有关。
她走到秋千那边,刚想要攀上去,这时候却听到自己一个同伴忽然惊声尖叫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有虫子!”
芸娘立刻停下了动作,和另外几位同伴冲了过去:“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叫起来的那位小娘子嗓音还带着一点哭音,还在颤抖:“虫……虫子……我被虫子咬了,而且它都要钻进我的胳膊里去了!”